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二十五)恐怖

(一百二十五)恐怖

“不怕。”阿沫道。

“那好,”他吸了口氣,似是深思熟慮後做了決定,指著桌上剛才她端出去又端回來的那些食物,“今天的午膳是什麽?”

今天的午膳是她親手做的,一碗白米粥,一疊包子,和幾個小菜。食材新鮮,沒有任何問題。

“粥和包子,外加一疊蟹粉豆腐,一疊三絲彩椒。”

璟華點點頭,苦笑道:“可我看到的,是一碗肝腦血漿,兩顆人心,”他頓了頓,補充,“還有幾根手指。”

阿沫“啊”了一聲,整個人往後縮了縮。

“還是嚇到你了?”璟華抿了抿薄唇,“我猜到會這樣。”

“沒有,隻是有點意外。”她也下意識地咬了咬牙,道,“因為這樣,所以你一直不肯吃東西?”

他苦笑,“不是我不肯吃。我也試過,但就算強迫自己吃進去也會吐出來,就像剛才那樣。”

“為什麽?是所有的食物看上去都那樣麽?”她不明白。

“嗯,隻要是吃的,喝的,看上去就都是人的內髒和腦漿之類的東西。”他淡淡道,語聲竟還是很平靜。

“還有什麽?”她聲音有些發抖。

“呃,你……”

“我怎麽樣?”

“你,七竅流血,肚子上有個洞……”他還真的仔細看了看她,“背上還插了一把刀。”

阿沫倒抽一口冷氣。

她按住他肩膀,再一次直直地瞪著他,嚴肅道:“軒轅璟華,告訴我你並沒有開玩笑!”

他臉色慘白,虛弱地笑,“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她認真地看了他很久,終於搖搖頭,無力地癱坐在他身旁,“怎麽會這樣?璟華,怎麽會……”

“我親手殺了他們。”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顫聲道,“整整兩萬,都是我的兵!”

璟華自醒來後,就難逃這樣的折磨。

每一個人都是淒厲可怖的樣子,阿沫,田蒙,長寧……他見到的每個人要麽七竅流血,要麽血肉模糊,死狀都極淒慘地向他走來,卻偏偏還麵帶微笑,神色如常地對他說著話!

吃的東西也是,阿沫費盡心思為他布菜,可他眼裏看到的卻不是肝膽,就是殘肢。有一次阿沫給他做了一小碗酒釀圓子,他看到的卻是漂浮在血裏的一顆顆眼珠!

他更不敢睡,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一遍遍重演那天在天門山外殺盡同伴的情景。他仿佛惡魔附體,手起刀落,怎麽都停不下來……

他們的哭喊,他們的呻吟,一直在他耳畔縈繞,從來沒有停歇。

鮮血濺了他滿身!

“沫沫,我殺了他們,”他的唇角扯出一個破碎的笑,虛弱道:“這是,我的報應!”

“不,不是的!”阿沫大聲駁斥道:“你別自己也陷進了那個圈套去!”

“看著我,聽我說!”她直視著他,但隨即又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在他眼裏恐怕是個渾身浴血的鬼,便又舔了舔嘴唇道:“好吧,你不看我也行,但給我認真聽好!”

“你是殺了他們,但你是不得已的!在那種情況下,不殺他們,難道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麽?”

她拿自己的麵頰輕輕貼在他的臉上,心疼得自己都撲簌撲簌流下淚來,“放鬆點,璟華,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別把自己再逼得那麽緊了,好麽?你心裏難受,沫沫心裏也好疼。”

她蹭在他臉上嗚咽,她的淚也沾濕了他清冷的麵。

“我不想告訴你的,”他輕輕地,抬手為她擦去眼淚,勉強笑道,“你看我又讓你哭了。你上次還怪我,說我總惹你哭。”

“所以你就一直瞞著我?出了這麽嚴重的事都不告訴我?”她還是接著哭。

“我以為,過幾天會好,想……”

“想就這麽自己一個人扛過去?”

“嗯。”他聲音有點發虛,不敢看她。

“傻瓜!”她自己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道:“好了,我哭完了。現在說說你的事,怎麽解決。”

她就是這點好,不會多做沒用的事。

她也會哭,畢竟人家傷心麽!但她懂得適可而止,眼淚從來不解決問題,哭完了就該想想接下來怎麽辦。她一直就喜歡,唔,來點兒實際的——

“你覺得過幾天會好,那現在呢,好點沒?”

“沒有。”

“除了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還有什麽症狀?”

“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一直在耳邊。”

“什麽聲音?”

“喊叫,死前呻吟這種。”

“現在也有?”

