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二十七)罰酒

(二十七)罰酒

這捆仙索是太上老君的寶貝,外表看來不過是一根普通的金絲繩而已,可捆在身上,卻如萬仞加身,不把你紮出成百上千個小口子,不算本事。

青瀾身子結實,這些皮外傷並不足掛齒,看到璟華微微吃了一驚,遂又現一絲愧色。青瀾本是來瑤池搬藥師回去救他命的,現在卻反倒累得他拖著沉重病體來給自己解圍,不禁深深後悔自己魯莽。

天帝看了看座下眾人,悠悠道:“天後,此人目無綱紀,藐視天威,依你看,該放該罰?”

薑懿今天有些不尋常。雖然平時就一直冷言寡語,猜不透她在想什麽,但今天似乎走神得厲害。青瀾被帶上來之前,她的目光一直很縹緲,眸中浮浮沉沉,似思緒波瀾。而青瀾被帶上來以後,她就始終盯著自己麵前的一盤仙果,連頭都沒有抬過。

沉默半晌,薑懿終於開口,和平日相比,聲音有些許柔和:“璟兒說的沒錯,不必為了點小事,折煞了良辰好景。念在初犯,天帝就饒他一次吧。”

“天後這是在向我求情嗎?”天帝笑了笑,竟走下寶座,到了青瀾麵前,饒有興味地端詳了兩眼,道:“你叫青瀾?”

“是。”

“官任何職?”

“末將乃兵部副帥,亦天部司戎騁天大將軍。”

“哦,還是個副帥。”天帝點點頭,“愛卿似乎不是我族中人,不知來自何方?年方幾何?”

青瀾咬咬牙,道:“下官來自西海,今年……”

他還未答,便被璟華笑聲打斷,“父君這麽問,定是嫌兒臣用人太過輕率,這麽年輕就當了將軍才導致行事莽撞。這確實是兒臣的不是。不如兒臣就自罰一杯,給父君消消氣如何?”他說著,當即便自飲一杯,從容瀟灑。

軒轅広正色道:“衝撞了我和你母後不要緊,若在戰場上也如此魯莽,數千萬將士的性命全係於他一念之間,豈是你自罰一杯就可交代的?”

璟華垂眸:“父君教訓的是,兒臣慚愧。”

一直沉默的天後突然開口,道:“今日是太子和瑤兒的大喜之日,一年三百六十天,陛下非要在今日教璟兒用兵之道麽?”

“依天後之見呢?”

天後終於抬頭,望了青瀾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略有不悅道:“既是兵部的人,便讓璟兒帶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別小題大做,掃了眾仙家的興。”

軒轅広微微一笑,似乎也頗讚同,對青瀾意味深長道:“天後對你的這份恩典可需牢記在心上。”

憑直覺,璟華總覺得眼前的這番對話透著幾分玄妙,不論天帝還是天後,表現得都有些反常,但一時半刻又說不清哪裏不對。他腦子急轉了幾轉,沒琢磨出來,反倒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似乎又要暈倒。

他顧不得多想,快步到得青瀾身邊,強提一口氣,使法術解了捆仙索。青瀾被捆了半天,不過皮肉受苦,於筋骨一點無礙,脫開束縛後便立刻又生龍活虎。倒是璟華臉色蒼白如雪,搖搖欲墜,忙不露痕跡地伸手扶住。

璟華強笑一下,示意自己還好。今日多虧天後大發慈悲,並沒有特別為難自己,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按規矩,該唱的戲都唱完了,現在隻要給父君找個台階,就可以完功成身退了。

璟華壓抑地低低咳了兩下,胸口似有烈焰般灼燒,麵上卻依舊是溫潤如玉般的笑容。他抬起頭,雙眸明澈如星,嗬嗬笑道:“謝父君母後寬容,待兒臣回軍營後,定要好好治治這個莽撞小子。今天是大哥大嫂的好日子,九重天上也好久沒這麽熱鬧了,不如多罰兒臣幾杯,就當給藥師賠罪了可好?”

一直沒有開口的琛華,很識時機地接口,撫掌大笑道:“兒臣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今天是三界之內六神當值的吉日,要罰也是罰酒才對嘛。嗬嗬,就讓二哥和青瀾各自罰個三大壇,為父君母後消氣,也為大哥大嫂祝酒!”

青瀾麵色一變,朝璟華道:“殿下,你不能……”

璟華拍拍他肩膀,豪爽笑道:“放心。”他看了眼天帝與天後,見他們都未反對,便大聲道:“來人,上酒!”

