鳳棲昆侖

第28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

正文第28回試把飛花卜歸期

秦太乙、宮天羽皆為當今武林一流人物,卻是,即使合二人聯手之力,亦不能製止眼前二先生的來去自如,尤其可惱的是,由於這個二先生的突如其來,完全粉碎了他二人的事先設計。

這個設計是,今日此刻,一舉殲滅李七郎。殺了李七郎不啻是等於斷了柳蝶衣的右臂,對於萬花飄香一麵,不用說當能構成極大威脅。

卻是由於二先生,這個人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現,一切功敗垂成。豈能不令人懊惱懷恨!

二先生背著李七郎一連幾個打轉,來到林外江邊。

宮天羽一聲斷喝,自身後快速欺近,抖手打出了一線金光。

顯然是為二先生所激怒,宮胖子竟自連多年不曾一用的狠毒暗器奪命金線也施展出來。

顧名思義,這種暗器乃是一種線樣的形體。

華光微現,已臨近二先生身後。卻是直奔二先生背上李七郎直射麵臨。

以宮天羽腕指力道,自是可觀。是以,雖是一金屬線軟體,亦極具殺傷之力。

李七郎雖在重傷之下,卻也奮力恃強。若在平時,大可運施劍氣,將來犯暗器擊落地上,根本無需接觸,隻是這一霎卻是力有未逮。

劍尖與暗器方自一觸,叮地一聲輕響……那暗器原是直飛如箭,一觸之下,才知竟是軟的,軟以繞指金柔,隨著李七郎劍尖飛拋之下,刷地斜飛而起——卻是迎空一旋,驀地做飛蛇狀,二次襲進,刷地直向李七郎頸項上纏來。

這一手顯然大出李七郎意外,劍勢既已用老,舉動左手就撩。

不撩猶可,手勢方啟,即為飛來金線蛇也似的纏了個結實。

卻是沒有想到,如此厲害:

即在那形若金線的玩藝兒一陣飛絞之下,緊緊地纏在了李七郎左腕之上。一陣子刺骨裂膚奇痛,逼使得李七郎大聲叫了起來,霎時間皮開肉裂,左腕處已是鮮血淋漓——那小小物什,極是鋒銳,一陣子緊纏力絞之下,深可及骨,竟是厲害得緊。

二先生心裏一急,不知道背上李七郎到底怎麽樣了,聽見他的叫聲,再也不思戀戰,背著李七郎加速奔馳,連縱帶跳.直似星丸飛擲,瞬息之間,已是十數丈開外。

宮天羽心有未甘,猶待追上去,卻為秦太乙橫身阻住了去勢:“算了,讓他們去吧!”

宮天羽頓足道:“可惜,差點就要了他的命……這家夥……是哪裏來的?”

秦老頭臉上悻悻地道:“你可是把我給問住了,想不到萬花飄香竟然藏有如此厲害的人物,真正可怕。”

宮胖子皺著眉,冷冷地說:“二先生?您聽見過這麽個奇怪的稱呼麽?”

秦太乙苦笑不語。

對他們來說,實在難以令人置信,二先生一個具有這般功力的人,在武林之中,竟然會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孰能相信,簡直是太離奇,令人費解。

自然,這種因素的形成,乃是由於二先生長期被幽禁,與外界完全失去消息的必然結果,自然不為人們所知。

雖然彼此隻有幾句對答,但是二先生的語無倫次,全無心思,已為秦、宮二人所鑒知。

“這個人大有問題!”秦太乙說,“說不定是個瘋子!”宮胖子搖搖頭,忽然一笑道:“既然他與簡昆侖要好,見著他一問即知。這步棋我們還不一定輸。”

說到這裏,才自發覺九公主朱蕾已出現林邊。

也隻是一場虛驚而已。

朱蕾臉含笑靨地姍姍來到眼前,道:“你們到哪裏去了?剛才真把我嚇壞了!”

