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六十五)北國

(六十五)北國

阿沫所謂的壞消息,對璟華來說,的的確確就是好消息。

之前他還隻有一半的把握,但一看到阿沫垂頭喪氣地一個人回來,並且還是被沅婆婆聽到了他的名字後給扔出來的,他幾乎就完全可以肯定了。

這個沅婆婆,必定就是妙沅的化名,也就是他苦苦找尋,當年為梅妃治病的妙華子上人。

不管當年是何人下的毒手,她親侍梅妃的起居湯藥,必定知悉了部分內情,因而在梅妃死後,也跟著慘遭迫害。她是十世好人,無法滅口,便被殘酷地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甚至割去舌頭,受盡折磨。

她在西海躲了兩千多年,隱姓埋名,就是要避開九重天上軒轅家的人,斬斷和當年一切相關的物是人非。

現在沫沫貿然帶著自己這個姓軒轅的去求她出手相救,不被扔出門外才怪?但也恰恰因為她如此強烈的反應,才更讓他確信無疑,自己找對了地方,此行非虛。

阿沫迷惘地看著他,覺得眼前的璟華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他的笑容,他說的話,她都完全不理解。

璟華似是察覺到她的困惑,抬起手輕撫她的臉龐,柔聲哄道:“沫沫別亂想,有些事說來話長,我現在……暫時沒法跟你解釋。我答應你,等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我一定從頭到尾,原原本本都告訴你好麽?”

“嗯,”她點點頭,似懂非懂,“婆婆是妙華子就最好了,可是璟華,她不肯見我們啊。”

“隻要她還在這裏,我就有辦法。”

他似很有把握,輕笑道,“沫沫,扶我起來。她不來見我,自然隻有,嗬嗬……我去見她。”

天池邊,冰輪皎潔。

湖麵澄澈空靈,除素月青光外,不映一物。放眼望去,整座湖恰如瓊田玉鑒,銅鏡未磨,水天暈染了煙波色,玉字傾瀉卷無塵。

青瀾在湖邊坐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他都還沉浸在那個夢裏,未醒。

一夜間,他這個孤兒突然有了娘親,娘親還是九重天上的天後娘娘,這不是夢是什麽?

那個過去他隻在天族大典上,需跪下瞻仰才可見的女人,就坐在他身邊,幽幽地訴說著過去的往事。

原來她的聲音也這麽溫柔,她也有過青春和愛情。

她叫他瀾兒,她說他和父親長得一模一樣,她第一眼看到他時,便知道了。

她說,瀾兒,當年娘親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被迫丟下你,遠嫁天族。既然現在我們母子重逢,那即便是要了我的性命,都不會再放手!

她說,瀾兒,當年胤龍和炎龍王為了一己私欲,將我們一家三口活活打散,害死你父親,害我們母子骨肉分離,這筆賬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她說,瀾兒,如今大戰在即,你又是兵部副帥,很好,我們就坐看他們鬥個兩敗俱傷。然後,瀾兒,我便以天後之名,扶持你做這天下的王,做這九重天之主!

那是軒轅広和薑赤羽欠我的,我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直到月君下值,旭日升空,青瀾仍坐在那裏。

天後不知是什麽時候走的,那個他現在改口叫娘親的人。他覺得自己還像是在夢裏,迷迷懵懵。

怎麽突然就變成天後娘娘的私生子了呢?

怎麽還要讓天族和炎龍族兩敗俱傷,做這三界之主了呢?

他不是青瀾嗎?

他隻是西海的小蒼龍啊,他連做蒼龍王都沒想過,覺得那是離自己還很遙遠的事。

他隻要睜開眼睛,跟著二殿下四處征伐妖靈邪魔;

隻要白天流把子臭汗,晚上高高興興地和其他幾個將軍喝酒;

想父王和阿沫了,他就寫封信;對天庭不滿了,就再罵幾句……

他目前最最煩惱的事情,也不過是,不知道要不要繼續留在兵部,幫天族一起打薑伯伯罷了。

可他憑空冒出來的這個娘親,給他拋出來這麽複雜的難題。

不,不,他一定做不來的,他也一點都不想做!

他不要做什麽天帝陛下,那個帝冕,想一想就覺得重愈千斤,也不懂為什麽薑赤羽拚了命都想弄過來,套在自己頭上?

更不懂為什麽軒轅広為了保住它,死命硬撐,甚至連自己的婚姻和兒子都可以拿來做武器?

