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六十五)框框

(六十五)框框

“啊!”陰鑰忙伸手去遮擋,有些懊惱地急著想把劉海再擼下來,以蓋住那隻特立獨行的眼睛。

青瀾又一次攔住了她。

“別擋了,這樣對眼睛不好。”他道。

“可是……”陰鑰小有失落。

不知為什麽,她很不願意被青瀾看到那隻奇怪的眼睛,從第一次他們來她家裏找阿沫開始,她刻意地就想要藏起來。

她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雖然在觀池的時候,她也用長長的劉海把眼睛遮起來,但那時候隻是單純地怕嚇到同窗而已,和現在不一樣。

她好像特別不願青瀾看到,不願在他心裏留下任何不完美的印象。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醜?”她低著頭,絞著自己的頭發。

青瀾笑了笑,輕輕撩起她額前繁瑣的劉海,放到腦後,“醜?因為有三隻眼睛?”

“嗯。”陰鑰聲如蚊蚋。

從出生到現在,她一直活得像個男孩子,爽爽快快,坦坦蕩蕩,而此刻卻扭捏得幾乎手心出汗。

“幾天前,我還一隻眼睛都沒有,是個瞎子。”青瀾笑道,“照你這樣的邏輯,我豈不是更醜?”

他說得瀟灑,笑容也暖,觸碰到陰鑰額頭的時候,不知怎的,讓她的心就漏跳了一拍。

“啊,你瞎過?怎麽會?”她抬起頭,特意望了望他俊朗容顏上那對琥珀色的眼眸,很難想象這裏曾經空無一物。

“打仗時候,不小心弄丟了。”青瀾說得漫不經心,就像某個富家公子出門遊玩的時候掉了枚貼身的玉佩。

“那現在呢?”陰鑰剛問出口又覺得後悔。

“現在的這雙眼睛,是我娘親的。我娘親死了,就把她的眼睛留給我,讓我好替她繼續看這個世界。”青瀾用琥珀色的眼眸,望著她微笑道。

他的眼睛很好看。

應該說,青瀾本來就長得很好看。

那種好看,和天族的二殿下不一樣,和太子殿下也不一樣。他們胤龍,多數都英俊無儔,尤其是那個二殿下,更是美得驚才絕豔。

但青瀾也好看。

陰鑰覺得,她似乎更欣賞青瀾的那種長相。額角略寬,眉眼深邃,暖如長風,堅若磐石。

她在姑娘裏算是高挑的,比阿沫要足足高半個頭,但青瀾站在他邊上,仍是要高出許多。不,也不能算太多。

那是一個剛剛好的高度,她抬起頭看他,微微仰視,卻不算太累。

他拉著她的手,不冷不熱,掌心的溫度剛好溫暖。

他說起話來不是太疏離,也不是太火熱,恰好舒服的態度。

“我的眼睛長得和我娘很像,所以幾乎和原來沒什麽區別。”青瀾道,“我是炎龍,我們的眼睛是琥珀色,和阿沫的不一樣。”

“我這個是天眼,能視過去未來,三生三世。”陰鑰也不再避諱,輕歎了一聲,說起自己的事。

“就因為這個,我被看作是下一屆冥帝的人選。”她聽了他的勸告,將那些劉海撩了起來,和腦後的馬尾紮到一處。

“但我不喜歡做這個冥帝,我甚至不喜歡冥界。這裏連太陽都沒有。”

青瀾笑了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喜歡?你從小長在這裏,卻不喜歡?”

他望了望前方的路,又望了望後麵的璟華他們。

十裏魂渡,一切吉凶未卜,自然是六人一起行動會更有把握。然而璟華他們走得太慢,他索性就坐下和她聊會兒天,等他們跟上。

“不喜歡。”

陰鑰搖頭道,“其實原來也不覺得,後來去了觀池讀書,就覺得外麵更好。”

她帶著懷念的口吻,無限遐想道:“我喜歡有太陽的地方,照在身上感覺暖暖的,很舒服!我也喜歡大海,碧波萬裏,一望無際!

嗬嗬,我想以後在靠海的地方,偷偷搭一個小屋子,父王如果肯給我放假,我就住到那裏去,天天在海邊曬太陽,看雲卷雲舒,潮漲潮落!”

青瀾微笑,“搭什麽小屋子,直接來西海就好了。我有許多座島嶼,你喜歡就送你一個。”

“真的?”陰鑰大笑起來,“我們觀池的同學都說,你們西海富甲一方,今日得見,果然出手闊綽。”

青瀾也笑,“再闊綽,我也不是見人就送。你認我做了哥哥,我總得有個像樣的見麵禮吧。”

他望著她。

這個陰鑰的性格很好,像阿沫,但又不全像。相識不過數日,她給他感覺就像是認識了很久。

在他認識的女人當中——

她比阿湘大方豪爽,比薑雪梨溫柔親厚,比妙沅活潑有趣,比阿沫……

嗬嗬,阿沫是個例外,她是從小就住進了他的心裏,沒什麽好比。

他早已習慣了去喜歡阿沫的一切,她古靈精怪,她聰慧善良,她什麽都是好的。

她嬌小的身量是最好的,女孩要長那麽高做什麽?玲瓏有致便夠了。

她不會女紅是最好的,反正身在帝王家,有的是宮婢下人,要那麽賢惠做什麽?