秦太乙歎了口氣道:“這個李七郎是柳蝶衣手下最厲害的人物之一,我們原來計劃今天就除了他,卻是沒有想到又讓他跑了。”

朱蕾這才明白,翻著一雙大眼睛向二人看著,似怨又嗔地哼了一聲:“原來是這麽回事,拿我當釣魚的餌呀!”

宮胖子一笑,抱拳道:“姑娘海涵,我們如果過早現身,他自然不會上當,想不到,功虧一簣,到頭來仍然是讓他跑了,看來萬花飄香這一門派的氣數未盡,還要在江湖上禍害幾年呢!”

朱蕾皺了一下眉道:“我們與萬花飄香無怨無仇,平白無故,他們幹什麽要跟我們過不去?真是豈有此理!”

秦太乙嘿嘿笑道:“柳蝶衣這個人野心極大,他是想利用令兄的名號,廣結天下英豪,全數為他驅使任用。如果能先抓住了你,便可用為人質,與令兄討價還價了。”

朱蕾苦笑道:“原來如此,真是這樣,他可是想錯了,慢說我哥哥不會為了我便輕易就範,真要這樣,我也不會答應,必要時我可以一死,也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雖是娓娓而談,眉目間卻蕩漾著一片英氣,儼然貞節烈女,神聖不可侵犯。

秦、宮二人不覺對看一眼,眸子裏不自覺流露出激賞之情。

“好!”秦太乙大大讚賞道,“隻憑姑娘這兩句話,便足當十萬雄兵,莫怪乎我那簡兄弟一提起你來,便讚不絕口,稱為女中英雄,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朱蕾不覺為他磅礴氣勢的一番話逗得笑了起來。尤其是聽到簡昆侖對自己的誇讚,更有無限受用。笑靨裏,含蓄著幾分羞澀,忍不住問秦太乙道:“說到簡大哥,他如今又在哪裏?”

宮胖子在一旁哈哈笑道:“這個誰又知道?反正姑娘跟著我們走就是了,準沒錯兒!”

朱蕾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存心拿自己取笑。對於簡昆侖她有太多的好奇,礙於二人這般神態,生怕又被他們取笑,便隻得悶在肚子裏不再說出。

一行人隨即返向篷舟,繼續未完之水上路程。

此去昌穀,已是不遠,料想著日落之前,便應該到了。

一口氣跑了十幾裏,才自腳下漸漸放慢下來。二先生麵不紅、氣不喘,看來猶是餘勇可賈,不時地左顧右盼,像是隨時在戒備提防著什麽人侵襲的樣子。

被他背在背後的李七郎,已是十分虛弱。見狀歎息一聲道:“還要再跑麽?停下來歇歇吧!”

二先生應了一聲,隨即把李七郎放下。一雙眼睛猶自不時地東張西望,樣子十分緊張。

“你在看什……麽?”

“他……們……兩個呢?”

“早就去了!”李七郎倚著一塊石碑坐下來,清秀的臉上一片蒼白,終因為傷勢過重,話也不便多說,隻是頻頻喘息著。全身上下一片血汙,那樣子著實嚇人。

二先生啊了一聲,倏地睜大了眼睛,臉上現出驚異惶恐神色。

“你不要……害怕……”李七郎苦笑著說,“他們兩個武功不是你的對手,不會追上來的……”二先生喉結動了一下,唔了一聲,連連點頭。

李七郎察言觀色,乃自確定對方仍然並非神智完全清醒,隻是不明白他何以能衝破飄香樓重重嚴謹防範逃逸出來?

