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33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

正文第33回疑是天外白鶴來晌午時分。

大船來至三江口外。

大江直流變作淺水沼澤,已似到了江流盡頭。

花紅柳錯,蘆白風清,時令雖已入秋,偏多異草奇花,融秋色於冶麗之中,別具一番姿態,舍此之外,別處卻不多見。

遠遠的停下了船,卻隻見攔江一網,把前道實實封死,淺水沼澤裏,有人在打魚摸蝦。

這裏風俗漢苗雜處,附近深山更有獨龍族、景頗族、傣族,原是我國民族最為複雜之處。

這一帶原來甚少漢人,還是當年明廷太祖當國時候,為爭東川之銅,大將鐵鉉奉命率部而來,大敗苗部後,部眾落土生根,兩百多年以來。

子弟繁殖,儼然成鄉聚鎮,才有了今日這個場麵。

麗日當空,水麵上一片綺麗風光,花紅柳錯裏,歌聲陣陣,乍看之下,疑置身江南膏腴所在,又似在煙波浩渺的洞庭,聲聲俚唱,不啻漁歌互答,將此荒僻邊陲點綴成無與倫比的世外桃源,令人頓生無限流連,仿佛置身幻景。

張順將大船下錨,其實船已擱淺。

眼前劈啪聲響,盡是些盈尺銀鱗,魚蝦之多簡直令人豔羨。

正在沼澤中的土著漁民,對於忽然來到的這艘雙桅四帆華麗大船,俱都心生好奇,紛紛仰首而觀。

方天星當艙而立,打量著眼前情景,轉向張順問道:“地方到了麽?”“前頭沒有路了,這就是三江口了!”一言未已,卻聽得身後刷拉拉一陣水響,托起了一麵長網,恰與前頭相仿,亦是攔江而撒,由兩艘平底漁船隔江而立,形成了一麵網牆,如此一來,前進後退俱是不能。

卻隻見一艘平底快舟,自蘆叢中,突兀衝刺直出,一發如箭,直馳而近。

船上兩個粗漢手掄長篙,力撐之下,其快如矢,呼哧聲裏,已臨眼前。

打量著這般姿態,直似要撞在一塊,即連當艙而立的方天星亦吃了一驚,正待有所行動,來船卻在兩個持篙漢子的撐持之下,陡地停住不動,雙方距離不及三尺,激起來的浪花,足有半丈來高,嘩啦啦爆落滿船,濕漉漉弄了一地。

兩個持篙漢子,白巾加頭,左右而立,精赤著上身,一身肌肉盤龍虯結,色作古銅,極是紮實。

一篙而空,怒目而視,樣子大不友善。

卻在此一瞬間,直由來船上拔起來一條人影,一起即落,落在了大船船頭。

來人一身漁家打扮,頭戴大笠,足踏草鞋,腰上甚至還係著裝魚的竹簍,模樣兒瘦小幹枯,卻是身手矯健,大非等閑。

這個突然的舉動,使得當艙而立的方天星為之一驚——身勢一晃,閃身而前。

“什麽人?”話聲出口,一掌當胸,向著來人直劈過去。

那人嘿地一聲,身勢方落,尚未及站穩,緊接著腰下一折,忽悠悠倒翻而起,翩若飛鷹已自回落船頭。

卻在這一霎,呼哧哧連番聲響,即由兩側方一連駛過來兩艘快船。

隻見來船,平底尖首,模樣兒俱是一般,猝然由蘆叢中躥出,蛇鼠也似的快溜,配合著先前來船,三麵兌擠,一發而止,卻已把對方大船圍在中央。

此番陣仗,極不尋常,即以久經慣戰的方天星看來,亦不禁觸目驚心。

三條快船上,各有兩支長篙,後來二船,更是人數甚夥,一經停住,咆哮聲裏,刀劍齊出,眼看著即成火爆局麵,卻聞得一聲斷喝:“且慢!”聲音發自先時現身的那個漁夫。

別看他個頭兒瘦小幹枯,這聲喝叱卻是中氣十足,一時間聲震四方,頓陳靜寂。

“格老子好大膽子,也不打聽一下,這白鶴潭豈是隨便可以來的?”矮小漁夫手指大船,一聲喝叱:“把話說清楚了,是哪裏來的?”原來滇地方言流通四川官話,來人這個矮小漁夫,更是一口濃重川音,神色之間,極其自負,大是有恃無恐。

