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三十一)藥方

(三十一)藥方

他臉色本已十分慘淡,這一陣下來更像是用光了身體裏大半的力氣,慘白得連一分血色都無。初升的紅日在他背後,為整座梅園塗抹上暖暖的淡粉色霞光,可就在這充滿蓬勃希冀的晨曦裏,他單薄的,微微佝著的身體卻不住輕顫,清俊無雙的容顏從骨子裏透出一種蒼涼衰敗的氣息,就像一支根部已經腐壞的白梅,枝頭上的花朵縱勉力維持著表麵的光鮮,也終會在未來的日子裏一朵朵凋零。

喘息一陣,璟華拿開捂著嘴的帕子,盡管盡力遮掩,卻還是被琛華看到了帕上那一抹刺目的鮮紅。

“二哥!”琛華一把拽住他的手,瞠目欲裂,道:“你……”

璟華擺擺手,虛弱地笑,“你也看到了,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又怎麽會來麻煩你?”

他扶住石桌坐下來,將那枚帥印拿在手裏,反複摩挲。青銅的質地,麒麟昂首眥目,器宇軒昂。他熟悉這冰涼的手感,還有它每個棱角。這些年,它跟著他,踏過千山萬水無數,斬下妖獸悍將無數,滾過九淵冰雪,泡過幽冥忘川,浸過神的血,魔的血,還有他自己的血。

他放下那枚帥印,推到琛華麵前,輕輕歎口氣道:“我也不想。但這枚帥印你二哥恐怕拿不了很久,到時候一樣是交給你。不如……早點讓你有個準備。”

琛華搖頭,語聲哽咽:“二哥,我……我做不來。你趕緊好起來,還是你來做,好不好?”

璟華笑了一笑,縱使蒼白,俊朗的容顏依舊出塵無雙,“怎麽還是這麽孩子氣呢?做不來不要緊,我會讓青瀾盡量輔佐你。但,你也知道父君的意思,兵部大權不能旁落外人。琛華,二哥不爭氣,隻好辛苦你了。”

“不是辛不辛苦的事,我……”琛華低頭,半晌才悶悶道:“我不信真的就治不好!四海八荒,三界五常大得很,咱們的藥師沒本事,也未必別人家也治不好!二哥,我去替你尋名醫來,說什麽也要把你治好!”

他抬起頭,讓璟華看到那一貫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裏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這目光有些幼稚,卻綻放著灼灼光芒,讓他此刻寒涼刺痛的胸膛不禁一暖。

琛華雙眸黑亮,似蒸騰著水汽,倔強大聲道:“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們本來好好的三兄弟,大哥莫名其妙就與我們斷了來往,二哥你若再有什麽不測,難道……難道真的忍心要留琛華從此無兄無長嗎!”

璟華背脊突然一寒,是啊,如果他真的沉屙難愈,那軒轅家的三個孩子便已去其二,隻剩下琛華一個,難保不會有人繼續向他下手。

“二哥有你這份心就夠了。”他發自內心地笑了笑,“我們仙家講求一個緣字,緣至則聚,緣盡則散。如我母妃當年,縱是父君也沒有辦法強留。你也是修為不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固執?”

琛華恨恨道:“都怪我母後,也怪父君,若不是他們讓你去封印那個誇父,也不會……”

“琛華!”他打斷他,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晰,“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漠北乃我天族屬國,誇父擾民,我前去平定自是義不容辭。”

他將語氣緩和了下來,溫言道:“你真的莫怪他們,我……我這是先天的毛病,縱是好好的在家,也免不了這個結果。”

琛華垂眸,想反駁卻又不敢再惹他生氣。東張西望之際,卻看到他放在手邊的那本書,好奇道:“二哥,你在看什麽?”

那本藍色的冊子,書頁已經泛黃,璟華拿起來遞給他道,“藥師府的曆代醫案集編,我閑時借來翻翻。”

琛華關切道:“有用麽?”

