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30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

正文第30回忽傳海外有仙山夜色朦朧。

像是有沉沉霧氣,無限氳氤,烘托著眼前的一輪上弦明月,冉冉由東方山邊升起,天空閃爍著的一脈清光,暈暈然似有所醉,連帶著一脈山川也俱似在微醺的半睡之中。

院子裏顯得格外的黑!尤其是西麵角落那一片老鬆盤空,花葉交錯的地方,更是黝黑——伸手不辨五指,黑得駭人。

九公主朱蕾像是已經睡著了。

她的睡姿撩人……錦被輕覆,玉體半側,秀發蓬鬆,如雲、如錦……能與簡昆侖再度邂逅,廝守在一起,她真的滿意極了。

是以,今夜,她睡得格外的熟,格外香甜!天大的事,都不用憂愁。

今夜,在夢中,她甚而已與哥哥相會,恁的難以分離……燈焰跳動,光彩微弱複婆娑。

簡昆侖由居室步出,緩緩走向隔以六角雕花的窗邊,停步、凝聽——他聽見了發自朱蕾的均勻呼吸,不自禁心存安慰。

眼前情勢激越而振奮,正是大有所為。

秦太乙、宮天羽的即將來會,顯示著一次重大使命的開始,他們四個人將保護著九公主朱蕾平安撤離,投奔向目前尚還有待證實的地方。

在那裏,他們將與永曆皇帝見麵,進而共圖大業。

光明來臨之前,常常是黑暗的。

就像是今夜的冥冥蒼穹,在她神秘的外衣之內,藏匿著多少鮮為人知的凶險罪惡、醜陋……簡昆侖徐徐轉過身子,踏出中庭,來到了方天星住所。

透過窗前的一點煢煢孤燈,可以想知方天星應是還沒有就寢!然而,他卻能感覺出,方氏並不在房子裏……這個突然的意念,並非起自神妙的心電感應,實係他敏銳的感官使然。

近月以來,他自參習二先生神秘心法之後,這一方麵的功力尤其大有精進,靜坐之時,感觸極見微妙,十丈內外,即使發自人口的一聲歎息、一片飛花、一枚落葉,都不能逃過他神秘的聽覺。

像是眼前——他隻在窗外小立片刻,即能側知方天星不在室內,那麽他的虛燈以待,必將是有以誘之!一念方興,簡昆侖立即抽身而過。

身勢輕轉,有如輕風一陣,已貼向壁邊。

或是鬼使神差,便是在一霎,一條人影極其輕快地躥天而起,寒禽棲木般飄落向一隅巨鬆。

好險!若非是簡昆侖的及早抽身,對方的出現,非但無能得見,自己反倒落身於對方觀察之微而無所遁形,以後的發展誠然是難以逆料了。

那一片巨鬆所形成的陰影,一片黝黯,對方身形一經落下,立時混跡樹叢,再不見一些蹤影。

哪怕是驚鴻一瞥,既經落在了他的眼裏,便不容他有所逆為。

簡昆侖長劍在背,決計在事發之一瞬,予對方以致命的打擊——他目光徐徐移動,尋覓著方天星的下落。

東麵瓜棚之下,稱得上是個好藏身處。

莫非他就藏在那裏?隻是那裏太黑了,以簡昆侖之銳利目光亦難以窺清——他卻已假設認定方天星必然藏身那裏。

便在這時,耳邊上傳過來方天星類似耳語的傳聲:“不錯,我就在這裏。”

必然,簡昆侖於方才現身之始,方天星就已經發現了他。

方天星的沉著、機智,在在顯示著他的經驗老到,這一麵每使簡昆侖自愧不及。

隨著方天星的傳音之後,簡昆侖隨即隱約地看見方氏豎起的一隻手掌,從而測知對方確切藏身之處,那一麵由於瓜藤的蔓垂,便不是天黑,也不易為人發覺。

事實上,方天星盤膝石幾,除了蔓衍瓜藤自然垂落,並無特別掩飾,他卻有先見之明,及早置身,後來之人不明就裏,自是萬難有所發現而已。

既然窺知了他的坐處,簡昆侖亦以傳音入秘回敬,互通款曲。

“點子來了!”“看見了!”“還在樹上?”“差不離兒!”“這一次交給我吧!”簡昆侖說,“你斷他的後路,叫他有來無去。”