方天星聆聽之下,未及答話,站在身後的張順忽地閃身而前,一臉堆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不是老兄提起,兄弟幾乎忘了,給你老哥打個啞謎——今夕隻可談風月……”矮小漁夫怔了一怔,隨口而出道:“誰想這裏遇神仙?”張順拍了一下手:“天上神仙要修福!”矮小漁夫道:“人間哪有幾回春!”大笑一聲道:“果然是自己人,得罪、得罪!”言罷身形微晃,一片飛葉般地輕飄,已來到對船,向著張順抱拳道:“兄弟柳飛揚,各位是……”張順一笑說:“原來是柳兄,這附近百十裏內外,誰人不知道你翻天鷂子柳飛揚的大名?”一旁的方天星亦不禁啊了一聲,麵現微笑,顯然這翻天鷂子柳飛揚的名字,他亦深知。

柳飛揚哈哈大笑道:“過獎……兄台是?”張順道:“我的名字說了等於不說,倒是我家三爺的大名,柳英雄應該知道……”隨即代方天星向對方引見。

柳飛揚哎喲一聲,嘴裏連叫道:“罪過,罪過,我可是有眼無珠了。”

說時慌張上前待要向方天星大禮參見,卻為方天星雙手架住,哈哈一笑:“老兄何必如此,翻天鷂子大名,兄弟亦是久仰,今日才得拜見,真正幸會之至。”

柳飛揚嘿嘿一笑,站定之後,卻把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珠子盯向對方。

蓋因為過去年月,方天星三字大名,正和秦太乙、宮天羽、簡昆侖一般,江湖見重,誠然心儀已久,乍見其麵,自不免好好打量一番。

方天星被他看得甚不自然。

柳飛揚立即自覺,嘿嘿一笑,退後一步,抱拳道:“小弟奉有宮二俠的囑托,正在打探方爺蹤跡,以便迎接,卻不曾料到來得這麽快……”微微頓了一頓,上前一步,聲音忽地放小了:“宮二俠交待,還有一位簡少俠,不知……來了沒有?”話聲未已,簡昆侖已自艙內翩然出現:“不才就是。”

柳飛揚訝然有驚,才自發覺到這個鼎鼎大名的年輕俠士,原來如此風度翩翩,氣宇不凡,真正見麵更甚於聞名,一時大力感歎,方待訴說幾句傾慕的話,卻是一雙眼睛,為隨後出現的一個綺年玉貌的人,緊緊吸住。

“啊……這……位便是……”“對了!”方天星代為引見道,“這便是我等此行護送的九公主殿下!”柳飛揚啊呀一聲,倒地便拜。

卻為簡昆侖一隻手托住,示意道:“柳爺不必如此,驚動了大夥,反倒不好……”“啊啊……”柳飛揚這才似有所警覺,慌不迭向著二人各自見了禮。

當下退後一步,立向船頭,大聲道:“自家兄弟,不礙事,各人忙自己的去吧!”雙手一拍,再叱道:“撤網!”後來二船聆聽之下,立刻掉頭自去,先時所布下的兩麵攔江巨網,陡然間亦為之撤離,動作之快,行動之利落,整齊畫一,一看之下即知是久經曆練,訓練有素的遊擊奇兵。