自然,眼前卻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二先生……我現在傷勢很重,你要救一救我……你願不願……意?”說時,李七郎目蘊熱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他雖是模樣兒悄,媲美婦人,隻是內心剛強好勝,生平極少開口求人,這一霎麵臨死亡的威脅,竟然也求起人來。

“我?”二先生一副抓耳撓腮,心思惶恐的樣子。

李七郎認識他很久,深知他的病發無時,一會兒清楚,一會兒又糊塗,眼前的一霎,顯然較諸剛才便差了許多,若待他病勢發作起來,怕是六親不認,再想駕禦他可就難了。是以眼前的一刻,極是可貴,卻要好好把握。

“我身上有本門專治刀傷的妙藥……你快給我……搽上一些……”

二先生唔了一聲,點點頭,還算明白,把藥取了出來,隨即在李七郎的指示之下,陸續在他外傷處搽抹包紮。

總算沒有出錯。

上藥包紮過程裏,展現出他的受傷部位,傷勢極是嚴重,左肋間的一處劍傷,足足有三四寸長短,深可見骨,極是駭人,右肩上那一劍,差一點便傷及頸上要害,此刻著來,猶自觸目驚心之極。

一切包紮就緒,二先生臉上才展開了笑容,搓著兩隻手,發出哧哧笑聲。

李七郎城府極深,情知此番死裏逃生,全賴眼前二先生的援手,這個人對自己眼前的生死存亡太重要了,不僅此番,他容或還有更重要的利用價值。

“謝謝……你!”李七郎看著他,點了一下頭,“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經死了……告訴我,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二先生搖搖頭,臉上帶著神秘地笑道:“那些飯桶……都被我打輸了……”

“雷公公呢?”

“他……被我打傷了!”

提起雷公公來,二先生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怒容,可見他對此人恨惡之深。

“嘿嘿……”二先生緊緊握著兩隻拳頭,“這一次他總算知道了我的厲害!”

“你對他怎麽了?”

雷公公一身武功了得,身負飄香樓承上啟下重任,二先生居然把他打傷了,這個漏子捅得不小。

“誰叫他……想要我的命?我饒不了他……我把他的一條腿……給廢了……”

李七郎吃了一驚:“柳先生……呢?他不知道?”

“不!”二先生連連搖著頭,臉上現出得意的神采,“他……不在家,不知道……”

這就難怪了。

柳蝶衣不在家,時美嬌等一幹健者紛紛奉命外出,隻憑雷公公等少數幾人,如何能製上二先生的來去。柳蝶衣竟然也疏忽了,怎麽也不會想到他那個長年被幽禁,一向相安無事的弟弟,這一次竟然不再乖馴,而至狂性大發,逃脫樊籠。事情的發展經過,以及嚴重性,還不得而知,想起來應是不小。

李七郎嘴裏不說,心裏卻在盤思著對這個二先生的應對之策。以他之精明陰狠,以及對於柳蝶衣的忠心不貳,決計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對飄香樓心生叛逆,像眼前二先生這般行為,自是不可饒恕。隻是眼前情勢特別,更何況自己這條命,還是對方所救,再者他傷勢沉重,疲弱的軀體,又能對二先生如何?

“柳先生……又上哪裏去了?”

“不知道……”二先生搖搖頭,一臉認真的樣子。

“唉!”李七郎痛苦地冷笑著,“他的病體未愈……黃大夫再三告誡過他!他竟然又忘記了……”雖是兩句隨時有感而發的言語,卻顯現出深摯的關懷情意。卻不意身軀轉動之際,觸及到身上的內傷,一時形容憔悴,忍不住哼了一聲。

“你……怎麽了?”二先生立時皺起了眉毛,“痛……麽?”

李七郎緊緊地咬著牙齒:“我為那個宮胖子,點傷了兩側,傷了真氣……傷勢不輕……”

二先生唔了一聲,忽然為之一驚,隨即解開了他的內衣,果然看見兩側肋下氣海穴上,各自現有一團烏黑顏色。

這個突然的發現,頓時使他大吃了一驚:“這……”

“你不必……害怕……”李七郎慘笑著說,“傷勢雖重,一時倒也無妨……而且……如果你肯救我,我便死不了……”

二先生迷惘的眼睛,直直地向他瞅著……

“我……怎麽救你?你說……”

“你果然是個好人!”李七郎一隻手撐著身子,吃力地苦笑道,“我隻問你……你可曾精通六陰真氣麽?”