“怕是不易。”

方天星傳聲道,“這個點子紮手,比白天的兩個可高明多了。”

“我知道。”

說時,簡昆侖忽然心有所動,再傳道,“我打算綴著他,摸清了他的來處,你意如何?”“對了,這才高明!”方天星聲音裏含著喜悅:“這裏的事交給我,你留神,我打草驚蛇了!”話聲出口,方天星即似沒事人兒一般,仿佛才剛入定醒轉模樣,伸長了一雙胳膊,同時筋骨扭轉,發出了一陣子骨節響聲。

聲音不大,隻是在眼前靜夜,卻有驚人之勢,決計逃不過有心人的觀察之微。

想象中,對方來人既有這般身手,自然不可能不會發現。

於是,方天星便自緩緩由瓜棚之下走了出來。

隨即在院中走了一圈,返向堂屋。

對於有心刺探,心懷叵測的人,方天星的即時出現,應該已收到了嚇阻之功。

這就足夠了。

這人身手果然輕巧。

有似一隻巨大的蝙蝠,在幾乎完全沒有聲音帶出的情況下,輕飄飄地翻出了院牆。

自然,卻仍然落在了一個人的目光之中——簡昆侖。

他選擇的這個地方極是恰當,更不會為人發現。

是以這個人一經遁出,立時無所遁形。

朦朧月光,映照著這人頎長的身影。

雖說是月色如晦,卻依稀仍能辨認出對方那一張近乎於蒼白的臉。

濃眉細眼、刀骨峨凸——好熟的一張臉。

驚鴻一瞥間,簡昆侖陡地記了起來——海客劉青!這位飛花堂的副堂主,與另一位副職——玉彈金弓馬福全,在他印象裏同樣深刻。

猶記得昔日受擒於時美嬌,輾轉押赴飄香樓之中途,便有此二人之一路隨行,中途由於吳三桂手下官軍的攔江打劫,海客劉青與馬福全俱顯示了傑出的身手與機智,因而簡昆侖印象深刻。

眼前的一霎,忽然發覺到了他的到來,自是無比驚訝。

並不是懼於海客劉青本人功力如何了得,而是此人背後的那個女煞星時美嬌是否也已經來了?或許是前番兩次相繼在時美嬌手裏吃過大虧,簡昆侖下意識裏對此女留有極大的戒心,一經想到即為之驚心不已,海客劉青既是她手下的副座之一,劉青既然來了,她還能不來!一驚之下,簡昆侖卻似乎另有一種衝動——巴不得能與這個美豔機智,功力絕高的女煞星再次見麵,各盡所學的放手一搏,看看到底孰強?這是他一直埋藏心裏的一個企盼,難道說眼前機會到了?思念中,海客劉青已施展身法,極其輕快地超越過眼前嶺陌,放足蘆花翻白的大片曠野。