方天星、簡昆侖看在眼裏,甚是高興。

他們也知道圍繞在皇帝身邊,必有一支忠貞誓死的義民俠士,卻不知分散如此廣闊,這裏白鶴潭是否就是永曆皇帝息駕所在,卻是不得而知,既然到了這裏,倒也不必急在一時。

眼看著前番陣仗在柳飛揚一叱之間,煙消雲散,此刻秋日如晦,淺水沼澤裏漁歌再起,又自現出了前見的歡樂太平景象,再也沒有人向來船注視一眼,這般曆練端的是培之不易。

柳飛揚隨即恭請朱蕾一行五人上了自己快船,一麵興奮地道:“宮先生前番交待,說是快則十天,慢則半月,你們一定會來,卻是隻有三天就來了!”說話時,這艘平底快船,在一雙漢子長篙撐持之下,快若箭矢,直似水麵飛船,哧哧聲響裏,激飛起雙股浪花,水箭也似的灑向兩沿。

非僅此也,水裏遊魚,原已到了麥收季節,無處不在,眼前被船板一邊,紛紛躍起,潑刺劈啪,落了滿船都是。

朱蕾乍見,哎喲一聲:“好多魚喲!”一時動了童心,慌不迭趕上船頭,彎身察看,喜得眉開眼笑。

“殿下當心,莫要掉到潭裏!”柳飛揚也笑眯了眼睛,“這是去年撒的魚苗,今年就豐收了,回頭叫他們給殿下燒一盤,品嚐品嚐。”

說話的當兒,腳下快船已衝入一片蘆葦。

隻以為將是覓岸而停,卻不知在蘆葦叢裏拐了個彎兒,竟自轉上了另一條水道。

這一麵雙峰夾道,堪稱天塹。

卻是小小一道溪流,大船萬萬難容,小船卻可通行無阻,其大小距離寬窄情形,正與足下快船相仿佛,船身再大一點即難以穿行。

隻是幾個衝刺,便自又拐了彎兒,眼前又是一番境界。

雙峰合抱,四麵山勢連綿,卻於此抱持之中,形成了大片腹地。

正前方是一麵方圓隻有裏許大小的水潭,潭水清澈,直可透視水底遊魚,卻有成群天鵝、雁鴨,蕩漾翱遊其間,岸上接壤,俱經開發,秋收之後的田畦,堆立著一束束的稻麥莊稼。

便在田陌之後,隱隱約約,建有許多房屋。

柳飛揚指著水潭,向眾人介紹道:“這就是白鶴潭了,好地方啊!一夫當關,萬夫莫入!”隨著他手指之處,四下裏展現有無數分支水道,僅是同來時水道一般狹小,原來這白鶴一潭,是為無數支流所匯集,真正天險福地,誠然攻守鹹宜,不知當初是誰人發現,用於反清複明大業基地,實是再好不過。

一片純白鷺鷥,緩緩由頭上掠過。

遠方浪花卷處,一艘巨型華麗座船,陡地出現眼前。

“啊——宮先生好啦?”遠遠看見一個人,五短身材,一頂卷簾大帽,當船直立,距離甚遠,看不十分真切,柳飛揚既如此說,想來當是宮天羽無疑了。

方天星奇道:“咦?他怎麽會知道我們來了?”柳飛揚笑道:“那還消說?我們這裏的號鴿子最是勤快,百八十裏舉翅可及,不要說這點點路了。”

遠方來船已來到近前。

站立在船頭的,五短身材的宮天羽,仍是一身閃閃發光的緞質長衣,那般著裝與頭上的寬沉大帽,雖是不大搭配,卻是神采飛揚。

容得雙方俱能辨認,宮胖子哈哈大笑道:“來得好快!好快!”話聲方頓,人已翩然掠起。

忽哧哧大鷹掠空似的,已到了對方快船,右腳尖不過在船頭輕輕一點,刷地一個擰身,已落向船身。

“好!”柳飛揚大讚一聲道,“宮爺這一手鶴舞乾坤往後要教教我,我這裏先拜師了!”說得眾人俱都哈哈笑了起來。

宮天羽上前一步,迎著簡昆侖,雙方親切執手為禮。

方天星一邊笑道:“你可好,在這裏納福,幾天不見又發福了,賊胖賊胖的,小心再胖下去,可就走不動了。”

朱蕾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來。

宮天羽連道:“辛苦,辛苦。”

