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四十五)朝貢

(四十五)朝貢

室內無聲,蒄瑤再待敲第二次時,門開了。玹華麵無表情地走出來,默默接過衣物,又轉身進去,關上了門。

沒有言語,沒有情緒,就像是一具木偶。

望著砰的一聲關上的門,蒄瑤又笑了笑。嗬嗬,這人便是她的丈夫。

不久以後,她應該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她現在已經不怎麽感覺得到傷心和難過了,甚至連那天在瑤池喝得爛醉的那個年輕人,她都已經有點記不清了。這是個好現象,她期待自己能像玹華一樣,慢慢的,一點一點,最終變成一具真正的木偶。那時候,雖然不再有快樂,但也不會再悲傷了不是嗎?何況,她這一生,傾其所有,快樂的日子也屈指可數。

她還沒有真正的成功,她知道。因為她好像還有念想,還有一點沒有徹底死心的期盼。

那最後一點點沒有死透的心,想的是:今晚去瑤池的話,他會來嗎?

龍潛月的時候,萬物吐故納新,亦是天族接受四海朝拜、尚供敬奉的日子。

胤龍一族受祖上福蔭統領三界內外,負責平定四海之亂,鎮天帝之威。同時,四海八荒的附屬各族也必須每年按時敬貢,以君臣之禮覲見。

軒轅広坐在天帝寶座上,華服美冠,眸眼低垂。他不發一言地望著下方,各個屬族首領分坐了兩排,炎龍王薑赤羽和蒼龍王尨璃也都在其中。

因為是龍族本家,地位本高過一般仙家,所以兩人的位子都很靠前。他們龍族又都天生相貌出眾,在底下黑壓壓一群仙家中更顯得氣度不凡,卓爾不群。

天帝望著兩人,覺得眼眸有些刺痛。他忍下心頭厭惡,麵無表情,接受各屬族首領的一個個起身行禮,述職,歌功頌德,讚揚這一年來天帝的恩澤惠厚,派兵蕩平了多少族內叛亂,封印了多少惡靈凶獸,然後再呈上琳琅滿目的貢品。

這些貢品其實並沒多少實用,有的甚至是些很破爛的貨色,但打著當地特產的旗號,就一筐筐地往九重天上送。隻要外表錦繡燦爛,數量巨多,壓個五六車、七八筐,看上去體麵就行。比如哪裏哪裏出產的野果三百石,哪裏哪裏獵來的皮草兩千條……並沒多少真正能用的。送來了,禮部也就往庫房一堆,等長黴了、發爛了再用法術焚毀幹淨,騰地方給來年再堆。

而為了顯示天帝隆恩浩蕩,福澤四海,每一次也都會回饋屬族首領數倍於貢品的禮物,這是各屬族最喜歡的環節,每次用一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就換回了真金白銀,雲羅羽緞。但對於天庭來說,每年例行的朝貢無疑是國庫的一次大清空。

璟華在的時候,向天帝提過數次,建議廢除或至少減少每年來朝的祖製,以縮減開支,支持軍需配備。與年年朝貢時的大舉揮霍相諷的是,兵部每年的預算都少得可憐。蒯方天天叫苦,每回戰罷,要將還沒有損毀的羽箭收回來以二次利用也就罷了。很多士兵在操練時不敢荷槍實彈,而隻能用木製的刀槍,長時間以往,會導致對兵刃的重量和斬殺力度拿捏不準。到了真正上場拚殺的時候,分毫偏差則是性命之虞。

璟華提了數次無果,天帝也有他的道理。這祖製傳下來已不下數萬年,年年都這樣。你突然要改,那些屬族部落會怎麽想,認為我天庭連每年的歲供回禮都回不起了麽?那不是逼他們反嗎?

軒轅広的目光移了移,最容易反的那個人,現在就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子。

薑赤羽乃天後長兄,地位尊崇,他們炎龍又生來體格高大威猛,大喇喇地往那裏一坐,盡管是在屬族首領的位置,卻左顧右盼,不怒自威,堪比軒轅広在天帝寶座上的威儀。

朝貢過了一輪又一輪,等輪到薑赤羽的時候,他卻連站都未站起來,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朝軒轅広拱拱手,滿不在乎道:“天帝陛下見諒,小王地處漠北,四季冰寒,寸草不生,恐怕不能為陛下朝貢什麽!”

一語出,驚四座!