娶一個自己愛的女孩,攜手遨遊在江河湖海中,快意瀟灑。這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也許他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但他覺得自己現在過得很好。

他有一個慈愛的父親,有一個他願生死與共的知己,有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每天為自己喜歡的事拋灑青春熱血,未來,他可能還會娶一個他從小便深愛的女孩,無憂無慮過一輩子……

這樣的日子,他就已經覺得很美滿,也很快樂了。

他看著從湖邊上升上來的彤彤如火的紅日,感覺有一種思念就在那個瞬間,突然瘋狂地竄上心頭。

他覺得自己無比想家,想他們西海碧藍清湛的海水,想總是催他回家的父王,想阿湘,還有阿沫……

他要離開這裏,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北國,千裏冰封,素裹銀裝。

剛來的人一定會驚詫於眼前美色。

那入眼無邊無際的銀白,湮滅了所有思緒,就像是天與地的盡頭,生死洪洞,所有歡愉、惆悵、悸動、心殤,都在這裏被吞噬得一幹二淨,瞬間寂滅無痕。

剩下的,隻有這種美。

永恒的、空洞的美,令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

風沙揚起,一些些雪子在天空飛舞,慢慢地旋轉,似乎是天地間唯一會動的東西。

遠處的天空,被夾在白雪和太陽中間,泛出一種奇異的紫色,那種詭豔的美,是介於虛幻與現實之間的顏色。

就連太陽也是沒有溫度的,冷冷地投射下晶瑩刺骨的光。

這裏連一株植物都沒有,那些剛掙紮著長出地麵就被冰雪壓垮的麥苗,隻是一次次證明著,生命和希望,在這裏,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徒勞。

薑赤羽打開王的吊橋,注視著埋藏於冰雪中的他的武士們。“蘇醒吧,我的勇士們!”薑赤羽抖開魔性般的聲音,喚醒他精心栽培的熱血武士們!

隻見剛才還寂靜無聲的廣袤雪地裏,那一粒粒翻飛的雪子,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個身披銀灰色鋼甲的戰士,密密麻麻,呼啦啦站滿了整個雪原,人數之多,窮萬千恒河沙都難以計數。

這些炎龍武士擁有巨人族的血統,身材皆比普通士兵要高大許多,即便是薑赤羽這樣天生魁梧雄壯者,都無法與之抗衡。

武士們全身披掛,銀色戰甲上遍布倒鉤尖刺,衝撞起來,稍一觸碰便是銷皮剮肉,血濺橫飛。

前排的十萬獸人步兵,如巨人般高大魁梧,各執法杖與風刃,如一道道銅牆鐵壁,牢不可破。

他們的頭盔護甲遮住了全身,遠望去,隻留黑暗空洞的眼眸和滿口陰森獠牙。

中間十萬是騎兵,不騎戰馬,而是父神伏羲曾騎過的洪天遠古象。

那戰象如此巨大,每一頭都像是一座會移動的城堡,炎龍武士個頭已十分高大,不但能兩三人共乘一匹,還能用來運載巨炮或其它補給。

最後麵的十萬武士乘的是烈焰飛龍,盤旋於遠處天際,數量之多,幾乎擋住了天空的顏色。說是飛龍,其實並不是真龍,這個世界上,除了胤龍,還沒有什麽龍是帶有雙翼的。

它們隻是些醜陋猙獰的巨鳥,嘴尖而無毛,以吞食歡樂和生動的情緒為生,在雪原中蟄伏了上萬年,早已饑腸轆轆,猛啼一聲後,眼中露出凶狠而貪婪的光。

薑赤羽遠遠望著這些炎龍武士,蒼茫的雪原瞬間被這些黑暗而巨大的生物所覆蓋,為漠北的美籠罩上一層絕望和悲壯。他沉聲開口:

“我英勇的戰士們!自上古時代起,我們炎龍就是所有種族中,最強大而無敵的存在。

我們掌握最高深的法術,我們擁有最勇猛的力量,我們能翱翔九天噴吐烈焰,我們能叱吒三界呼風喚雨!

我們追隨偉大的上古戰神蚩尤,在涿鹿差一點就打敗了黃帝,成為天下之主——

但就是因為胤龍,害我們隻能屈居在漠北這個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世世代代為天族恥笑,成為他們的奴仆!

但我的勇士們,胤龍稱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那個膽小自私的軒轅広,他隻是靠祖先的福蔭才坐上了天帝的位子!

現在,他和他手下的那些胤龍士兵,他們法術不及你們,他們勇氣也不及你們,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胤龍翼,他完全不配執掌九重天!”

他肅穆地看了眼底下黑壓壓一片的炎龍武士們,低吼道,“我勇敢的武士們,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你們重返家園,從軟弱無能的胤龍手裏奪取本來屬於你們的自由和美麗富饒的土地!

讓每一個生靈都膜拜你們無上的力量,將你們奉為新的三界至尊,受萬眾敬仰,傲笑九天!

你們,敢不敢去戰鬥?”

“戰!戰!戰!”……

炎龍武士沉悶噪刺的聲音,仿佛來自阿鼻地獄,聲聲洞穿著耳膜,回響在漠北陰暗的天空上方。

如果說聲音也有顏色,那它就是最漆黑汙穢的顏色;如果說聲音也有氣味,那它就散發著陣陣腐爛的惡臭……

薑赤羽的嘴角泛起張狂狠戾的笑:軒轅広,是時候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