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四十一)瞑目

(一百四十一)瞑目

是的,他在對薑赤羽,也在對自己說——

這就是戰爭。

一旦發動,便會有鐵蹄踐踏家園,把繁華變成虛無一片。

便會有無數鮮活的生命瞬間成為幽魂,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不論王族,平民,侵略者,還是被侵略者……

那些遠征的戰士再也不會歸來,那些幼小的孩子再沒有機會長大……

這就是,戰爭!

薑赤羽挑起的戰爭,他的五個兒子都死在了這場戰爭裏。國破家亡,民不聊生。

“薑赤羽!”她冷靜地打斷他,“你再打下去,他就被你打死了。我可不會跟你交換一個死人。”

她舉起劍對準薑金戈心髒的位置,“我數到三,你剩下這唯一的兒子就會沒命!一……二……”

她叫得很爽氣,一點都沒有拖延時間的意思,但“三”字還沒出口,薑赤羽突然道:“停!”

他像是忽然蒼老了幾萬歲,步履蹣跚,顫聲道:“你……別殺他!我跟你們伏法!”

他提起璟華的衣領,平平地朝玹華他們扔過去,就像扔一個布袋子。

玹華立刻就用捆靈繩把薑赤羽給綁了!鎖住他的靈力,縱使再高的修為,也無能為力。

阿沫手中長劍這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想伸手扶住璟華,卻連自己都站不穩,兩個人便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抱著他,幾乎不敢伸手去碰。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不是傷。他白色的袍子,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大部分是都是鮮血,還有焦痕和黃土。

她撐到現在,強硬到現在,終於土崩瓦解,終於又像個沒用的小女孩那樣,鼻涕眼淚哭成一團,“璟華,嗚嗚……璟華……”

璟華想抬手替她擦去眼淚。

她今天可哭得真夠多的,幾乎一直是流淚流個不停,以前常說要把錢塘江給哭漲潮,看來今天倒是差不多了。

他又想誇誇她。

今天的表現還真不錯啊。臨危不亂,膽大心細!在關鍵時刻曉得製服薑金戈為自己爭取有利條件,甚至還懂得怎麽跟薑赤羽玩心理戰!簡直比青瀾都厲害!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持清醒,對著她露出一個殘破的笑。

青瀾將薑金戈也綁了,和薑赤羽一起並排跪著。

這持續了三個月的戰鬥,這讓無數人流盡鮮血,付出生命的戰鬥——終於,塵埃落定!

他側耳聽了聽,馬蹄聲已經很近了。等天帝陛下一到,連薑赤羽一起都要押回九重天去,接受天庭審判。

他不要什麽軍功,隻求天帝陛下能看在他們大捷的份上,放了他娘親。

玹華的臉色並不比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人好看多少,當年母妃離世前的情景又潮水般灌進了他的腦海裏。他拚命地想把那些扔出去,一遍遍對自己說,不會,不會!

但他扶起璟華,為他輸入靈力的時候依舊手腳顫抖,“二弟,你……你撐著點。大哥在,你不會有事的!”

玹華和青瀾一樣,也是屬金係的龍。萬金生水,他又是璟華的親大哥,現在這些人裏麵,他的靈力應該是最有用的了。

這麽多年來,玹華第一次和自己的弟弟那麽近。雖然小的時候幾乎形影不離,但近兩千年來,幾乎都是聚少離多,停留在玹華腦子裏的,還是那個秀弱懂事的小璟華的樣子。

他的二弟,他從小亦步亦趨跟著,視若珍寶的二弟,他說要為他擋風遮雨,將他護在身後的二弟……

竟也一個人,默默地長大了。

沒有他的庇護,也沒有來自其他什麽人的疼愛,隻是一個人,孤獨地,頑強地成長著。

摔一跤,爬起來。流了血,就擦一擦。

看他的樣子,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受傷和發病,似乎這些都已經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就像父君每天都要早朝,他每天都要帶兵訓練一樣。

那些傷痛,不值得他浪費多餘的表情。

“大哥,我……好多了。”璟華蹙了蹙眉,剛開口又是一陣急喘,咳了數聲,才微弱道:“不用了,我……夠了。”

玹華沒有理他,繼續為他輸入靈力道:“二弟不要說話,你體內靈力幾乎耗空,又受了這麽重的傷,若再……”

他沒有說下去,若再怎樣?他說不下去。

“大哥,聽我說,”他掙紮著轉過身子,握住玹華的手,急切道:“殺了他,替母妃報仇!”

他急喘著,胸口劇烈起伏,握住自己的手冰涼而顫抖,“大哥,讓我能……能看到……”

二弟的意思,應該是讓自己現在就殺了薑赤羽,讓他能看到這一幕,就算死也瞑目。

可他為什麽一直這樣說?

為什麽他覺得是薑赤羽殺了母妃?

之前二弟就已經提了一次,現在又反複再提,難道母妃當年之死確實另有隱情?可二弟那時尚未出生,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玹華左右為難。

二弟現在的心脈弱得幾乎隨時都可能崩斷,自己若稍微說錯一點什麽,都會刺激到他病情惡化。而他偏偏又如此急切地想看到薑赤羽死,幾乎可以說,那是支撐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動力。

“大哥,快……殺了他啊……”璟華見他不動,不禁著急起來。

“好,你等著,大哥這就殺了他!”玹華不再猶豫,將璟華交給阿沫,起身向薑赤羽走去。

薑赤羽並沒有反抗,他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對玹華淡淡道:“太子殿下,你現在殺我,和等下上淩霄殿判了重罪後行刑,並無分別。我薑赤羽不是怕死,但不能替人頂罪而死!”