“有。”他似是歎了口氣。

“難怪你最近老走神,叫你一聲兩聲都聽不見。”她皺眉道。

“沫沫,抱歉。”他歉意道,“耳朵裏聲音太吵了。”

“你看到的每個人都是渾身是血的樣子麽?”她繼續問。

“基本上,除了小鹿他們。”

“小鹿?”她吃驚道,“他不是已經?”

“是啊,他已經死了,可我還能看到他。”他苦笑道,“就在你送飯進來之前,他還來過,向平常一樣,給我看今天的輪值名單。”

“他什麽樣子?”

“就平常的樣子,”他苦笑,“他們反倒沒那麽恐怖。”

“好吧,”她努力接受現實,“你怎麽發現我們並不是真的死了?呃,我是說,你怎麽知道我並沒有真的七竅流血?”

說完這句,她感到自己背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是有一次,田將軍來和我議事。我失手把茶水灑在自己身上,我以為滿身都是血,他卻說浪費了他的好茶。”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你,你每天的死法都不一樣。”

阿沫頓時來了興趣,“啊,快說說,我都有哪些死法?”

璟華麵色僵了僵,默了一會兒,道:“你昨天是被攔腰砍斷的。”

“攔腰砍斷?所以你就看到半個身子的我走來走去?”她瞪大眼睛。

“不完全是。還有一層皮連著……”他的臉色開始發青,顯見又要吐。

“好了好了,你別形容了。”她趕緊打斷他,這麽惡心的死法她也聽不下去。

“但我覺得不對啊,璟華,”阿沫腦子一轉,道:“你跟田將軍一起議事的時候,難道他不是已經死得很慘的樣子嗎?為什麽還會因為把茶水當成了血而大驚小怪呢?”

他搖搖頭,“那個時候,他還沒有。”

“等等,你是說,並不是一開始你就看到所有人都已經死了?”

“對。”

“哪個最先?”

他腦子也極快,立刻明白她問的是什麽意思,想了想道:“最先是會把吃喝的東西看成屍體、鮮血一類,耳朵裏一直有聽到他們臨死前的慘叫聲;大概兩三天以後,就看到你們都變成死去的樣子;從昨天開始,還能看到小鹿他們,被我殺死的那些人又都回來了,還在身邊……”

他說完,伸手捂著嘴,臉色又白了白。

他整張臉蒼白到發青,眼圈發黑,俊逸的眸裏滿是血絲。尷尬地笑著,薄唇微紫,幹裂起皮。

她歎了口氣,輕輕地把他擁進懷裏,親吻他的額頭,麵頰和單薄的唇。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勇氣?

獨自生活在一個如此幽暗恐怖的世界裏……

不吃、不喝、不睡……

每時每刻,耳邊都充斥著戰友們的慘叫!

每天每夜,都看著至親的人死去的慘狀!

還有,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人又回到身邊!

而他卻什麽都沒有說,還假裝一切如常,和田蒙商議戰術,關心青瀾他們的傷勢,還要陪她鬥嘴,怕她發現異常……

“別怕,璟華,”她一遍遍吻著他,直吻到他冰涼的鼻尖有了些許暖意,“我很好,我沒死。”

她拉著他的手,“你摸,我的手還是暖暖的。”

她又抓著他摸到自己的小腹,“你看,這裏也很完整,沒有什麽洞。如果你覺得有點凸出來的話,也許是我剛才白糖芋頭吃的有點多。”

“還有,”她又道,“你還可以嚐嚐我的眼淚,這是剛才哭的時候從眼睛裏流出來的,並不是血。”

他聽話地吮了吮她的眼角。

“是不是有點鹹?但是一點沒有血的腥氣。”

他點點頭,努力笑了笑。

“謝謝你,沫沫。”

“嗯,這樣就好多啦!”她充滿期待地望著他,“我現在看上去怎麽樣?還流血麽?”

璟華沒有說話。

阿沫有些泄氣,“好吧,也許沒那麽快,但至少你心裏應該知道,我是好好的吧。”

“嗯。”

“我很好,田將軍也很好,青瀾哥哥,長寧他們都很好。還有你剛才吃的那些,”

她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接著道,“它們也是幹幹淨淨的粥和包子。我淘了一小把米,加了水煮出來的,煮的時候米粒子會開花,在鍋子裏跳來跳去……”

“沫沫,”他突然打斷她,“我殺了他們。”

他的語聲疲弱,透著對自己深深的痛惡和厭棄,“不管什麽原因,兩萬人,都死在我的劍下。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把他們帶出來,現在卻要捧著他們的屍骨回去。是我,是我殺了他們……”

他閉起眼睛,無力地靠在牆上。

“沫沫,我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