一泓流水,如枕橫戈,月色下極其醒目,傍著一行修竹,靜靜而流。

交睫的當兒,劉青已來到了江邊。

腳下略停,回頭打量不已。

簡昆侖忙即縮下了身子。

劉青看了一陣,並無所見,卻仍然站在原處,忽似有所異動,打出了一枚暗器。

雙方距離約在六七丈遠近,黑夜裏簡直看不清打出去的是個什麽東西,卻是隱約中聽到極輕微的一絲破空哨音,間歇著傳出細若蚊鳴的嗡嗡聲音。

簡昆侖立刻猜知,心內雪然。

原來江湖上有所謂的青螟傳音暗器通訊手法,出手人以兩枚青銅製錢,用撚指功力出手發出,在空中做一定弧度穿行、互擊,發出清脆悅耳細音,用以彼此傳遞消息。

如此看來,來者顯然不止海客劉青一人,卻是意欲何為?一念未完,江邊忽地現出了三條人影,身法極是巧快,一經現身,倏起倏落,極快的一霎,已自向眼前劉青站立處集中過來。

簡昆侖目睹之下,不禁暗吃一驚。

方才情形,若不是自己見機得早,先已藏身,冒失跟蹤之下,前行的劉青即使無所發現,卻難免不為對方事先埋伏諸人所窺知。

夜月朦朧。

對方四個人聚集一團,比手劃腳,也不知在說些什麽,時見眾人口頭向這邊頻頻張望,當可猜知,必然是與自己一麵有關。

一陣密切交談之後,四人中的一個立刻轉身而去,剩下三人卻向水邊稀疏竹林暫時藏身。

如此情況之下,簡昆侖反倒不能再向前欺近了。

一個念頭陡然自心底升起,對方莫非是正在調兵遣將?果真如此,意在何為?一個念頭隨即自心底升起。

火!一念之發,隻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念頭的滋生,自非無因,回想當日自己初涉江湖之時,寄居玉劍書生崔平草舍,便是吃虧在那一場大火,而一敗塗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難道對方萬花飄香食髓知味,這一次又重施故技不成?總之,此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需得事先疾做部署準備才行。

當下顧不得再做觀望,隨即悄悄轉回。

他身法至為輕靈,宛若飄浮鬼影,卻是一經踏入中庭,仍為暗自戒備的方天星發覺,刷地現身眼前。

“是我。”

說了一句,二人即刻轉入堂屋。

“怎麽回事?”方天星問,“這麽快就回來了?”簡昆侖道:“對方人數不少,可能要使壞,為安全計,先把公主、家裏諸人撤出為要。”

方天星呆了一呆:“你是說,他們要用火?”“說不準,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倉促中,公主朱蕾以及張順夫婦,均被安全撤離出宅,藏匿附近竹林之內。

自然,為恐打草驚蛇,即使這番撤離,也十分小心,由簡昆侖、方天星暗中警戒,確定無人窺伺,才匆匆撤離。

朱蕾已自有所警覺,十分鎮定。

張氏夫婦卻有些莫名其妙。

“怎麽回事?三先生……”睜著一雙睡眼,張順連聲地打著哈欠。

“不要緊,等著瞧吧!”方天星眼看四方。

“瞧……什麽嗎?”“燒房子!”“燒……”一下子張順的睡意全消。

旁邊打盹的張嫂也由懵懂裏忽然醒轉過來,一臉吃驚模樣。

方天星安慰道:“用不著害怕,人比房子值錢,宮老二錢多的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個房子燒了,再蓋新的。”