璟華苦笑,“有用就無需再麻煩你去兵部吃苦了。”

兄弟二人又聊了一陣,琛華見璟華倦意深重,便囑他好好休息,起身告退。

璟華望著他離開,不可察覺地喟歎一聲。

他騙了他的三弟。

他是病得不輕,但也沒有到了朝不保夕,連兵都帶不動的地步。

照以前的性子,他再怎麽樣辛苦,也絕不可能放鬆軍務。但現在,一來他分秒必爭,實在分不出身再去兼顧別的事情,二來敵我未明,他不能再站在兵部主帥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任人為靶,他必須把自己隱藏起來,探明虛實,主動出擊。

雖然他沒有再去向蒄瑤核實,但天庭中如果真的潛藏著這麽一股可怕的黑暗力量,從母妃,到大哥一一被害,那麽他的貞鱗,也極有可能並不是出於疏忽才弄壞的,而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大哥的處境已令他片刻都不得安心,恨不得立刻就衝到無妄海,解救他脫離苦海。但軒轅璟華畢竟是軒轅璟華,百萬天兵主帥,已本能地習慣謀定而後動。他說服自己按壓住內心的怒火,理智地分析整件事情的輕重緩急。

首先,大哥的處境雖然逼仄,但立時三刻應該還不至於有危險。仇家能容他活到現在,而不是像對母妃那樣斬盡殺絕,必定是出於什麽原因,不敢輕易對他下毒手。

其次,母妃當年若死於非命,就算瞞得密不透風,但也必定有蛛絲馬跡可尋。她病了不是一天兩天,這件事天庭中人人皆知,最後身歿連長寧靜安這些貼身仆從都沒有發現異樣,可見仇家蓄謀已久,布置周詳。

他最近去藥師府拿了曆代醫案的典籍來翻看,也是希望從醫官的記載中能尋到一些線索。以他的經驗,任何凶案即便策劃再周全,再瞞天過海,也終會有疏漏的地方。

那是人們推理區域的盲點,有的是出於思維定勢而被忽視,有的是為了刻意掩蓋事實反而欲蓋彌彰,但隻要是發生過的事實,就一定會留有痕跡,誰能透過紛繁蕪雜的表麵發現最初的真相,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琛華問他翻了這麽多醫藥案例典籍,到底有沒有用。

其實,是有的。

他的病是從娘胎裏便帶出來的,長寧也時常提起說他發病時種種症狀和當年梅妃如出一轍,但他仔細比對了藥師開給兩人的方子,卻大相庭徑。

她母妃服用的玉屏風散補心方是以生炙黃苓、菟珥、鯤鰕為主,而他卻一直服用闔心扶蘇湯劑,以蛤蚧、赤蜜、茅膽調理。

他對醫理也略有所通,這幾味藥摒除男女有別,和梅妃當年患有身孕的因素外,其實並不衝突,為何藥師針對同樣的病症,開出的藥方卻前後差異如此巨大呢?

另外,他還發現,給梅妃的藥每服都開得很少,基本三五劑之後,便會根據當時的身體狀況重新調整藥方,哪怕隻是微調,且第一劑分量更少,服了不見反常才開始按正常劑量喝下去,顯見用藥之人十分謹慎仔細。

而給他的方子,他自己都搖頭苦笑,幾百年都未動過一分,更多時連脈相都不診,便囑他按從前的方子繼續喝。

他揣著這些疑點,便去吏部查了一查。

果然,天庭的藥師換了好幾輪,現在的這個陳偲淼是兩千八百年前才從下屆飛升晉位的。

那,恰是他出生後的第一年。

那是誰為他母妃診病的呢?為何又那麽巧,在梅妃離世後,那位藥師也一同消失了呢?

想解開重重謎團,就必須先找到這個人!

阿沫回到自己住處,才知道父王已找她多時了。

伺候她的小螺急得在門口跳來跳去,見到她差點沒給她跪下,“公主,你可算回來了!大王已經來問過三回了,說您再不回來,就拿小的做刺身了,招待今晚的貴客!”

“哈!這你都信!”阿沫滿不在乎道:“父王每回都這麽說,你見我宮裏的小蝦小螺可曾少過一隻?他回回都這麽嚇你們,你們還真是回回都能被他嚇到?真是沒腦子!”

“可是,公主……”小螺苦著臉,仍是心驚肉跳。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這就去還不行嘛!對了,來的什麽貴客呀?”她倏地臉色一變,“不會還是上次那個三殿下吧?”

阿沫擔心過度。

三殿下在天庭正被操練得掉了一層皮,哪還有空來西海騷擾她?

來的是一位長輩。

“薑伯伯!”阿沫一跨進碧潮殿,便親熱地喊。

“哎!”薑赤羽答應一聲,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阿沫長大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薑伯伯每次都誇這幾句,能不能換點別的?”阿沫調皮地吐吐舌頭,“比如誇誇阿沫女中豪傑,智謀無雙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