甚至連她唱歌跑調也是好的,率性而為,直抒胸臆,不必在那些音階上斤斤計較……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因為太過寵愛她,是不是早已在這件事上,失了一個客觀的評價?

他不知不覺地把阿沫作為一個框框去判斷女孩們的優劣,凡是套不進這個框框的女孩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其實,世上哪會有一模一樣的人?除了阿沫,誰都進不了他心裏的那個框框。

不是她們不好,而是框框太小。

比如眼前的這個女孩——

她比阿沫要高些,性格更獨立些,也更成熟些。

她像一個落落大方的朋友,可以隨意地聊天,也開得起一些善意的小玩笑。

她有女生的細心體貼,也有兄弟的大氣爽朗。

她其實真的不錯,如果沒有那個框框的話。

等了半天,璟華終於趕了上來。但他臉色已經難看到不忍直視,彎著腰,不停地咳嗽,連話都說不出一句。

“我看大家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下,這十裏魂渡也不知道好不好走,如果還是很陡……”青瀾道。

璟華果斷拒絕。

他知道大家都不累,隻有他。

他的每一步幾乎都是咬著牙硬拖著上來的,身上的衣服幹了濕,濕了幹,已經好幾遍。幸虧走在最後,除了阿沫,沒有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的臉色必然是十分難看,青瀾提議要休息,也是為了照顧他。

但他向來是極要強的性子,三隊一起,他們走了個最後,已經讓他十分難以接受,現在還要再為了他延誤進山的時機,自是說什麽都不肯。

“我……還好。”他緩了緩,勉強提氣開口,盡量壓製住急促而不規律的呼吸,不動聲色道:“這裏危機四伏,不宜久留,還是早些進山為是。”

玹華自然最了解這個弟弟,知道他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甚至刻意提高了聲音說話。

但客觀講,璟華說得也沒錯,十裏魂渡是進背陰山的必經之地,一路上仍有諸多艱難關卡,在這裏多耽擱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險。

“進了山再休息吧,胤龍母星總會庇佑我們。”玹華道,“前麵就是枉死路,是十裏魂渡的第一渡,我們大家都小心些!”

璟華感激地望了玹華一眼,他向來不願在外人前示弱。雖然之前已經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阿沫身上了,但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麵,仍是努力地站到最筆直。

“我們也不用六人完全一起,依舊是兩前、兩中、兩後的隊形。”璟華輕咳數聲,提醒道,“每隊中間間隔兩丈五尺,一旦遇險,立刻出聲示警,亦可相互支援。”

語聲雖低弱,卻依舊如三軍中指揮若定。

不請自來貪欲念,枉死路上買命錢。

枉死路,其實不是路。

它是一座橋——鐵橋!

抬眼望去,兩岸穀壁陡峭,高峰入雲,紅色的血水像瀑布一樣從峽間傾瀉下來,衝擊著穀底參差林立的險石,濺起數丈多高的浪花。

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孤零零的十三根鐵索橫跨其上,碗口粗,寒光閃閃,令人望而生畏。而這十三根鐵索中,九根做橋梁懸於空中過人,四根分左右兩側為扶欄,每根鐵索都有九百九十個環扣,重何止千萬鈞。

阿沫倒抽一口冷氣。

遠看青瀾和陰鑰已經在橋上行了一小段,玹華背著妙沅也已經踏了上去。

“走吧。”璟華道。

阿沫朝她笑了笑,臉色尷尬。

她試著踏了一隻腳上去,那鐵索立即便晃悠起來,底下是萬丈深淵,外加巨浪滔天,她“啊”的叫了一聲,立刻又縮了回來。

“沫沫,不用怕。”璟華拉住她的手,“我在這裏。”

他的手沒什麽熱度,卻穩若磐石。

“我沒害怕。”阿沫不願讓他擔心,故意大聲道,“若不是這裏什麽法術都用不了,嗬嗬,我早就飛了過去。”

璟華笑了笑,扶著一麵的鐵索,先踏了上去。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魔鬼島破了你沅姐姐迷障的事麽?”

他轉過身來,微笑鼓勵她,“沫沫,不要看下麵,就不會怕。”

“我當然沒有怕!我不可能會怕!”阿沫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更大,配著震耳的水聲,卻更加飄忽。

青瀾在最前麵,他和陰鑰一手拉著一邊的鐵索,另一隻手兩兩相握,走得似乎十分穩當。而玹華也背著妙沅,他兩隻手在背後支撐著妙沅的身體,連扶手都沒有拉,一路向前,簡直如履平地。

阿沫絕望地閉起眼睛。

沒有人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獨獨恐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