二先生眉毛一揚,頓時點頭道:“會……我會……”

“那樣就好!”李七郎臉上顯現出一絲微笑說,“隻有這種六陰真氣能救我的命……我原以為當今天下,擅施這門真氣的隻有柳先生一人……想不到你……也會……”

說到這裏,像是忽然悟及,苦笑道:“我怎麽忘了……你與柳先生……你們原來是同胞手足的兄弟……這就怪不得了……”

二先生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番怒容,圓瞪著兩隻眼嘿嘿連聲冷笑不已。

多年以來,即使是在他被認為精神失常時刻,柳蝶衣或是柳先生這三個字的稱呼,在每一觸及的瞬間,都像是一根尖銳的鋼針,深**進他的心裏,從而使他感覺著一種莫名的痛苦……

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作祟,令人萬難想象,曾似手足之親兄弟,何以竟會衍生出如此不可化解的仇恨!

李七郎頓時警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好在二先生早已習慣了這般仇恨的發泄——像是往常一樣,每當他清醒時刻,想起曾是胞兄柳蝶衣的這三個字時,他總是低頭不語,那一霎所能聽見的,也隻是沉重的呼吸以及喀喀的錯齒之聲。

就像是眼前這般模樣……

喀喀的咬牙切齒聲,襯托著他微微顫抖的身子,顯示著他對柳蝶衣的極度恨惡。這般形樣表情,看來極是可怖,簡直較諸怒發衝冠,截指毒罵的火爆場麵尤其更有甚之。

一個人恨一個人,到如此程度,簡直不可思議,更遑論雙方的曾為手足之情了。

李七郎冷眼旁觀,頓時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也自體會到他們兄弟之間,竟然有如此不可化解的仇恨,卻是以前無論如何所沒有料想到的。

他同時知道二先生這個人神經兮兮,病發無時,一句話很可能便使他狂性大發,若是以此而遷怒自己,性命休矣。所幸,眼前二先生尚不曾理智盡失,隻是獨自咬牙切齒發泄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平息。

李七郎注意到他那一張消瘦的臉,由先時的一片慘白,漸漸著了些血色,才自意識到對方的一腔怒氣,總算消失。

“記住!”二先生呆滯的眼睛盯著他,“以後在我麵前不許再提他的名字……我要忘了他……”仰首向天,長長地吐著氣,他訥訥說,“我要忘了他……忘了他……”

李七郎一句話也不說,在旁邊看著他,總是氣微力弱,強支不住,便自倚著身後大石,慢慢倒下,嘴裏發出了呻吟之聲。

二先生原是深具同情之心,眼見李七郎如此光景,頓時大生憐惜。

“好吧……六陰真氣……六陰真氣……”一連說了兩聲六陰真氣,卻是不知向對方如何施展,隻是愣愣地向李七郎翻著白眼兒。

李七郎這時果真十分微弱,甚至說話都已困難,聆聽之下,向著二先生點了一下頭,勉強說道:“我為宮……胖子的乾元真力……傷了兩臂,隻有六陰真氣才能……”

二先生頓時領會道:“我知道了……先把你身上的氣脈打通再說!”

李七郎含笑說:“對了!”

二先生既有如此功力,豈會混沌如此?怪在他神智晦明無定,時清時濁,才給人以語無倫次無可理喻之感。

這一霎顯然是清醒時刻,出言一點即透。

當下,二先生寬衣解帶,盤膝坐好,隨即不再說話。

李七郎盡管氣勢微弱,一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直向對方注視,審視著他的每一行動。

當時即見二先生閉目調息不語,須臾即似有一股氣機運行其體,上下充斥,不旋踵間,他的小腹即似有所異動,大大膨脹了起來,足足有磨盤那般大小,其時二先生臉上已現出了涔涔汗漬。