當即便有膳事官捧上七八缸酒壇,堆在他和青瀾麵前。璟華毫不猶豫,啪的敲開封壇,當即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醇香溢滿四周,他微微一笑,心知這酒可比長寧拿來的那兩壇子霸道了不知多少,酒量淺的聞一聞便能醉了。

琛華笑道:“二哥,你運氣好,這些個可都是老君私藏的佳釀,名叫‘大夢三生’,每一壇可都有上百年的勁兒,你酒量再好也得小心著點兒!”

璟華大笑,“要的就是這大夢三生!”他提起一壇,仰起脖子灌了一口,讚道:“好酒!”

蒄瑤坐在那裏,轉頭看了眼自己的夫婿。他長得和璟華並不太像,雖然也是俊美如畫的容顏,但總的來說,他更像天帝多一些,多了些威嚴剛硬,少了些溫軟秀逸。

他的夫婿自始至終沒有看過她一眼,隻是機械般地坐著,沒有絲毫的情緒,對她,就像家裏新添了一個日常的擺設,既沒有喜歡,亦沒有討厭。

嗬嗬,自己還去顧忌他的情緒幹什麽?難道到了今天的地步,自己還能對未來存什麽希望麽?

那個她一直在乎的人,他就站在那裏,在今天吉慶滿堂的氣氛裏,依舊一身白衣如雪,清俊如昔。哦,他現在正為了他的兄弟,在大口地喝著酒。那燒喉穿腸的烈酒,整整三大壇,他卻像喝水似的,一口接一口,邊笑邊灌,甘之如飴。

這酒很凶吧,他似乎還沒怎麽喝,就已經站不穩了。自己今天也喝了不少,眼也有點花,可為什麽隔了那麽遠,依舊能看清楚他?清楚地看到他那秀逸的鳳眸,被酒氣蒸騰出了如霧的水光。

他笑得那麽大聲,喝得那麽猛,搖搖晃晃,似乎醉得很厲害。可仿佛又清醒得可怕,清醒地,在雙眸的最深處,浸透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冰寒徹骨的哀涼?

她,終於落下淚來。

淚珠一滴滴,落在麵前的金玉鴛鴦合歡杯中,濺起一些些微弱的漣漪,轉瞬即逝。

大夢三生果然名不虛傳。

青瀾的酒量也是極好,但四、五口下去便有點吃不消了。他看到璟華一壇已經幾乎要見底,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隱隱覺得憂心,剛想開口,卻見璟華猝不及防地放下酒壇,低下頭用袖子掩著**發一陣急咳。

“殿下!”青瀾急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璟華臉色白得滲人,捂著嘴連話都說不出,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喘息著笑道:“沒事,咳咳……不過,是嗆了一下。”

他腳步似有些搖晃, 踉踉蹌蹌地又伸手去拿第二壇,笑著道:“青瀾,有點出息!別叫人小瞧了我們兵部!不過……不過是喝點酒罷了!”

他嘴上說得瀟灑,提著酒壇的手卻兀自輕輕顫抖,隻覺重愈千鈞,根本無力舉到嘴邊,他不動聲色地用另隻手托了一把,仰頭繼續。

青瀾咬咬牙,也接著喝幹一壇。

第二壇才喝掉大半,璟華已爛泥似的整個軟倒在地上,醉得連酒壇都拿不住,“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青瀾臉色一變,琛華已奔過來趕在他之前扶起璟華,笑道:“總以為二哥酒量過人,沒想到還是敗在這大夢三生上。”

他們都心知肚明,知道他已經到達極限。他裝作不勝酒力,其實根本已經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一張臉白若透明,全身冷汗如淋。

璟華仍勉強笑著,他不敢說話,泛著青紫的薄唇緊緊抿起,竭力壓製著胸口翻湧不息的氣血,不讓自己吐出來。

他看到父君和母後就坐在那裏,冷眼旁觀。父君是知道他的身體的,知道喝光這些酒對他意味著什麽,可他仍舊什麽都沒說。他端著天帝慣有的莊嚴法相,眼裏有對萬千眾生的慈悲眷顧,卻獨獨沒有給他的憐憫。

他的大哥,同父同母流著相同血液的大哥,一身新人吉袍,依舊麻木地坐在蒄瑤身旁,他甚至沒有看自己,也沒有看任何人,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灰意冷。

反倒是琛華和青瀾,一左一右遮掩著自己的狼狽和虛弱無力。嗬嗬,明明那麽凶的酒,可為什麽喝了還是沒醉?身上痛得恨不得自己都想把自己撕碎,腦子更是清楚得過分。可為什麽還不醉?是不是醉了就沒這麽難受?視線倒是慢慢開始變得模糊,那些個大羅金仙、真人神君們,在眼前重重疊疊,他們依舊安坐於瑤池仙境中,一成不變的慈悲佛相紛紛變得扭曲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