他指著璟華,漠然道:“他口口聲聲說我殺了那個女人,請問證據何在?”

這句話問得玹華也甚是為難。

他被夾在當中,更莫名其妙。母妃明明是患病死的,拖了好幾年,生了弟弟後,終於元神耗盡而亡,這是四海八荒皆知的事情。

而且,母妃離世的時候,自己就在身邊,那時自己也已經四百多歲了,已經能明事理、辨是非的年紀,若有什麽異樣,為何自己全不知情?

璟華像是十分激動,甚至讓阿沫硬扶著他起來,大口喘息道:“大哥,我有證據!我找到了母妃的藥師妙華子,就是妙沅上人!她親口告訴我的,母妃是……”

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彎腰急咳,卻仍邊咳邊道:“是被他們炎龍的……赤膽情毒死的。”

玹華一震,眸中像突然被點亮了一樣,竟瑩潤起水光:“妙沅?二弟你找到妙沅了?她……在哪裏!”

阿沫道:“太子殿下,你也認識沅婆婆嗎?她住的地方很秘密,不讓我們告訴別人的。你要去,我要先問過她同意,才能帶你去。”

璟華終於緩過胸前這一陣劇痛,玹華的疑慮他早已看在眼底,咬了咬唇,喘息道:“大哥不是也知道的麽?是你……在大婚時遞了信給我,我才去查的啊!”

薑赤羽已不耐煩,“簡直莫名其妙!赤膽情是我炎龍家的不錯,可是早已經失蹤好久了!而且我嫌它練起來太麻煩,所以在我手上從來沒有練過。要殺人,一刀結果了便好,要去練那種玩意兒幹嘛?勞民傷財,會是我薑赤羽做的事麽?”

璟華一聽,整個人都似僵住。

說得沒錯,赤膽情這種複雜又難練的毒,確實不像是薑赤羽會去練的。

可是妙沅明明是這樣說的啊!她說母妃是中了赤膽情而死,包括自己都是一生下來就身中劇毒了啊!

難道不是這樣?

難道,自己這一年多來追查的,都是假的?

喉嚨口的腥甜又反複翻湧,心髒砰砰亂跳,聲音大得幾乎要鑿穿腦子,他拉著玹華不死心道:“大哥,你告訴我,是誰把你關在無妄海的?是不是害死母妃那些人?”

玹華扶住他不斷顫抖的身子,“二弟,你先不要激動。”

“不,大哥,你告訴我!我……受得了,求你,告訴我!”他用力撐住自己的身體,乞求道。

玹華歎口氣,輕輕道:“我沒有被誰關在無妄海,這幾年我都不在天庭。蒄瑤大婚時,你看到的那個人,應該隻是我的替身。”

五雷轟頂!

璟華晃了晃,身體便像一片落葉般滑落了下去。

刺目的紅,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噴。他自嘲地笑,鬧了半天,原來是個玩笑啊!

嗬嗬,是誰這麽有趣,給自己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啊?

模仿大哥的字跡,告訴自己母妃是被人毒死的,自己還煞有介事地去查。可今天大哥就站在自己麵前,清清楚楚告訴自己大婚那天,他並不在場。

他已經好久好久都不在天庭。

那麽多年來,在無妄海的那個大哥,原來是假的。

薑赤羽殺了母妃一事,也是假的。

那到底什麽才是真的呢?

啊,腦子好痛!為什麽連腦子都開始痛了!痛得他幾乎都沒有辦法想下去。

光線好像一下子就變得昏暗,他似乎看到父君他們急匆匆過來,還跟了幾個人,看不清楚。但他們的影子忽遠忽近,又搖搖晃晃。耳朵裏砰砰亂響,他們在大聲爭吵著什麽,可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清。

軒轅広麵色鐵青地看著場上幾個人,身後還有薑懿和始終低垂著頭的琛華。

薑懿被捆靈繩綁著,但仍可行走,看到青瀾立刻奔了過來。

“瀾兒!”她泫然欲泣。

青瀾的眼睛始終緊閉著,因為那裏麵已經沒有他們標誌性的那對琥珀色的瞳仁,隻留下兩個恐怖的血洞。他自己把眼珠子摳了出來,為了打贏那個不知道是表哥還是表弟的家夥。

薑懿淒笑,他們這個家族,還不是一般的奇葩。不是兄妹掐架,就是手足相殘。

“娘親,你來了!”青瀾顯然很意外,高興道:“天帝放了你嗎?”

他伸手摸到了她身上的捆靈繩,臉色又黯淡了下來,安慰她道:“沒關係的,娘親,這一仗我們勝了!我們等一下砍了薑赤羽的腦袋,去求陛下放了你。”

薑懿一下下輕撫他的眼眶周圍,哭道:“瀾兒,疼嗎?”她不在乎放不放,她隻心疼他的孩子。

軒轅広冷聲打斷,“夠了!”

他把薑懿往薑赤羽那邊一推,三個人跪在一處。

他冷冷地望著他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這個數千年來都讓他寢食難安的薑家王朝,今日終於在他手裏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