李七郎暗驚著眼前二先生,竟然有如此深湛功力,真個又驚又喜。當下不待招呼,遂自把雙手緩緩伸出,卻是指尖朝上,現出了一雙掌心。

二先生眨動了一下眼睛,即自把一雙手掌緩迎了上去——四隻手掌一經交接,頓時緊緊吸在了一塊,再也分不開來。

這種氣機的灌輸,最是曠時耗神。往下的多半個時辰,雙方俱無一言,屏息專注,一力授受。

大凡練功之人,對於本身所練真氣最是看重,輕易不肯授人。普通情況下,即以些微授人,亦能使受者蒙益不淺,像眼前二先生這般大量灌輸溉施,絲毫不以本身之虧損為念,卻是不易多見。

李七郎絕處逢生,遇見了二先生這樣的一個大好人,也當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李七郎坐起來的時候,二先生卻不得不倒了下去——他實在太累了,全身上下俱為汗水所濕透,這般全力的支援灌輸,使得他看來疲憊已極,不得不倒下來休息一下。

隻是卻沒有料到,很快的他竟然睡著了。

枝葉窸窣,流水潺潺。

這一覺睡得既香又甜,直到紅日西沉,金風送爽的一霎,二先生才似若有所警地睜開惺忪睡眼。

耳邊上響著動物的咀嚼之聲。一隻長角山羊正在身邊嚼食著野草樹葉,近到幾乎與他唇麵相接。

二先生嚇了一跳,慌不迭翻身坐起。卻把對麵的李七郎逗得笑了起來。

雖然身上有傷,此番看來李七郎已大非先前模樣,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清秀開朗、盈盈的笑臉。

李七郎又恢複了昔日的翩翩神采。而且,他現在正在吃一隻柿子。

紅紅的柿子,又軟又大,總有六七個之多,連枝新摘,就放在他麵前的石頭上。

“啊,你睡醒了,快來吃吧,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真甜!”說時他順手丟了一個過去。

二先生接過來,卻是破了,黏糊糊地弄了一手。李七郎見狀不禁格格地笑了,聲音清脆,饒有韻致,總是拜領二先生的好心德惠吧!那張臉蛋兒此刻看來尤其俊俏,有一種處子之美,他卻不折不扣的又是個男人。

反正是二先生無能領會,把一隻黏糊糊的手,在草地上來回擦著。

“傻子,也不嫌髒……哎喲……粘死了!”

格格笑著,李七郎又丟了一個柿子過來:“接著!別再弄破了啊!”

二先生接過來,瞧了半天,點點頭說:“唔——是真的柿子,又大、又甜!”

“咦?”七郎笑得眯起了眼睛,“你還沒吃,怎麽知道甜呢?”

“我怎麽知道?……唔唔……我怎麽知道?”一麵歪過了腦袋,二先生著實認真地在想著這個問題。李七郎見狀忍不住又清脆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嘴角可就帶出了不屑:“難怪人家都說你是個傻子,看起來還真傻得不輕,是個大白癡——混球兒!”

二先生仰起頭向他嘻嘻一笑,隨即低下頭大口吃著柿子。

由七郎這個角度瞧過去,瞧著二先生的側麵兒,那神情竟與柳蝶衣十分相似。也難怪,人家原本就是兄弟嘛。倒是提醒了他,油然地對他滋生一些好感。

好長的一陣子了,柳蝶衣自從那一夜與他……之後,發了病,遵從醫囑,再不能與他親近了,便打那個時候起,七郎就幹擱著了……多少晨昏,他侍奉在柳蝶衣榻邊,瞧著他,念著他……卻又銜恨著他……迫使他更懷念起簡昆侖這個人來,後者雖然不折不扣的是個正經俠士,壓根兒就不理會他的一念之私,甚至絕裾而去……卻是,越是這樣,越讓人心裏癢癢……哎呀呀……李七郎這些日子可真是犯了心思。著了情魔了。

