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二十五)對酌

(二十五)對酌

青瀾寒聲道:“這種酒你還拿回來幹什麽!換我在路上就砸了它!”

長寧一拍腦袋,道:“是啊,怪我不好,膽兒小!我現在就砸,咱自己宮裏頭,砸了也沒人知道。”

“誰讓你們砸了!”璟華低弱的聲音從寢殿裏傳出來,嘶啞的,卻自帶了一股威嚴。

“吵死了!青瀾,進來陪我喝酒。”璟華道。

他躺在**,蒼白得和身上的白衣一個顏色。看到青瀾進來,笑了一笑,輕咳兩聲道:“扶我起來。”

青瀾點點頭,扶著他慢慢坐起來。藥師說得不假,他心脈毀損得厲害,隻稍微動了動身子,就氣喘不已,胸口劇烈起伏。

“我們,坐到那邊去。”他指了指臨窗的書案,今天月色也是極好。坐在那裏,月下對酌,正可以看到徐徐清輝下,滿院鋪雪裹銀的寒梅。

青瀾看著他滿頭細密的冷汗,想勸他就這樣躺著也罷,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出口。又讓他歇了一會兒,才依言將他扶下床,走到了書案邊。自己又尋了張凳子,在他對麵坐下。

就這麽幾步路的折騰,璟華已是氣血劇烈翻騰。他默不作聲地緊按住胸口,竭力忍住咳嗽,將奔湧到喉頭的腥甜又一口口咽了回去。

月色這麽好。他可不想壞了這景致。

青瀾找了件袍子,替他披在身上。過了半晌,他臉色略恢複了些,虛弱地朝他笑了笑。

“傻愣著幹嘛?”他招呼著,“倒酒啊。”

青瀾也笑笑,依言倒了兩小杯。“你少喝些,意思意思也就成了。”

璟華咪了一小口,就嗆得一陣劇咳,他無奈趴在案上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喘息著笑道:“就這種女人的喝法,咳咳,還喝成這樣……要被營中的兄弟知道……可,咳咳……可丟死人了。”

青瀾笑道:“也就隻有你,這等光景了,還想著喝酒。”他轉了轉杯子,悶下去一口,“還是蒄瑤的喜酒!”

璟華嘴角露出一絲慘笑:“不喝又怎樣,你們把酒砸了,她也是要嫁給我大哥。”他停下來,遂又低低道:“其實也好,你看我如今的樣子,跟著我也是受罪。”

青瀾想說什麽,但又無話可說,他也是個直爽的性子,說不出,便隻好悶頭喝酒。

“青瀾,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快死了?”璟華突然道。

青瀾心裏一酸,勉強笑了笑,“胡說什麽!殿下叱吒沙場,見過多少大風大雨。這次也不過是受了點傷,慢慢養著……”

璟華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我自己知道,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不會跟你們一樣,有天長地久的壽命。”

他壓抑地咳了幾聲,像是在揭開一段塵封的記憶,語聲有些縹緲,“母妃還懷著我的時候,就已經生了重病。但她堅持要把我生下來,甚至不惜用自己元神一直護著我,後來終於虛耗過度,剛生下我就油盡燈枯而死。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母妃,如果不是因為我,以她的修為也許不會死。”

“但我不這麽想,”他轉頭望向院子裏盛放的白梅,語聲低沉如天籟,蘊含無比溫柔,“我想,母妃這麽做,是因為——她很愛我。”

“可是我依然身體很不好,那時候父君剛娶了新母後,沒有多少功夫陪我。我看著別的孩子到處蹦蹦跳跳,去銀河摘星星,去密陀佛河裏抓魚,都特別羨慕,而我卻大多數時候都躺在**生病。”

他笑了笑,舉起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小口,“那時候大哥還對我很好,他大我一千四百歲,已經是我們這些孩子的頭兒。他常常留下來陪我,如果偶爾出去,也一定會摘最新鮮的果子,或者抓了小鳥、小魚帶回來給我。”

青瀾有些意外,“我們都以為太子殿下性格孤僻,原來以前並不是。”

璟華道:“是啊,是我從師父那裏學藝回來後,大哥就已經一個人搬去了無妄海,我也……咳咳咳,也不知是為什麽。”

“你有沒有問他到底是出了什麽變故?”

