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紫羅峽

一月映江千百度(上)

一月映江千百度&m;#183;今日同飲從容說(上)

半秋之夜,一輪明月,照的岸上冷光如雪。垂葉飄風,月光之下,宛是黑柳,洛城一地,湖泊星羅密布,民宅臨水而居。

此時已有半夜,附近人家早已入睡,到處靜蕩蕩的。隻有樹蔭中幾隻還存活的蟲子,發出了“卿卿”幾聲鳴叫。

而在湖麵上,還有一條浮舟正蕩漾在水麵上,舟上擺著一個桌子,幾個小菜,一壺酒,一個少女正坐在甲板上,凝視著微波起伏的水麵,一陣已有寒意的風吹過,幾點螢火漂浮不定,明滅閃爍。

而最是奇特的是,在桌子上還有一個香爐,香爐之中,還燒著一柱香,此香長短不過一寸許,散放著清幽的香氣。

就在香燒了一半之時,月光下一片白光亮起,片片如光翅一樣星星點點,和月光一合,宛如透明。

少女連忙跪拜在地:“惠拜見先生。”

白光轉明,一個少年模樣的道者出現在舟上,隻是一身羽衣星冠而已,別無其他飾品,看上去十分年輕,隻是一雙眸子深邃,似乎看過無數的滄桑。

“起來吧,我們不需要多禮。”少年開口而說,眸子含笑,望上了她,然後點了點頭:“不錯嘛,才三年間,就有這樣的成就,已經可以了。”

“先生坐!”自稱惠的少女說,由於他不許她稱他為師傅,也不許她稱他為真人,所以她以先生來稱呼他。

他點頭而微微笑著,就這樣坐了下來。

據他自說,已經有一百多歲了,可是神色溫和,笑容純真,看上去如少年並無區別,隻是一雙眸子充滿了深邃和滄桑,顯示了他的不同凡塵的地方。

坐了下來,他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的望向夜空和江水之間的月影,然後就是一陣很長的沉默,惠卻不感覺到任何的尷尬,因為他坐在那裏。

如果仔細體會,就會發覺,一種透明、古老、純粹的力量包圍著他,如水一樣蕩漾著,一波又一波,生生不息。

那天空中升的明月,那煙波蕩漾的江水,那來往自在的輕風,甚至整個世界都在回應著他的呼吸,一聲又一聲,仿佛持續到永恒。

“三年前看見你,你還是一個小孩子,很小很小,隨著來杜裏縣當縣令的父親搬家到了這裏!”很久以後,他才回過頭來,輕輕笑著,認真的看著她:“你知道為什麽我一看見你就選擇你?”

“我不知道。不過,惠此世為張家女,前生之事已全遺忘。隻是修了先生的傳授的法時,於心靈明亮之時,老覺心中有一個最親近的人,卻偏生想他不起,我的因緣,就是來自前世嗎?”張惠借著月光,凝視著他的修長的身影,這也是她長久來的迷惑,時刻盤旋在她的心頭。

“哈哈,很奇怪你會想到這方麵,也許是你身為女子不可避免的傾向吧!”少年微微笑著,月光如水,他的笑容太過透明。

張惠的臉一下子紅了,隻是用手輕撫著酒杯,久久不言,冰涼的酒杯,會有陣陣涼意透過酒杯直入她的心中,她竟然自大和荒謬到認為自己美麗的紅顏在他的目光中還存在著意義。

“不過你還是說對了一點!”對麵的少年沒有讓她進一步尷尬,他啞然失笑著,然後將目光直視到她的眼:“其實很簡單,張惠,我第一次就已經和你說過了——你有著一個古老而特別的靈魂!”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前世之緣,今日之果,前世的恩怨,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問你從何而來,我隻知道,你有著很特殊的靈魂。”少年仍舊微笑著,他滄桑而透明的眸子似乎凝視到她的心中:“這樣的特殊的靈魂,要經過幾世的修行和體悟才能擁有,如果浪費在這個凡世上,實在太可惜了!”

