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紫羅峽

一月映江千百度·下

一月映江千百度&m;#183;今日同飲從容說(下)

杜裏縣處於洛城府管轄之下,由於久享太平,再加上並非兵家要地,因此隻有縣治而無城池,隻有一些街道和民居所組成而已。

張惠的父親張慶京,四十一歲中二榜進士,四十六歲才放了個七品縣令,他自覺到了這個年紀,在仕途上也沒有什麽好再進取的了。

江南之地,素來富華,景色優美,民風又佳,於是他有了終老於此的想法,並且有意無意的在上司和同僚中流露。

由於張慶京素來待人忠厚,幾年的官聲也不錯,一些高升的同窗同榜知他有這個願望,也暗地施加了影響,因此他轉任杜裏縣縣令時,就在當地置田置業,而今年已有五十六歲,上司的意思,也就再任完這一期,讓他退休就是了。

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雖然張慶京任的隻是縣令,但是江南繁華,又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他為官還算清正,所取之財也隻是普通,但是幾年下來,也有良田八千畝,良宅二處,就算現在就告老回鄉,也可稱富厚之官紳詩書之門。

張慶京少年貧寒,二十八歲才娶妻,三十歲才得長子張紀,然張紀十九歲中舉,二十三歲進士,現在已在京為官,官至五品學士,可謂少年得意,每年不過家書傳遞,春節幾日拜見而已,曾言於父親說:“兒自有家業而有餘,父親不必多慮,唯兒多為京官,恐不能盡孝,父或可將田產予妹,以得半子孝順就可。”

張紀的意思,說的很明白,張慶京當然懂得。兒子在京為官,少年得意,這點鄉下小財看不上眼了,不必留給他繼承了,不如全部給妹妹,招一個如意的女婿,這樣二老在日後也有個依靠。

張慶京隻有一子一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就有了心思。

而在此縣中,也有一家書鄉門弟,姓何,其家就住在張慶京置業良宅旁邊,是前二代才從藍江遷來,不過何家也是詩書世裔,出過好幾個秀才和舉人,田產又多,再加上何家的長子何成德也甚有出息,十四歲取了童生,因此看中了眼,遣人說之,縣太爺的千金,豈可怠慢,因此一說就中。

由於當時何成德才十四歲,而張惠才十三歲,雖訂下了約聘,但是正式結婚,還等個幾年。而二小見了麵之後,都覺得投契,特別是何成德,一見這小小的身影,就覺得好象烙印在自己心靈深處,歡喜之餘,對自己的父親說:“張家任官一方,又有田產,如成女婿,就算不求上進,也可生活無憂,但是大丈夫豈能平庸?當考取舉人,才算門當戶對,可娶其女矣!”

於是更加努力的寒窗讀書。

這句話傳到了張慶京耳中,他不由哈哈大笑:“得婿如此,吾女無憂矣!”此地民風開放,倒不甚束縛,於是二小經常來往,二家樂見其成,特別是何成德果然發奮讀書,學業日長,甚至夜讀到子時,張慶京越看越喜,反而說道:“勤奮當好,也有節度,不可太過用心,以免傷身也!”

何成德卻拿下了書,回答他說。

“吾甚愛惠,當為她而謀之,雖不可金屋藏之,也要立其功名,得其千金,不可讓她委屈!今雖朝讀三更,夜讀子時,尤感不足矣!”

張慶京當時就無言,回去對夫人說:“惠得此情深,真不知是哪世修得的福分,有夫如此,就算糠食也足矣!”

於是經常遣惠帶了上好的飲食給他送去,而每次惠來,何成德必親迎接,雖二三日不見,也如隔世,他知惠愛吃甜酒釀,於是年年親手爬樹搜集桂花,以釀桂花甜酒,並且**以示心情。

可是就在這時,惠的人生,早已大變。

惠在家半月,才勉強把上次那一杯“碧瑤天水”稍微消化,這日,她的母親就說:“你好久不去何家了吧,應該去一次了,你半月沒有去,何家已經派了二次人來詢問你是否身體有恙了,我還說了一個小謊,說偶有傷寒,不甚要緊!”

惠想起自己平時素來六七日一去,現在非是節氣,半月不去,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想必他也等急了,當下點頭說:“好的,我今天就去一次。”

說著就要離開,但是她母親叫住了她:“惠兒,等一下,娘今日我有話問你!”

“娘,什麽事情這樣嚴肅?”惠笑了。

但是她的母親沒有笑,她拉著惠的手,仔細端詳著她許久,才說:“現在這裏沒有旁人,你是我兒,你給我說說,成德那孩子有什麽不好?”