說話的當兒,前麵隱約又有了動靜。

三四條人影,一霎間出沒草叢葦花之間,倏起倏落,像是往四下撤離。

五人藏身處,既有一麵山坡為障,更有竹林側掩,又當一處窪穀,即使白天也不易為人發覺,更何況黑夜之間,決計不會為對方發現。

便在這一霎,一點星光,陡地自兩側麵劃空而起,直向著正中房舍落去。

前文略述,這類製自萬花飄香用以引火的硫磺彈丸極是厲害,小小一枚彈丸,發自特製的彈簧噴筒,射力極遠,火性又強,天旱物幹,一經引發,頓成火海,防不勝防。

原來萬花飄香一門,以其龐大勢力,獨霸江湖以來,各事皆喜標新立異,舉凡日用百物,均喜自行特製,有別一般。

眼前這個用以發射特製硫磺彈丸的噴火筒,更較一般武林所用不同,射程極遠,火性特強。

一星飛越,飛彈引弓。

緊接著叭地一聲輕震,爆發出千百點流星飛螢,正麵房舍,頓時爆發出一片火光。

隨即四麵八方,飛星天墜般,無數彈丸一齊集中而來,頃刻間,爆發起大片火勢。

朱蕾目睹之下,嚇得啊了一聲,張順夫婦,更是嚇得抱在一團。

卻是,方天星、簡昆侖力持鎮定,二人分兩方對立,打量著一天火勢,絲毫不現張皇,儼然有大將之風。

前麵人影倏閃——一個手持長弓,握有熊熊烈火長矢的漢子,忽然飛身而前——舉弓待張的一霎,方天星已閃身來到近前。

火光明滅裏,忽然發現到方天星的猝然而近,這個人嚇得怔了一怔。

不容他做出任何反應,方天星一口長劍已自電光也似掣出,喀吧一聲,來人手上長弓,連同弓弦一並被劈為兩半。

來人其實並非無能之輩,隻因上來張皇,怎麽也沒有想到,敵人竟然有備於先,藏在這裏,當下驚呼一聲,飛身就退。

他背後原有一雙判官筆,急切間還不及拔出,方天星已自旋風般欺近過來,長劍指處毒蛇出穴,直奔前心要害而來。

來人怪叫一聲,一個骨碌,旋身而起,卻是慢了一步,銀光穿處,直至他右肋邊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血口。

“啊呀!”手上火箭撂處,引起了大片火光。

這人直似嚇破了膽,哪裏還敢戀戰?倉猝間,擰身待退,身勢才自縱出,簡昆侖卻已自左側方忽然襲來。

呼……人影交晃之間,奇光電閃,已被簡昆侖寶劍月下秋露劈頭而下,當場劈倒坡前。

方天星趕前一步,踐踏著地上火光,三腳兩步將之踏滅,總算沒有引發野火。

二人行動極是巧快,火勢方熄,即速抽身。

耳聽得一陣子劈剝聲響,眼前火光衝天,先時住屋已在熊熊火勢之中。

一時之間,烈焰滾滾,火舌起舞,頓成一片火海,火光閃爍,照耀著這一片方圓裏許,形同白晝,遠近各物,無所遁形,俱皆陳現眼底。

敵人一麵這一霎俱都出現,自以為穩操勝券,再不用掩藏,隨即在正麵火光裏,擺出了一個陣勢。

為首之人,正是簡昆侖方才所見之那個文采飛揚的劉青,這一霎既已擺明陣勢,也就不用再藏藏躲躲,隻見他身上穿著一襲萬花飄香所特製的防火衣靠,色作銀白,背插長劍,在火光映襯裏,益發顯得神采翩翩,大非等閑。

在他身邊,相距而立,一個黧黑矮壯,生有落腮胡子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飛花堂另一位副座玉彈金弓馬福全。