惠默然許久,才笑著說:“是我癡了。”

“本是如此,一世人一世事,哪有憑空而來的明悟?”說著,少年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玉壺來,斟滿一杯。他手中一點白光亮起,照在那杯口之上,不一會兒,一點異香鬱鬱,在月光中徐徐散布開來。

“喝下吧!”少年將酒杯遞給了她。

惠接過了酒杯,隻見其內一片碧綠,握上去甚是溫熱,一種異香滲透而出,聞之立刻清明,滿身舒服,當下知道此不是凡物,於是一口飲盡,才到口中,就覺得似溫還涼,如絲如綢,瞬間滑下,滿口清香。

“好喝,真好喝啊,這是什麽東西,不是酒吧?”一瞬間,她忘記了剛才的尷尬,隻是向他望過去。

“你喝的是‘碧瑤天水’,師門中的奇珍之一,功可洗髓換質,就此一杯,抵得上平常修道者三十年苦修,更重要的是,清除掉一般修道者奠基時的雜質,對以後的修行甚至成就,有著不可估量的好處。”

“啊,‘碧瑤天水’如果功用,那先生為什麽不喝呢?”

“此物甚是珍貴,師門之中,也不過半鼎之數而已。”少年說到此處,見她“啊”了一聲,便知其意而笑道:“不過此物也隻是對初修者有如此效果而已,對已經入門者,並無太大裨益。”

“承先生恩典,將這樣的仙府奇珍賜予惠,那恕惠直言……先生今日此來,是不是有意收惠於門下呢?”

“這個是自然,果然聰明,不愧以惠為名!”少年失笑:“以前我不是要你不要問我是誰,來自何方嗎?那是時機沒有到,現在是告訴你的時候了。”

少年端正的坐了起來:“我來自紫羅峽,風閑真人門下,師傅賜號北星子,修道時間不長,到今七十四年。”

“紫羅峽,風閑真人門下,北星子,七十四年。”張惠低吟。

“紫羅峽是何地,你日後自然知曉,三年來,你修的就是我門特有的入門之法,功法簡單而宏大,必須有了‘碧瑤天水’才有奇效,此‘碧瑤天水’於我用真元化開,入口不化,存於體內,隨血而流,日後自然隨著你的每次修行而潛移默化,等全部煉化,奠基已成矣。”北星子笑道:“如在他門,就必須有百年修行才可洗髓換質。而今你有此,不需半年,就可達成,這是師尊為了快速入門而特創的法門。”

“啊,修行也可走捷徑嗎?很出於惠的想象……不知道為什麽,惠總覺得此功全在修行,半點也求不得外力。”

“也許是你前世的修法的印象吧,不過你隻說對了一部分。此一時彼一時而已,對入門之士來說,越是登堂入室,越是成敗在我,借力不著。但是對於新修者來說,元氣不得天地,洗髓易質甚是艱難,往往才得小成,就已將老矣,既然如此,何惜仙家珍奇之助呢……!”

“不過也因為如此,想真正入我師門,還需一種考驗才可。”北星子還是那微微的笑意,但是口氣嚴肅:“還有,如果真的入我師門,你就必須有舍棄在這個世上的親友的覺悟。”

“如果惠不能通過,或者惠不能舍棄凡間的一切,那先生又將如何處置惠呢?”隨著‘碧瑤天水’隨血而流,才片刻時間,一種古老的精神,慢慢從心中覺醒,張惠不由也笑了,問。

“沒有什麽處置,也不會收回我們所賜的‘碧瑤天水’和奠基的法訣,紫峽門下,沒有這樣的規矩,隻是從此你和紫羅峽再無半點關係,不會承認你和我們有任何淵源存在。”

北星子認真而簡明的回答她。

“我和你的緣分,也到這裏為止,你可以作你任何想作的事情,無論是生是死,是榮是枯,紫羅峽都不會幹涉。”

很簡單的規則,很簡單的決斷。

張惠收斂了笑意,低歎一聲,望向北星子眸子的深處,說:“也就是說從此已是陌生人……惠,真願修者不是如此無情啊!”