“娘,你怎麽問這個?”

“不問怎麽行……也許他人看不出,但是我是你娘,話說母女連心啊,我總覺得你的心思不對,不在他身上啊……你給娘說說,是不是對他有什麽不滿意,或者……喜歡上其他人了?”張夫人見她沉默不言,又歎了一口氣:“娘觀察了你很久了,總覺得你很是奇怪,雖然女大十八變,長的越發美麗是件好事,但是到了這個程度,還真是罕見啊,你給我說說,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娘,你怎麽這樣說?”

“你自己看看吧,如果不是和你日日相處,知你無事素不出門,這半個月也日日在閨房中,真不知道怎麽想呢!”說著,張夫人把一麵鏡子遞給了她。惠日日修煉,早就沒有注意自己的容顏了,這時拿過鏡子仔細一看,連自己不由嚇了一大跳:隻見一個雲鬢風鬟,清麗綽約的少女正在其中。

等仔細看來,才發現自己的容顏並無大變,隻是肌膚之中,一種水晶一樣的光澤透出,映的明眸皓齒,格外美麗。

心知這是紫羅峽“碧瑤天水”的功效,仙家玉漿,果然名不虛傳,但是當然不可對母親明說,於是笑了笑:“沒有什麽變化嘛,還不是我嘛!”

張夫人看著她,見她並不明說,於是歎息了一下:“你也大了,許多事情我也不問了,但是那個何成德是你父親定下來的,又對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對他用點心思,不要讓他人說笑,也不要辜負了這片心啊!”

說到何成德,張惠也不由有些發楞,其實他的情深意重,她又何嚐不知,如果自己沒有遇到先生,當然歡喜還來不及,但是現在,仙道之路已經對她敞開,這是千年難得的事情,二者當然隻有選擇其一,當下就有點傷感。

隻聽見母親說著:“兒啊,你要知道,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其中關係你的一輩子幸福,是萬萬錯不得的,成德甚是愛你,又有才學,其家中父母也甚是和睦,你日後絕不會吃虧受委屈,你可要千萬把握好啊!”

見她沉默不言,張夫人摸著她的手。

“現在沒有其他人在,我和你說點女人家的私話,你父待我也不錯,沒有娶妾,我隻生一子一女,你哥哥現在已經成家立業,而且官居顯位,我是不擔心他了。隻有你,我本以為你也有個好人家,夫妻恩愛,可是開始你對他還是很不錯,青梅竹馬讓人高興,可是近年來你心不在焉,其他人都以為你大了,懂得女兒家的矜持了,但是我知道,你是在敷衍呀!”

張惠被她問得無言可答,許久才說:“母親,哪有這事!”

“今年你也十六歲了,雖然現在就嫁出去是還早了一點,不過也差不多了,就在今年明年的事了,張家的人,也有這樣的意思,你怎麽看?”

說到這個,張惠也不由雙頰紅暈,不過她心裏還是明白的,於是就問:“母親大人的意思是什麽時候?”

“你呀,問的真大膽,我和你父親屬意在明年春節選個好日子。”張夫人說著:“今年秋試,以成德的才華,得一個舉人應該可以,到那時,就雙喜臨門了,你看見怎麽樣?有其他的想法沒有?”

雖然是母女之間的私語,但是惠還是麵帶嬌羞,心裏卻在清醒的算著時間,覺得到了過年,自己早就完成了“碧瑤天水”的消化,奠立了仙道的根基,如果通過了師門的考驗,那就隻有別當他論了。如果沒有通過,她對何成德的情意也不是不感動,嫁給他也是自己的福氣,當下就說:“恩,我沒有其他想法。”

她的語聲雖然輕柔,但是語氣簡明,並無猶豫,大出張夫人的預料之外,倒使張夫人吃了一小驚,當下仔細查看女兒的神色,同時說著:“哦,你是同意了?”

“恩!”

“你是真心如此?”張夫人不放心,再次問。

“當然是這樣!”

惠對著母親,想了想,終於吐出了一點心裏話:“我並沒有任何對他不滿,隻是……娘,到了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娘你放心,如果我要嫁人,一定會嫁給他,而不是其他!”