常聽人說大姑娘想漢子,夜裏睡不著覺,把個被角兒街在嘴裏,都咬破了,卻是不知,男人想男人,這個滋味可更不好受。

李七郎這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為此更不知背人泣過幾回。

兩個男人……一個病了,一個壓根兒就不理會自己。教他何以消遣、消受?卻又是天生的眼界兒高,喜歡上的人,不是一方之魁,便是人中俊傑。一般俗夫,連正眼也甭打算瞧他一眼,這才是難了。

情欲之於人,可也真是邪門兒,該想的時候,他偏不想。該玩真的時候,常常卻又是虛晃上那麽一槍,恁教事後想起來平白歎息,卻是追悔莫及。

它又是那麽微妙,來無影,去無蹤。

就像這一霎,剛剛才在死亡線上打了個滾兒,僥幸地活了過來,身上還有好幾處外傷,怪不利落,他卻又動了這個邪念兒了。

瞧著對方那一副吃相,那個癡樣兒,真不值得對他動情,可也是邪得慌,二先生那半邊臉怎地這麽像他哥哥蝶衣先生呢?一想起柳蝶衣來,李七郎真個半邊身子都酥了,總是二先生也有他過人之處吧!

就拿剛才對敵時的一番身手而論吧,可就較之柳蝶衣也不少讓,人雖然是個憨子,可也有聰明的時候——話可又說回來,真要是聰明的時候,還湊不成一塊兒呢!

“來……過來……”

橫過一半身子,一隻手支著腮幫子,那隻手卻向二先生招著。

二先生可真是個木頭人。這一霎柿子吃完了,粘乎乎地沾了滿臉都是。

“我?叫我……”

“這裏還有誰,不叫你叫誰?”李七郎笑啐一聲,“難道還要叫它?”眼角一掃,瞟著那一隅見物就啃的山羊。

羊吃青草,怪道的有那麽一股子騷膻味兒。

李七郎卻也較羊不差,這一霎臉盤兒都臊紅了。

傻不楞登的。二先生走了過來。

“我來……啦……”

“坐下來!”拍拍身邊的石頭,特意的,他還把身子挪開了一些。

二先生嘿嘿一笑,老實不客氣地便真地坐了下來,李七郎臉兒紅紅地睨著他,輕輕一歎,他說:“這麽大個子的人了,怎麽會這麽窩囊?瞧瞧你的臉吧!”

“臉?”說他傻還真傻,伸出了一隻手,在臉上傻乎乎地摸著,滿臉茫然神態。

李七郎瞧著有氣,又有幾分憐惜,哼了一聲,由身上取出了一方綢帕,怪不甘心地在他臉上拭著。

二先生忽然推開了他的手,用著十分奇怪的眼神向他看著,顯然是,他活了這麽大,還沒有人這樣溫存地關懷過他……有之,便是他生死相依、魂牽夢係的那一位紅顏知己宮小娥了。舍此之外,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親切到接近自己的身體。

眼前這一個,總似不大對頭。

糊塗雖是糊塗,男人女人他總還分得清楚。怪在李七郎這個大男人,卻怎的會這般媚態?