目光轉向朱蕾,嘻嘻笑道:“姑娘一路辛苦,肚子餓了吧?”朱蕾哼了一聲說:“才不呢!”眼睛向身邊的張嫂一瞟,小聲道:“一見麵就是問吃問喝,好像我天生就知道吃,氣死人了。”

張嫂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殿下的命好呀!”她說,“像我們就是餓死了,也沒人管!”“哪個說!”她漢子張順打趣說,“你可是死不得,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張嫂白著他,半笑不笑地罵了句:“死相!”倒也為眼前帶來了一些輕鬆氣氛。

眾人隨即轉到了白鶴潭的迎賓座船,氣派較自柳飛揚的平底快船又自不同。

這艘華麗的座船,設置獨特,八名水手俱在底下內艙,除了八麵透出水麵的長槳之外,眾人腳下都有一個可以足踏的滾輪,手足並用,其速自快。

眼下迎得貴賓登臨,一徑直馳而前,其速如矢,轉瞬間已達彼岸。

岸上早已有多人等候。

官天羽代為引見之下,來人一共六人,其中較為突出的兩個,一個是年過七旬的長須老人葉天霞,一個是黃須束髻的彎腰駝子錢枚。

簡昆侖與方天星俱是第一次與他們見麵,也不曾聽過他們的名字,可是宮胖子卻似對二人推崇備至,同時也知道此二人亦是此負責白鶴潭實際任務的兩個富家人物。

觀其談吐風度,舉止氣勢,亦可測知此二人武功必然不弱。

須知四海之內每多奇人異士,愈是名不見經傳,望之不起眼的人物,越可能是深悉藏暉的高人。

揆諸眼前的葉、錢二人,極可能亦是屬於這類真人不露相的避世高人,因為二老年歲俱高,簡、方二人俱以前輩呼之。

當今武林,又由於簡昆侖單身對抗萬花飄香,以及勇救永曆帝、九公主諸多傳聞,而聲名大噪,被喻為不可多得的少年奇俠。

正為如此,葉天霞、錢枚這雙避世高人,亦不能為之免俗,見麵之後少不得對簡昆侖特別注意,極以青睞。

朱蕾這個落難公主,在彼輩眼裏,更不失尊貴,雖經朱蕾一意回避,仍不能推卻,即在岸邊接受了他二人的大禮跪拜。

年紀老的人,思想固執,確是改變不易。

好不容易行過了一番俗禮、酬酢。

簡昆侖等一行,才在宮天羽帶領之下,來到了一處草叢。

四麵青鬆,更多檳榔大樹,天青雲靄,風兒舒徐,吹拂在人身上,有點冷冷的感覺,卻是愜意得很。

至此,朱蕾才似鬆下了口氣。

長長地喘息一聲,她向宮天羽說:“求你叫他們別來這一套了,我真想躲起來誰也不見!”“這裏的規矩大,是因為有很多避世而居的前朝遺臣,他們仍然固守著漢家遺風,尤其是君臣之禮執行極恭,輕言廢除,談何容易?”宮天羽一笑接道:“就像剛才的葉、錢二老,聽說以前便曾在天啟先皇帝駕前,作過侍衛首領,後在崇禎先帝手下,亦曾外放為官,崇禎先帝歸天之後,他二人便避秦來此,帶領忠貞手下,在此白鶴潭大肆開墾,才有了今日一份基業。”

“原來如此。”

簡昆侖微微點頭,總算明白了此二人身份。

宮天羽道:“這兩位老人家齡德俱高,難得的是這把年歲,一身武功卻也沒有擱下,兩位老人家原為避秦來此,卻是未曾料到,竟與永曆皇帝不期而遇,乃自燃燒起心中熊熊烈火,如今便誓死為匡複明室中興大業而效力,這番壯誌實在令人感動,便是朱先生談起來,亦讚歎不已。”

“啊……”朱蕾一驚以喜,“你……你見過我哥哥了?”宮天羽一笑,略略頷首。

“這麽說,他也在這裏了?”朱蕾驚喜得站了起來。

宮胖子卻慢吞吞應了聲:“大概是吧!”“那,”朱蕾一跳而前,“快帶我去見他。”

