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十三)玉簫

(一百十三)玉簫

原來做瞎子是這種味道。

青瀾想,其實這味道也沒想象的那麽可怕。

他聽見風吹動衣袍簌簌作響,聽見暮光抖嘯清脆龍吟,聽見將士們振奮人心的呐喊,聽見薑錫人招招被製節節敗退……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失去了光明,反倒聽到了自己的內心。

那個自己,不再是誰的私生子忠孝相悖,也不再為愛所困情義兩難。他隻是自己——

汗血丹青,暮盡滄瀾!

是那個跌宕不羈、放縱豁達的熱血青年,是那個叱吒疆場、渾身是膽的驍勇將軍!

腥熱的血從眼角流下,順著臉頰流進嘴裏,他舔了一舔自己血的味道——是熱的!

“看好了!”青瀾一聲大喝,石破驚天,“這才是真正的裂心斬!”

一百零八個槍頭,十二處刺向薑錫人頭麵,十二處刺向他脖頸,十二處刺向他心窩,十二處刺向他胸肺,十二處刺向他肝膽,另有四十八處分別刺向他上下左右四肢。

薑錫人隻覺一股沉沉殺氣直壓而下,鋪天蓋地所見都是暮光的凜冽寒芒,將他團團圍住,透不過氣來。他本能地想去尋青瀾的眼睛,讀他的心,想分辨哪出才是真正的槍頭,望向他,這才想起——沒有用。

青瀾的眼睛隻剩兩個血洞!

他再讀不到青瀾的心思!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是作何想!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懼瞬間浸透全身,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淋下,他本能地要往後躲,卻四麵八方都已是他的槍影,避無可避!

薑錫人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暮光已近在眼前。他本武功離青瀾相差太遠,一旦無法料敵先機,則立處劣勢。不過電光火石間,暮光的虛招已盡,薑錫人隻覺雙目一寒,隨之劇痛鑽心。

“廢了你這雙害人的眼睛,是要叫你知道,縱然能讀我的心,你也不可能成為我!”

年輕的將軍,倚槍傲立。

阿沫望眼欲穿,仍沒有看到大軍的影子。

說實話,她是很有些著急了,雖說青瀾哥哥修為很高,沒什麽可擔心的,但是她也聽聞這次的敵人很不好對付,璟華昏倒前與田將軍他們徹夜商談了好久,都沒有想出一個辦法來,也不知青瀾哥哥有沒有把握。

如果不是璟華,她一定偷偷牽了小呆也上前線殺敵去了。想到這兒,她又不放心地站起來,往營帳裏走去,想看看他睡得是不是安穩。

她不禁苦笑了下,真的是拿當他孩子了,不過就在門外等了兩炷香的功夫,就這麽會兒功夫沒看到,就橫豎不放心。

自己現在是越來越婆媽了,一會兒擔心璟華的生死,一會兒又擔心青瀾哥哥的安危。這就是長大了嗎?回想當年自己在西海,每天最大的擔心,不過也就是怕父王來查功課,或者讓他知道自己又闖了什麽禍吧!嗬嗬,說什麽當年呀,不過也就是一年前而已。

這一年的變化,可真是天壤之別。

她還未到門口,簾子卻已經掀起,璟華扶著牆,慢慢地走了出來。

“璟華,你起來了?”她驚訝且惱火。

“嗯,我想去看看。”他輕輕道,繼續往馬廄的方向,看樣子竟然還想去牽馬。

她伸手攔著他,“你敢!別逼我像個凶婆娘那樣把你打暈了扛回去!”她凶狠地威脅道。

“沫沫……”他輕咳了兩聲,麵上掠過一絲憂色,“太久了,青瀾他們恐怕是遇到了麻煩……”

他話未說完,突然聽到遠處馬蹄隆隆。田蒙抱著一身是血的青瀾狂策駿馬疾奔而至,“大帥,大帥!不好了!”