清醒時候,自是不難理解,眼前精神錯亂,可就大費思量,一時之間,隻管瞪著兩隻眼睛向對方骨碌碌直轉不已,且是額角青筋暴現,臉上已現了汗珠。

“這個不識抬舉的混球兒……”心裏罵了一句,一腔熱念,像是兜頭淋了盆冰水樣的,打消了多半。

想想,好沒情趣。眼前這個人,要是換上簡昆侖,該有多好?即使是病中的柳蝶衣,也自有一番溫存情趣,偏偏這個家夥,白長了這麽大個子,簡直不解風情,好掃人興。

李七郎真有些氣餒了,若是就此打消了,卻又有些心有未甘,再熱吧,可也就熱不起來,一時間,真個意興闌珊,仿佛全身都不帶勁道,一雙眸子頗似怨氣地直向二先生盯著。

“比起你哥哥來,你……差遠了……”說了這句話,忽然心裏一動,忙急收口,卻已是來不及。果然,二先生為此大為激動。

即使在精神紊亂之際,也萬萬聽不得人家提起他的那位兄長。一霎間,就像是發了狂的那般模樣,猛可裏一個躥身,來到了李七郎眼前,右手乍掄呼地直向他臉上摑了過來。

這番舉止,顯然出乎李七郎意外,一驚之下,卻也並不慌張失措。

照說,二先生武功何等了得,李七郎大傷未愈,如何當得?卻是事有乖巧。

隨著李七郎的從旁出手,噗地叼住了對方手腕兒。

“哦?”二先生怔了一怔,用力回掙的當兒,才自覺出全身上下軟綿綿的,竟是一些兒也提不起勁道。

這個突然的發現,使得他大為驚訝。

李七郎卻一些兒也不驚訝。

“你還是安穩一點的好。”說話的當兒,手上略一帶勁兒即把二先生看似有力的一隻胳膊給彎了下來。

“對不起得很!”李七郎說,“為了安全起見,我剛才在你身上動了一點小小手腳,有點不好意思……我把你的氣海穴道,暫時鎖住了!”

二先生卻是不與理睬,一個勁兒地運功調力。

他內功極其深厚,一般來說,即使在睡夢之中,也不易為人所乘,必然是由於先時大量灌輸內力予對方的結果,一時幾欲虛脫,這般情況之下,才致為李七郎伺機所乘。

他卻是難以置信。猶自在一次次提吸真力,卻是每一次行經氣海穴路,即感覺著小腹間一陣酸軟,從而使得待起的氣機,化解無形。二先生神智紊亂,並不相信李七郎所言屬真,隻是一次又一次連續運施真氣,卻是每一次都功敗垂成,一霎間氣喘籲籲,滿臉汗下。

“算了吧,你還是老實一點的好!”隨著李七郎手勢力按之下,二先生撲通一聲,乖乖地坐了下來。

二先生還待不甘,李七郎的一隻手卻搭在了他的肩上,真力略吐,這一下,二先生便真個老實了。

看著他那副樣子,李七郎得意地笑了。

“怎麽著,胳膊肘子向外頭彎,專打自己人?”挑動著一雙長眉,他頗是得意的樣子,“要說到真功夫,我是不如你,可是講到鬥智,二先生你還差得遠,你以為打傷了人,乘著柳先生不在家,就可以造反逃跑了?那可是太天真了!”

一抹微笑,顯示在李七郎那張漂亮卻狡猾的臉上,此時此刻,對付二先生,他已是智珠在握,再不愁他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兒。

由於二先生先時的大力灌輸,已使他內功真力大為充沛,雖然幾處外傷,仍是嚴重,卻已不再構成生命威脅,且能以內功做適度施展,自非剛才凡事仰仗二先生那般狼狽姿態。

李七郎心細如發,多年與柳蝶衣相處過從,使他自柳處學得權術運用,即使柳蝶衣的機智、陰險,也使他私心傾慕,暗中學習,早已深入三昧。

如今這一手對付二先生的先恭後倨,翻覆雲雨,即是師承柳氏,卻是不期然地拿出來對付了柳先生的同胞兄弟,未免始料未及。

無論如何,能夠把二先生生擒而回,總是大功一件,而且,在擒他返回之先,更要他心甘情願地聽憑自己的差遣使喚,這才是最重要且是大快人心之事。

“你……你要怎麽……樣?”二先生兩額青筋暴跳,一雙眼睛充滿了懸疑。

那卻是他過去在飄香樓,雖然不乏與萬花飄香一幹首從,俱有過長期為敵鬥爭經驗,獨獨這個李七郎,他卻是認識不清,從無有過深切來往。

並且,由於昔日一次李七郎對他的同情、示惠,使得他永銘肺腑,深深感戴不已。或許正因為如此,才促使他今日的對他加以援手,然而現在……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