“哈哈!殿下不必急在一時……想見皇上,哪有這麽容易?慢慢的,總要按規矩來嘛!”“什麽?”“不要生氣……”宮胖子笑道,“別人想見皇上當然不容易,殿下卻是例外,隻是目下皇上事忙,聽說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今夜是不是能回來,還不知道,殿下既已來到這裏,還怕見不著嗎?且先好好歇息一下,明天再說。”

朱蕾哼了一聲,氣不過地又坐了下來。

這個宮胖子她一直對他沒辦法,到底相知不深,真真假假誰也弄不清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些什麽藥?卻是不知,永曆皇帝一己生死,關係著明室最後僅有希望,他的一切行動,全屬機密,尤其在安全保護之中。

事關大局,即使以朱蕾公主兄妹之親,亦不得隨便有所透露。

朱蕾隨即明白了這個道理,即是不無氣餒,妙目一轉,隨即向簡昆侖望去。

簡昆侖知道她的心意,想要自己代她有所刺探,微微一笑,佯作不知。

朱蕾狠狠地瞪著他,終使他無能圖逃,隻得找句話說:“秦大哥呢?”宮胖子說:“他不在,出去了!”“是同著朱先生一塊去了?”“嗯!”宮胖子隻得點了一下頭。

這就解開了朱蕾心中的一個疑團,證明皇上真的是住在這裏,而且是真的不在,出去了。

“李將軍呢?”“不在……”宮胖子說,“也出去了!”說了這句話,宮胖子幹咳一聲,想是不欲簡昆侖再多刺探,也自狠狠向他盯了一眼。

兩方目光交集之下,簡昆侖這個滋味可不好受。

一旁的方天星有所察覺,哈哈大笑幾聲,顧左右道:“這裏的規矩太大,不是好相與,不能久住,找機會還是走為上策。”

宮天羽一笑道:“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如今是多事之秋,老三,你平日不是一直在埋怨一身武功無處施展麽!現在機會來了,加上簡兄弟,咱們哥兒四個,正可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卻是不許你任性胡來!”原來秦太乙、宮天羽論及年歲,俱較方天星要長上許多,這一會兒擺出了兄長的架子,倒也把他無可奈何。

方天星哈哈笑了兩聲:“那可也不隻憑二哥你的一句話,卻要拜見過朱先生之後,才能決定。”

宮天羽明白這位拜弟言下之意,一笑道:“那你就等著吧!”隨即站起來說,“九公主累了,好好歇息一會,我們到外麵說話!”簡昆侖點頭說了聲好,隨即站起來,向外步出,無視於朱蕾投向他意欲挽留的目光。

出得門來,拐了個彎兒,來在另一片院落。

宮天羽指了一下:“你們兩個先住在這裏!”草舍三間,樸實無華。

雖不若宮天羽的別墅那般雅致,卻也潔靜,背山麵湖,風景不錯。

進得門後,宮天羽看向二人道:“這裏居住不比以前,卻要自己拘束一些,你我海闊天空慣了,自然不習慣被人約束,隻是為了朱先生的安全,自有他朝中一套規矩,行止有度,卻是紊亂不得!”方天星嘿嘿一笑:“這個不必閣下關照,誰叫他是皇帝呢!咱們既來了,沒法子,這就暫時客串一下他的禦前侍衛吧!”“對了!”宮胖子一笑,“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方天星挑動濃眉道:“不過,這卻得見過他之後,才能決定。”

簡昆侖點點頭:“三哥是要看一看這個人值不值得為他賣命效力吧?”“對了!”宮胖子一笑說,“這正是他的心意。

我最明白他,士為知己者死。

他是要看看朱先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告訴你吧!”說時他的眼睛轉向方天星,麵現微笑道:“能夠讓秦老大和我死心塌地甘為盡力的人,大概您也差不到哪裏去吧!不過你自己去見見也好。”