青瀾的手術是老方做的。

老方在軍營中耗了大半輩子,頭疼腦熱不是最擅長,但這斷手斷腳、刀傷槍傷的見了多了,看到青瀾也並沒有太過著慌,隻招呼幾個醫官把他帶到自己的小屋去,立即著手手術。阿沫本想給他打下手,被璟華攔住,怕她受不了刺激,不讓她進去看。

璟華是對的,她在外麵焦灼不安地等著,光看著血水這麽一盆盆往外倒,就已經臉色煞白,兩腳發軟。

她現在方明白,她替璟華縫個把片鱗那根本算不上手術,充其量也不過比她給海龜治骨折略高級那麽一點點,璟華能放心讓她在自己身上動刀子,那也真的,真的隻是——出於信任了啊。

璟華和田蒙、石耳他們在中軍帳中緊急商議對策,每個人臉上都一片肅殺。阿沫明知他不能再如此操勞,但情勢迫人,連青瀾哥哥都危在旦夕,她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這個手術持續了足足三個時辰,老方捶著腰背剛走出醫館,就有人稟報了璟華,大帥立刻起身,前去探望。

青瀾已被轉移到自己的營帳中,他剛醒,安靜地躺在**,雙眼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印染出些許血色。

璟華進來前,已詢過老方,知道他肝膽處傷勢雖重,調養幾個月總還能恢複,但他的眼睛是被自己生生給鏤瞎的,取出來的時候,兩顆眼珠都已經破裂變形,相連的視神經都扯斷了好幾根,這輩子恐怕是再無複明的可能了。

璟華緊步走近床前,“青瀾,覺得怎樣?”

青瀾傷得雖重,但精神並不頹唐,笑了笑道:“還好,我說不用擔心那個妖人,總有辦法對付得了他。”

璟華苦笑,“青瀾,你的眼睛……”

“我知道,”他平靜道,“老方跟我說了。但我沒虧,我也廢了他的。”

他頓了頓,淡淡道:“瞎了也好,瞎了以後我才發覺,其實這個世界,光用眼睛,很多東西反倒看不清楚。”

“你知道麽,其實前段日子我心裏一直很亂。”他道,“突然知道自己的生母原來還活在世上,並且還是高高在上的天後,你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感覺?

原來我一直很討厭她,嗬嗬,我以前跟田將軍、石將軍他們常背著你說她的壞話,氣不過她那樣狠心地對你。即便知道她是你的繼母,也覺得她是個殘酷無情的女人。

但我後來才知道,她其實很可憐,她有那麽多的苦衷沒人訴說,一切都是薑赤羽逼她的。璟華,看在我的麵子上,即便她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也請你饒了她,好麽?

她現在還在誅仙台上,等過兩天我好一點了,我還可以再策馬上陣,替你斬了薑赤羽。到時候,你就看在我立了稍許軍功的份上,將她放了!到時候我會帶她回西海,從此與世無爭。”

璟華緩緩道:“我從來沒有恨過母後,你別多想。”

“我知道你是宅心仁厚,我不擔心你,我擔心的是天帝陛下。你能不能替她說幾句話?”

“好,我答應你會在父君麵前為她求情。你安心休養就是。”

“那就好,阿沫呢?”

“我哄她睡下了,”璟華道:“她已兩夜未合眼,又擔心你的傷勢,我怕她會撐不住。”

青瀾點點頭,笑著對自己歎了口氣,“我唯一遺憾的,是以後再也看不到她那淘氣的樣子。”他轉而又微微一笑,輕輕道:“不過也沒什麽,她的樣子我早幾百年前就已經刻在了腦子裏,怎麽都不會忘記。”

璟華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他起身離開,臨走放了一管玉簫在他桌上。

“我記得你好像會吹簫,這管洞簫是我用師兄的紫心竹做的,音色十分清亮低婉。我本想留著自己玩兒的,現在就送給你罷。養傷的時候,閑來無事,便吹著解解悶也好。”

---璟華下令,全軍高度戒備狀態。夜間輪值的士兵增加到了原來的三倍,且所有休息的士兵也必須身穿戰甲,手執兵器,處於隨時戰備狀態。

五個兒子已去其四,薑赤羽應該是已經急紅了眼,急著要找他拚命了!更何況,璟華他自己白天並未露麵,這一定也引起薑軍的諸多懷疑。

雖然說將領間的單挑,他現在這方還剩三員大將,而對方隻剩了一個薑金戈可戰,但薑赤羽還有強大的十萬獸人步兵和十萬烈焰翼龍,若采用人海戰術,這些士兵的戰力絕對不是他天族士兵可匹敵的。

當然,璟華手裏還有一步棋,但這最後的一步棋他現在還不想用。

他要再等等,等到最適當的那個時機,在全天下麵前,絕無任何轉圜餘地地,叫薑赤羽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