她心知母親對她的一些奇怪的行為有所懷疑,自己可以瞞的過其他人,就是瞞不過自己的母親,不過母親到底是一個普通的婦女,怎麽也想不到和仙道有關,隻以為女兒心裏有了其他想法。

話說到這樣的份上,也差不多了,張夫人於是說:“那好,娘也不問你了,你心裏有計較就好,今天快近午了,去何家一次吧,來,把這個八寶食盒給他帶上。”

“恩,好的。”張惠站起來向母親告別。

見到早已經準備好的八寶食盒,她就知道,其實母親對何成德甚是滿意,甚是喜歡,不過,這並不是母親的主觀原因,就連自己,對於他這樣情意深重,如果不是窺探了仙道,哪有不喜歡,不愛慕的道理?

當下心中滿是惆悵,又不可對母親直說,於是連忙說:“那女兒去了!”

“恩,早去早回!”

“我明白!”

其實到何家並不遠,馬車代步不過半個時辰,等一到了門口,才下了車,就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門口迎接她。

當然就是她熟悉的何成德,卻見半月不見,他的臉色憔悴了許多,甚至瘦了許多,他素來清潔,平時很注意儀表,現在如此,當下知他為己而苦,心中不由一酸,一絲隱痛在心中升起,當下心如亂麻。

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心中的惆悵和傷感,立刻展顏笑道:“哥哥怎麽知道我來了?還沒有出聲呢!”

“妹妹沒有事情吧,我聽說你染上了風寒,如果你今天不來,我明天還想親到你家去探望呢……雖然有失禮節!”第一句就是問她的情況,看他的樣子,早就恨不得上前仔細看著,但是他偏偏讀書甚多,受了禮節,心中愛極,又不好意思出口。

惠隻得稍微上前,笑道:“哪有這樣嚴重,隻是小恙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他喃喃的說,這才發覺惠豔麗入骨,比起往昔的印象,竟然美麗了不止三分,不由呆了。

就在這時,後麵跟來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充當學童的何家的旁支子弟卻笑了:“才不是呢,聽說小姐你生病,他就好幾天沒有睡著好覺,最近幾天沒有看見你來,更是急著如熱鍋上的螞蟻,派了好幾個人來詢問,知道沒有什麽大恙也不放心呢!”

“你胡說些什麽,快,把我釀的桂花甜酒拿上來!”當著心上人的麵說出這樣的事情,就連他也不由有點惱羞成怒。

“是,是,小的馬上下去!”那學童也見機,鬼笑著立刻跑了出去。

“何伯,你請在外等一會吧!”惠對車夫客氣的說,雖然此地民風比較開放,但是未婚的少女去見年輕的男子,也有所顧忌,因此名義上派遣一個老管家前去陪同。

“我明白,小姐你直管進去。”

惠進了門,二人就在院子中的桌邊坐了下來,望著他,惠歎息的說了一聲:“哥哥,讓你擔心了。”

“沒有的事情,你沒有事情就好!”

“看你這個樣子,把身體搞壞了怎麽辦?”惠不由輕責。

二下無人,他不由拉住了她的纖手,紅著一張臉,賠笑道:“妹妹不要說了,我素來愛你,自會改過!”

惠被他握住了手,倒也覺得奇怪,雖然以前青梅竹馬時,這些動作十分平常,但是近二年來,他嚴肅了許多,想不到今天竟然大膽如此,想必是這幾天擔心的急了。

當下笑道:“愛或有之,敬還未有也!”

何成德見惠的手被自己拉緊,竟然絲毫沒有推拒,隻覺得纖纖小手,柔肌涼滑,不由心神皆醉,隻想持續到永遠。

看見沒有其他人,他大膽的道:“卿喜我喜,卿憂我憂!”

惠子聽了此言,突然之間心中一陣劇烈的痛,於是立刻強笑著說:“我的桂花甜酒呢,怎麽還沒有拿來?”

“馬上來,馬上來,我去拿!”

他立刻站了起來,向內室跑了過去。

望著他的身影,她的笑顏淡去,其實桂花甜酒,雖然自己喜歡,但是次次吃這個東西,早已經吃的膩了,之所以不說,是為了還可以享受他的心意,明知沒有回報,還是貪婪如此,自己可真是卑鄙的人啊!

一世之事,冷暖自知,又有取舍之間,是恩是情,多付流水。

然而……你痛我可知,我痛又誰知……情緣這字,血肉聯心,若非太上忘情,並不是舉劍割斷者,就不會痛啊!

說言無情被棄者還可淋漓痛哭,而舉劍斬情者隻能默默承受,此情何堪,至不可說,不可思,這樣就是一生一世!

然窺探大道者,行之仙道者,千年悠悠,多少前輩先達,無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