方天星一笑,點頭不語。

簡昆侖不禁回憶起昔日在桂時,與永曆帝匆匆一晤的經過。

那一天若非是自己處理得當,擊破了萬花飄香的詭計,大敗九尾桑弧,乃得保住了他不為彼等所乘,稍有疏忽,今日情勢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記憶之中,永曆帝這個人,應是個舉止有度的君子,當日他龍體欠安,像是還在病中,卻能於四方險惡之中,自恃有方,臨危不亂,表現出泱泱大度的豐采,確是難能可貴。

但是,造化弄人,他卻不幸的出生在這個時代,承繼起既倒不堪收拾的破碎明室,即使有所作為,又能於事何益?這麽想著,簡昆侖心裏不免有落寞之感。

對於明朝社稷,老實說他早已不敢心存侈想,之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無非是意圖能保住朱由榔這條性命,以待日後之圖而已。

宮天羽卻像是很有信心。

他說:“這裏白鶴潭方圓百裏內外,可以說都是我們勢力所在,朱先生在這裏極是安全,大可無慮,不過……”“二哥可是已經聽說了萬花飄香一麵的什麽傳言?”簡昆侖**地有所覺察道:“有關柳蝶衣的來去風聲?”宮天羽為之一驚:“你也聽說了?”簡昆侖點點頭:“隻是這麽猜想而已。”

宮天羽臉色沉著說道:“倒也不是全屬無稽,這幾天各方情況匯集,顯示著萬花飄香大有異動,他們在滇池的巡江總舵忽然調動頻繁,各樣船隻進出,絡繹不絕,顯然由總壇來了巨頭人物,我們私下猜測,這般情況,前所未見。

極可能柳蝶衣在各方不逞,情急之下,親自出馬也未可知。”

方天星皺了一下眉,冷冷說道:“要是這個老兒真的自己出馬,卻是討厭得很……倒要防他一防!”宮天羽哼了一聲,一掃平常的玩世不恭,正色道:“如今勢態,一來要防止清軍的大舉入侵,這一點你我真是無能為力,全靠李將軍的運籌帷幄,部署抵擋。

再一方麵,便是萬花飄香的趁火打劫,這也是白鶴潭最感頭痛的問題,葉、錢二老一再關照,希望我們雙方配合,能夠有效防止這一麵的顧慮。”

他隨即又說:“我們以為,白鶴潭地處僻靜,朱先生方來不久,這裏防範嚴謹,消息不至於外泄,萬花飄香短時間之內未必打探知曉。”

簡昆侖搖搖頭說:“這可就難說……對於這個門派事事都難以預料……”宮胖子先是一怔,隨即點點頭道:“對於萬花飄香,老四應該比我們都清楚,兄弟,以你之見,眼前是個什麽情況?”“很難說……”簡昆侖麵現憂色地道,“如果僅僅隻是時美嬌或是李七郎他們,我們也許還能應付,保持不敗,若是柳蝶衣自己出馬,情形可就不樂觀……我們卻得早做安排才好。”

方天星一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看你是被姓柳的給嚇壞了。”