連同其它各人,約在九人之數,便是對方一行的全部人馬。

此番火攻,顯然出之預謀。

每人身上的一襲銀色防火衣靠,前所未見,頗似首次亮陣。

眼前形勢,海客劉青與玉彈金弓馬福全各據一方,其它七人,做弧形散開一側。

即使這個站立的部位,也頗有思考作用。

原來火勢分三麵而燒,唯獨此一麵尚未波及,宅中人若非葬身火窟,如欲活命,便隻有這惟一之一條活路。

是以,隻有守住火口,便不難將對方一舉成殲。

當然,他們的本意是要生擒公主朱蕾,絕無置對方於死地之圖,否則也就不會特意留下一處以供逃生的火口了。

卻是沒有料到,簡昆侖一麵智高一籌,先已窺破,安全撤離宅外,眼前形勢,正是洞若觀火,借助於明亮火光,敵人之一切作為,均落眼底,勝負不待交手,已自分明。

朱蕾以及張氏夫婦,既已早經擇處藏匿,更不愁為人發覺。

簡昆侖、方天星乃得無後顧之憂,大可全力從事出奇兵突襲,給對方以殲滅性的打擊。

經過了幾次聯手陣仗,簡、方二人早已心有靈犀,取得默契,彼此功力既高,一切交談,更可借助傳音,行動上無形中更是少了許多牽掛。

敵陣既明,正可伺機反撲,妙在敵明我暗,對方之一切行動,無不昭然在目,以簡、方二人之神乎奇技,大可出其不意,個個擊破。

海客劉青等一行,目睹著當前的衝天火勢,自是得意之極,對方越不見現身,越可預見隨後之張皇失措。

隻見玉彈金弓馬福全,手引描金長弓,立身於一高出土丘之上,突然發聲狂笑。

“簡昆侖小兒聽清楚了……”一聲吆喝,顯係發自腹下丹田,靜夜裏分外刺耳。

即見他按弓而立,聲似洪鍾繼續喊道:“爾等已困身火海,死在眼前,若想活命,快快把公主朱蕾獻上,如若不然,嘿嘿!水火無情,眼前便隻得葬身火海……後悔無及矣!”話聲出口,引彈出弓,叭!叭!一連發出兩枚彈丸,不偏不倚,正射中火舍橫梁。

那根橫梁,早已為火勢所燃,搖搖欲折,眼前吃彈丸攔腰一擊,自是吃受不住,頓時從中而折,喀嚓一聲爆響,連同著大片瓦簷,一並倒塌下來。

一時間火星四濺,流焰飛舞,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火光四射裏,一條人影倏地拔空而起,仿佛身上已燃著了火,其勢絕快,一隻腳尖於閃爍火光裏,輕輕在竹籬尖上點了一點,呼地騰身而起,已自越身而出。