“修者其所遇,修者所其求,帝王所不可得,有得必有失,天之道也。”

“那請問是何種考驗呢?”

“也很簡單……到時你就知道了,不過我先寬你的心,這考驗隻在你自己,而不涉及其他人,我輩,終究不是魔門,一切都要等你煉化了體內的‘碧瑤天水’再說吧,在那時,我會認真的詢問你,你也要作出最後的決定。”北星子說道:“不過,由於法門甚大,如不能通過考驗,九死一生而已。”

“惠,明白了,那今天就是最後一次如此悠閑了吧,先生啊,你就讓惠過一段美麗的時光吧……這要求不過份吧?”惠好象沒有意外,隻是如此說著。

“當然可以……你想看什麽呢?”

“二年前,我很想去看燈會,但是父親不許,這是我的遺憾,今天先生就為了我,而施一下法吧,讓惠也了心願。”

“這個容易……!”

隻見北星子把手一搖,空中立刻一亮,隻見數千隻絹製花燈,齊放光明,在空中漂浮,徐徐而上,不一會兒,就已上半空,望去燦若繁星,與月爭華,更有一些細樂傳來,笙蕭迭奏,悠揚娛耳。

仙家之法,果然不同凡間,雖沒有看過燈會,但是張惠知道,絕對遠遠超過凡間的燈會,而再偏過頭而看過去,隻見他負手而立,雖是望向夜空,但是她知道他並不在看那滿天天的花燈。

她也不理會,隻是靜靜的享受著自己的秘密和一瞬間的喜悅。有些心事,是永遠寂寞的,有些心情,是隻有自己品嚐的。

等花燈飛到眼所不見的高度,張惠才問:“先生從來不為這樣的美麗感動嗎?”

“這人世之間的繁華,不過如此,轉眼之間就會消逝。”北星子淡淡的回答:“所以我們追求永恒不變的存在。”

“先生,永恒不變的存在真的能獲得嗎?”

北星子再不言辭,他凝視著夜空,這時,先前所見明燈,早已不複存在。隻餘月光如水,幾點星辰在夜幕中閃爍,剛才的繁華,竟然不留半點痕跡。

要說的話,已經說了,所以一切的選擇,對是她自己的事情,和自己再無半點關係,如不是師門的命令,他寧可沉默在那深邃的星夜中,沉默在那古老到超過了人類想象的力量和意誌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張惠沒有再問,她也沉默著望著天空。

又是這樣的沉默,又是這樣的感覺,一種滄桑到了極點,反而透明的感覺,仿佛他已經不存在,仿佛他已經和那古老的星辰已經結合為一體,那一種浩浩蕩蕩,從千萬年前就奔流不息的偉大力量,如水一樣蕩漾在他的身上,包圍著他,邀請著他一起跨越了千年萬年。

與星辰的歲月相比,人類的曆史真如滄海一粟。

也許在他的眼中,隻有那親密到了不分彼此的星辰才是他永恒的夥伴吧。

他曾經問過:為什麽當年十三歲的小姑娘會一下子相信他這個外表幼稚的少年呢,甚至無需表演法術。

但是他不知道,那一雙滄桑到了透明,似乎看過了一切的滄海桑田眸子,那擁有時間和力量而產生的高貴而神秘的氣息,是如何與眾不同。

所以當他問:“你有一個特殊的靈魂,你願意跟我學習嗎?”

年十三的惠,冷靜的回答:“我願意!”

一切的緣分都是從那天開始,但是他從來不在意,是的,隻要稍微注意一下,他怎麽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根本不在意,他的世界,早就隻有那浩瀚且古老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她也可以看出,那浩瀚的力量,那透明的滄桑,代表了他取得了如何的成就,是如何的強大……

他的師尊給他取名北星子,本是如星辰一樣的存在。

一切繁花開謝,他早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