軒轅広臉色一變,底下亦是一片嘩然。

薑赤羽昂著頭,嘴角露出一絲傲慢的微笑,目光灼灼地望著天帝,毫不避諱。

每個人也都在仰望天帝,看他如何回答。

天庭保三界平安,屬族朝歲納貢,自盤古開天地起,曆來便是如此。從沒有哪個屬族敢當眾說自己沒有歲供,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玩意兒根本不值錢,就像知道當今天帝軒轅広懦弱懼內,外強中幹一樣,但起碼的禮節總還是維持著。軒轅広是沒什麽擔當,但好在每次族內出什麽亂子,也都是有求必應,很快就派兵給平定了。就當給個保護費吧,還是劃算的。

但薑赤羽不一樣。胤龍日衰,炎龍做大,這幾千年來矛盾愈演愈烈,終有爆發的時候。當年軒轅広以為與外族聯姻,是找了個強硬的靠山,如今方知是引狼入室。

上古時期,炎龍就已經與胤龍不相上下,若不是胤龍展翼,隻怕也殺不了蚩尤,這天地也就不是如今這般模樣。如今幾百萬年過去,炎龍的國力、兵力更勝過胤龍數倍,又豈肯甘為人下,屈尊於漠北苦寒之地?他說不給歲貢,不給的何止是歲貢,更是天帝的麵子,是當眾的挑釁,狠狠抽了天帝一個耳光,看你敢不敢拿我怎樣!

淩霄殿下,一片寂靜。

每個屬族,每個部落都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路人皆知炎龍野心,但路人畢竟是路人。如青丘九尾狐家,昆侖山赤鳳家,或者蜀山、蓬萊、冥界之流……這個淩霄寶座,反正也輪不到他們,胤龍來做,炎龍來做,其實都差不多,他們還是每天過自己的小日子。不過年末朝拜歲貢的時候,換個人換個稱呼,遇到什麽麻煩事兒要上書請兵的時候,換個抬頭罷了。

尨璃也坐在下麵,望著兩人對峙。他今年獻上來的是海珍珠五百顆,夜明珠五百顆,七彩珊瑚珠五百顆,琅琊辟邪珠五百顆。不論質量還是數量,都沒人可以超得過他,連一向不動聲色的軒轅広在聽到禮官開箱報數的時候,瞳孔也忍不住收縮了下。

倒不是仗著自己財力雄厚,退一萬步,他也不讚同薑赤羽在這些方麵去暴露自己的野心,這沒有必要。炎龍太莽撞,也不和自己商量下,他如事先得知,定會勸他三思。

尨璃的手上戴著好幾個耀眼的戒指,還有玉的扳指,別的不說,光那枚赤霞玉就能買下四洲島國中的一個。每次覲見天帝,他都盡量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土財主,讓自己看上更像是求財求安逸的井底之蛙。

其實,他能夠一統九州水族不是憑空而來,西海的步步擴張也絕不是隻靠財力和運氣。他有大計劃,卻一直伏小做低。他很了解人心,知己知彼,他知道軒轅広絕不像看上去的那樣膽小和懦弱,也知道做大事前就該不露圭角,隱去鋒芒。

赤羽兄啊,赤羽兄,你以為自己能征善戰,已穩操勝券?貿然樹敵,實在是失策,太失策!

軒轅広沒有讓大家等很久,他朝天後薑懿投去一個寬宏大度的微笑,繼而轉頭朝著座下眾人,道:“前幾日,我也曾派人到過漠北,封印了一直擾亂炎龍王屬地的上古神祗誇父,看來今年確實如薑愛卿所說,年凶歲饑,顆粒無收,無力上納歲貢,也怪不得愛卿。”

他的語調是一貫的平緩,漠然,還帶著一點憐憫眾生的慈悲。但他說的話,卻自有千鈞之力。座下眾人頓時一片嘩然——他居然派人封印了誇父?

能不動聲色地封印了一個上古神祗!這是何等的修為?何等的能耐?除非請動了西天的佛祖,否則實難想象還有誰能身負如此神力!座下眾人麵麵相覷,暗忖這胤龍實力深藏不露,九重天上原來也盡非無能之輩。軒轅広的步步退讓,多半是顧全大局,亦或不屑與你炎龍叫囂計較,否則以天庭臥虎藏龍的實力,且築立至今的百萬年根基,真的鬥起來,你炎龍未必討得了好。

軒轅広又望了自己的天後一眼,她從頭到尾都維持著雍容且肅穆的坐姿,沒有表露出任何意見。而當薑赤羽當眾挑釁的時候,她更是目光穿越了所有人,似乎連聽都沒有在聽。

他以為今天薑赤羽的挑釁她應該是事先知情的,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像。

天後最近的表現很奇怪。璟華走後,琛華代了兵部主帥一職,她幾乎每天都去觀看,大半時間都不在自己宮裏。她對這個兒子是比其他兩個要好得多,但她天性淡漠,冷言寡情,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向來也沒那麽看重。否則,也不會隻是為了毀掉璟華,就白白地犧牲了蒄瑤,將她送去了無妄海。

薑家的這對兄妹,看來都坐不住了。

軒轅広慈眉廣目,緩緩道:“薑卿家無需介懷,上天有好生之德,明年若風調雨順,再一並繳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