海客劉青目睹之下,大是得意,叱了聲:“追!”即有兩個人,縱身而起,采迂回之勢,由兩側向這人擠來。

海客劉青和玉彈金弓馬福全二人,雖不曾看清來人是誰,隻是對方是單身一個人,卻可認定。

他們的目的隻是公主朱蕾,雖然簡昆侖是必欲一除的強敵,眼前之勢,卻是以手擒公主為第一要務,是以乍見逃出來的是單身之人,惟恐公主隨後脫逃,自不便輕易離開。

這麽一來,便中了簡、方各個擊破的妙計。

方天星引衣而遁,身法極是快捷。

那一襲長衣雖然為火勢所焚,既是虛作形勢,有意作偽,自不會為其所傷。

身後二人不知是計,猶自奮力以追。

竹林穿梭,饒富奇趣。

一遁二追,各盡其能,有如穿花蝴蝶,看看地勢相當,前行的方天星忽然腳步放慢。

身後二人,自不會放過大好時機,腳下加快,一連幾個飛縱,已逼近眼前。

二人的身材一樣的矮。

卻是因為各人穿著一襲防火衣靠,行動上不免略有不便,眼前聯手而攻,卻是狠厲難當。

眼前驀地交接,其中一個尖叱一聲:“哪裏跑!”話出人起,猛地已撲向方天星身後,掌中一雙判官筆,直認著對方後背就紮。

眼看著火光耀眼,發自對方身後,滿以為他已為火勢所傷,此番對敵,已是穩操勝券,哪知道雙筆方自遞出,前麵人忽地一個疾轉。

非僅此也,隨著這人的一個疾轉,呼然作響聲中,一襲燃有火光的長衣,已自掄出。

這一反手掄衣,極見功力。

一片火光,發自方天星轉動的手勢,雙方距離既是如此之近,這個人急欲建功,身子欺前過甚,再想後退,已是不及。

雖是一件燃火長衣,由於真力之內注,卻是大非等閑。

事發突然,簡直不容對方作出任何反應,啊呀一聲,已被方天星燃有火光的衣邊自咽喉間力掃而過。

血光迸現裏,這個人直似秋風裏打轉的落葉,滴溜溜一陣子打轉,撲通摔出了丈許開外,頓時命喪黃泉。

後來的那個人,手持一雙雪花長刀,一臉黃須,正是先時與方天星一度交手的那個黃衣矮子——地卷狂風宋天罡。

雙方乍一見麵,各有表情不同。

心裏怕的就是他,偏偏就碰上了他,宋天罡一驚之下,嚇出了一身冷汗。

此時此刻,再想脫身,哪裏還來得及?一驚之餘,宋天罡怪嘯了一聲,雙刀突然掄出,施出了他生平仗以成名的絕技地卷狂風。

雪花刀舞出了兩圈旋光,車輪似的,直向方天星全身上下猛力劈斬過來。

也許是雙方功力相差過於懸殊。

此番相見,分外眼紅。

方天星再不會心存姑息,手下功力更見精湛。

長衣飛掄,形若狂濤。

乍然相交,當啷啷一聲大響,隨著方天星飛卷的長衣,宋天罡手上雙刀已自脫手而出,墜落竹林就地。

宋天罡打了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地上,由於持刀過緊,雙手虎口盡裂,滿手都是鮮血。

宋天罡嚇了個魂飛魄散,哪裏還敢戀戰?怪叫一聲,擰身就退。

卻是,事有蹊蹺。

他這裏身子方自縱出,人影猝閃,簡昆侖飛燕掠枝般已自迎麵飛身而至,身勢之快,有如疾風一陣。

宋天罡眼前一花,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是誰,已被對方探出的一隻右手劈中下腹。

這一掌力道萬鈞,宋天罡隻覺著身上一麻,整個身子風箏也似的倒飛而起,足足飛出了七八尺之遠,喀嚓撞上一棵巨竹,便自倒地不起。

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舉手之間剪除了對方兩名手下,一經照麵,隨即分開。

宛若分飛勞燕交錯的當兒,已自隱身竹林。

火光熊熊,大火方興未艾。

麵對著一天火光,其時火勢正熾,濤濤火焰早已把整個房舍全數吞噬,怪在除了前見之人外,再不見任何人為火勢逼出。

海客劉青目睹之下,不禁大是狐疑。

總不成公主朱蕾,連同房中眾人俱都葬身火海?這可不是他原來的旨意,更何況出發之前,時美嬌一再交代,九公主朱蕾務要活捉,難道真的來不及逃出,被燒死了?這個念頭使得他一時心裏忐忑,大為不安。

人影乍閃,玉彈金弓馬福全忽然來到近前。

“不好,別是九公主燒死在裏麵了,怎麽這半天沒見個人影?”劉青哼了一聲:“難道跑了?”“不可能!”馬福全說,“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她往哪裏跑?我進去瞧瞧去!”話聲一頓,他已騰身縱起,落向竹籬之內。