璟華道:“去過好幾次。但都被他攔在外麵,他設了結界,我連……咳咳咳,麵都沒見著。”

他平時很少有這麽多話,但今天不知為什麽,就是很想和人嘮叨,嘮叨他藏在記憶裏的那個也曾溫暖過的童年,嘮叨他從未見過麵卻溫柔慈祥的母妃,嘮叨會給他抓小鳥和小魚的大哥,甚至嘮叨他的父君在不忙的時候,也會來看看他,抱抱他……

他唯一沒有提起的,是蒄瑤。

他縱然堅無不摧,也畢竟還年輕。

他不想就這樣死了,更不想讓別人覺得他死得很可憐。

所以他竟也可笑的,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一件件翻出來,說給別人聽,也說給自己聽。似乎想證明,璟華,你並沒有那麽慘,你看,其實你也有過愛你的父君,母妃和大哥,縱然現在人過物非,但畢竟也存在過是不是?

那些早已經涼透了,且屈指可數的溫暖,被他一直一直地藏在心底,每當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去記憶深處把它們翻出來,緊緊地握在手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再撐一撐,你可以的。

隻是以後,他又會把蒄瑤再收納進那些記憶的口袋裏,告訴自己,璟華,曾經有個女孩,她那麽地愛你。

青瀾坐在他對麵,一杯一杯地喝,靜靜地聽。

璟華強撐著坐到現在,又說了那麽多話,臉色已經難看到無法形容。他杯中的酒,早已被青瀾偷偷換成了水,可他也沒有發覺,依舊泰然自若地喝著,淡淡地笑,輕輕地說。但額際的涔涔冷汗早已順著臉頰留下,將脖頸處的衣襟都沾濕了。

青瀾想勸他再回去躺一會兒,他卻舉起杯子,和青瀾的輕輕碰了下,笑道:“你們都覺得我打架很拚命,連誇父都這麽說,知道是為什麽嗎?”

“因為我知道自己活不長。”他不等青瀾回答,便自己接下去道:“師父也說,我生來心脈就弱,能活到成年已經是了不起的福緣。”

“所以,我很渴望戰場,我喜歡縱馬馳騁,喜歡手起刀落的快感,喜歡把敵人斬於馬下……咳咳咳……”他咳了一陣,抬起頭,雙眸明亮,如浩瀚星海。

“青瀾,我是不是快入魔了?嗬嗬,我總是把每一次……都當成最後一次,我那麽拚……是因為……我想能死在戰場上。”他還在微笑,聲音突然就低了下去,卻還是盡力說完了最後一句,“青瀾,我不想……死在這裏。”

他整個人失了重心,頎長的身體就這麽倒在地上,佝成一團。唇邊湧上來大灘大灘的鮮紅,他已經再也壓製不住,鮮血像絕了堤的潮水一般,爭先恐後地朝外噴湧,如雪的白衣上,瞬間便給染了透。

青瀾,我不怕死,可我不想死在這裏。

我想帶領你們縱橫沙場,威震四方,佑我家國從此浩瀚無疆。

我想以真龍之身,雲騰四海,呼風喚雨,拯救萬民於滄桑水火。

我想得三五知己,清新佳人,遊浩渺星海,觀雲起潮落,快意瀟灑。

嗬嗬,如果,可以不死。

青瀾駕雲急奔瑤池。

他先是去了藥師府,被告知藥師去了瑤池赴宴。他二話不說,又立刻奔往瑤池。

琅繯洞天,歌舞升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瑤池上,高朋滿座。

三清、四禦、五老君,五星七曜星君,北鬥七星君,南鬥六星君,四靈二十八宿,十方諸天尊等等全部到齊,更有無數的真人散仙,靈官大帝……一個個將誇讚太子賢伉儷才貌無雙、天造地設的話說了一籮筐,又將祝太子妃早生貴子,為天族開枝散葉的酒也敬了好幾輪。

直到所有人搜腸刮肚,都再找不出什麽新詞兒可說,酒也喝到差不多雙頰微酡,醉眼迷離的最佳境界,就等天地陛下和天後娘娘先離席,他們也就差不多可以撤了。一切完美。

這時候,兵部副帥闖了進來。

太子妃一直木無表情的玉顏,顏色刷的一變。

眾神仙困頓的精神也陡然一振。

二殿下軒轅璟華與蒄瑤的情事,並非完全無人知曉。兩個人行事都很低調,但郎有情妾有意,幾百年下來,也斷不可能密不透風。

蒄瑤被冊封太子妃,本來該迎駕的二殿下改成了三殿下,喜宴上兵部的副帥參將們又一個都沒露麵……這一樁樁,一件件,簡直是最勁爆的八卦題材,讓在座的各路神仙激動到幾乎難以自持。

他們維持著表麵的正經肅穆,目光都齊刷刷地盯著從瑤池外一步步走進來的青瀾。他似乎很急,竟連參見天帝與天後的禮儀都忘了,隻自顧自地找到了坐在東南角的藥師,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就往外跑。

“快跟我走!”

藥師哪肯就這樣被他拽著走,又是眾目睽睽之下,臉麵都被丟光了。一把甩開青瀾,怒道:“哪來的野小子,好生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