簡昆侖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

不過他骨子裏確是有數——即是,柳蝶衣是他生平所遭遇過一個最厲害的大敵,以實力而論,即以其所知,簡直沒有一人能出其右。

卻是,這個人也曾百密而一疏,在自己手裏險些喪了性命。

那一夜簡昆侖喬裝侯三兒,以送食為由,將長劍月下秋露事先著以黑墨,一發千鈞之際,頂住了柳氏的咽喉要害,事情的發展,簡直跡近離奇夢幻,卻是真的事實。

若是那夜,簡昆侖果真狠下心來,一劍刺對方透穿,也就一了百了,再也沒有今天的一番顧慮煩惱了。

這一霎想起來,簡昆侖未始沒有一種遺憾,卻也說不上是不是後悔,卻是可以斷言,類似以上的那種經驗,今後決計是不會再有的了。

皇帝朱由榔在半夜子時前後回來,看來精力交疲,神色不好。

聽說是李定國吃了敗仗,清軍兵分三路,分別由吳三桂、多尼、卓布泰攻打永曆帝的堅強據點安隆、七星堡等處陣地。

安隆的明軍守將吳子聖吃了個大敗仗,損失了三千人馬,帶著僅有的七百殘軍,拚死撤退,回到了李定國身邊。

李定國大發雷霆,幾欲砍掉吳子聖的人頭,幸虧皇帝的說情,乃至討得了吳子聖的活命。

李定國如今的頭銜是天下兵馬招討大元帥,但連番敗陣之後,手下可用之兵已是不多,臨時召募的苗兵,戰陣經驗不足,更敵不住清軍先進的火器,一經交接,潰不成軍,所幸他的一個愛將白文選實力尚稱雄厚,四千精兵南征北戰,極富經驗,算是他手下惟一的一支能戰隊伍,七星關的陣腳還不會移動,且還時有捷報傳來。

但總的來說,明軍像是大勢已去,麵對著排山倒海般的各路清軍,真個岌岌可危,到底還能挺持多久?實是難以預料。

前方的局勢如此可危,皇帝實不必親拭鋒鏑,坐鎮無益,便在李定國的請命之下,返回了白鶴潭。

李定國派吳子聖保駕,免得在眼前看著他就生氣,吳子聖變得暫時輕鬆,他手下傷兵極多,實在也需要略為休養,便抄小道走近路,保住永曆帝在一個月明星稀夜晚回到了白鶴潭皇帝的臨時寢宮。

永曆帝的心情極惡,思前想後,一個人關著門哭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自昏昏沉沉睡著了。

九公主朱蕾得訊趕來探望他,在他的寢宮臨時布置的承宣閣守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永曆帝才自醒轉,聽說是妹妹來了,心情一振,不及穿戴整齊,便自出來相見。

兄妹相見,又是久別重逢。

這其間的悲歡離情,又豈是幾句話所能說得清的?說了一聲:“你來……了?”他便呆住了。

朱蕾顧不得君臣之儀,一撲而前,叫了聲:“哥哥!”竟自俯在皇帝的肩上痛泣起來。

永曆帝的眼睛也紅了,他原是瘦弱斯文一型的人物,心情的好壞關係極大,高起興來眉飛色舞,也有幾分豪邁,略有失意,立刻便顯得憔悴。

像是現在,白皙皙的臉上不著一些血色,胡碴子到處滋生,更似多天沒有刮了。

“來了就好了……好了!”輕輕拍著她的背,指了一下椅子,要她坐下說話。

朱蕾這才想起,叫了聲:“皇帝。”

待要跪下行禮,卻為永曆帝拉住了手。

“算了,這裏沒有外人,就免了吧!”朱蕾仍是不依,仍然跪下來磕了個頭。

坐下來看著他憔悴的臉,她感慨說:“皇上你瘦多了……”“一直都是這個樣……”永曆帝微笑著,嘴角輕牽,露著潔白的牙齒,依然漂亮。

他父親老桂王朱常贏在世的時候,就常常感歎著說他有帝王的尊儀,卻又失之單薄。

老桂王還為他摸了骨,說他雙顴高低,將是疲命東西、大起大落的命運。

看起來,真的很靈,一多半也都應驗了。

打量著哥哥清瘦的儀容,朱蕾打心底憐惜,這就不得不對他身邊服侍的人有個了解。

“皇後呢?”“唉!”永曆帝說,“這日子像逃難一樣,我沒叫她跟著,把她送走了!”他沒說送到什麽地方,朱蕾也沒問。

“那誰在皇帝的身邊服侍您呢?”“夏妃和劉妃……她們都跟著……”“隻有兩個人?”朱蕾記得過去在五華山宮的時候,皇帝身邊還有五個人,一下子卻隻剩下兩個人。

“夠了!夠了!”永曆帝說,“我如今身子不好,又居無定所,人多了反而麻煩!”朱蕾點了一下頭,關心地又問:“章太醫呢?”“他還跟著,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