火勢畢畢剝剝,濃煙滾滾,離著丈許以外,都熱得受不了。

雖說是穿有防火衣靠,隻不過較一般常衣不易燃燒而已,真要置身火焰,一樣照燒不誤。

如此火勢不要說人不能入,便是一隻蝙蝠、飛鳥,也不能擅行飛越。

馬福全圍著火場四周走了一圈,終不能得隙而入,打量著這般火勢,宅中人如不及逃出,萬無活理,定當葬身祝融無異。

一片火舌燎過來,差一點卷著了他的衣裳,嚇得他忙自退後幾步,隻得騰身掠出。

卻不知,身勢方出,一縷尖風,直襲後背腰胯之間。

眼前情形,最是混亂。

小小暗器聲,如何聽得清楚?馬福全身勢正轉,但覺著胯間一陣奇痛,大吃一驚,啊了一聲,右手探處,起出了所中暗器——亮銀釘。

一股熱血,直由傷處湧出,差一點痛得他倒了下來。

卻於這一霎,一條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猛地自他身後撲到。

人到,掌到。

施展的是極其淩厲的排山運掌功力,以至於連馬福全這等功力之人,倉猝間亦無能防範。

馬福全功力堪稱上選,但是腰胯間傷勢過重,閃動皆難,他為人並非大惡,可說一腳誤上了柳蝶衣的賊船,乃自種下了今日的惡果。

轉身而現的一霎,似乎瞧見了對方那人的臉。

方天星!今日一切,多半都與這個姓方的有關。

他卻是出手狠毒,嫉惡如仇,不似簡昆侖之心懷慈善,每以手下留情。

不過,今日之勢,應是格別而論,江湖中,對於縱火殺人的伎倆,總是深惡痛絕,縱然落在簡昆侖手裏,也是死路一條。

玉彈金弓馬福全身子才一轉過來,迎接而來的,卻是排山倒海的大股力道。

他終是挺受不住,在近乎五髒盡摧的慘痛裏,直直地倒了下來。

一口血箭,直噴而出,足足有七尺來高、幻為一天血雨,飄飄而落……他死了。

山貓似的,方天星躍身而前。

這個人一口砍山刀,施足了勁道,接頭就砍。

卻是不知怎麽一來,刀背竟到了對方手裏。

扳了一扳,硬是不動。

這人——海馬費天,巡江第十七舵舵主。

隸屬飛花堂已有多年經曆,平素行事老到,招子不空,卻是鬼使神差,陪著兩位副座,跑了這趟差事,以至於落得了今日此刻下場……這就叫命!驚惶間,瞄著當前的這個人——膀大腰圓,挺長老大的個頭,依稀記得,敢情他就是那個姓方的!一念未完,姓方的另一隻手已自抄出,隻一下已扳住了他的脖子,喀的一聲。

這一扳力道萬鈞,姓方的施展的是盤樹功,莫說是費天的血肉之軀了,就是一方實木橫梁,也吃受不住,一時間,由他口鼻裏淌出了濃濃的血。

方天星鬆開了腕子,費天身子也跟著癱了下來。

海客劉青一聲驚叱道:“不好!”嗖地拔身而起。

迎向他的簡昆侖,直似神兵天將,身到劍到。

冷森森的一口長劍,矯若遊龍,直向他當頭卷落。

劉青啊了一聲,身勢未穩,一個骨碌,旋風似的跌了出去。

驚惶萬狀的一霎,他總算看清了麵前的這個人:“簡昆侖是……你……”當日水麵押解,以禮相待,雙方原是舊相識,不期然這裏相見,竟是這般嘴臉。

劉青內心的震驚,終至破碎了先時的幻想。

敢情是對方棋高一籌,早已識破了自己此行的伎倆,一把大火,倒像是鬧著玩兒似的,充其量燒了個空房子而已,自己這一麵可就全數報銷,落了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一念之及,直嚇得劉青透心發涼。

這可不是套交情的時候,話聲出口,背後一口青鋼長劍已自掄出,叮!兩口劍的尖端部位,已自交接一塊。

借助於此一觸之力,劉青再一次地拔身而起,捷似飛鳥般已閃身而出。

既能身當飛花堂副座之尊,當然有兩把刷子,如以身手而論,應較玉彈金弓馬福全實有過之,他也是時美嬌最稱得力的手下大將,自非等閑之輩。

隨著他縱出的身子,左手輕揮,展出了一式漂亮的孔雀剔翎手法。

一蓬金光,宛若出巢之蜂,直認著簡昆侖全身上下飛落直下。

這一手倒撒金錢,由於相隔甚近,力道極猛,一經出手,方圓丈許內外,全在照顧之中。

簡昆侖卻已防著他了。

他自承二先生金鱔內功以來,日夕勤習,已能與自身原有內功混合一氣,近日以來尤其能夠活用,隨機應變,如意施展。

眼下看似無能閃躲的一天暗器,卻也大可不必吃驚。

隻消真力內聚,凝集劍身。

運劍一揮,奇光電閃,一片錚錚聲裏,來犯的一掌金錢,悉數吸附劍身。

劉青原已縱身而出,見狀吃了一驚,怒叱一聲,一式倒轉旋風,掌中劍刷地揮出了一道銀光,直向簡昆侖腰間卷去。

卻是隔阻於簡昆侖一式封殺。

當啷!兵鐵交接聲裏,濺出了火星一點。

感覺著手上一震,響聲有異,才自發覺對方手中的那支長劍,是口寶刃,不用說自己兵刃受損不輕。

卻是,不容他抽招換式,簡昆侖劍轉輕靈,唏哩一聲,打他頭頂掠過,已在他背後右側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