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八十四)執念

(八十四)執念

璟華已從剛來時的震驚激動中慢慢平複了下來,也許是多年來身處險境而留下的習慣,又獲許是天生做不到放任豁達,即便是處於現在這樣一個溫暖滿足的地方,他仍不忍不住要多去斟酌一番,進退何則,掌握主動。

“璟兒怎麽了?”白梅見他不說話,又有些擔心,過來摸他的手。

他的手倒還好,白梅自己的手卻有些冰。

“母妃,你冷不冷?”璟華起身,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啊,不要不要!母妃沒事,璟兒身子弱,自己披著。”白梅忙推脫拒絕。

璟華笑了笑,他比白梅要高上許多,不理她的話,隻自顧自地低頭替她係上扣帶,順勢將她在自己寬廣的懷中輕輕摟了摟,微笑道:“兒臣沒事,母妃身子安健,讓兒臣能多盡盡孝心就好。”

桌上擺放的是一套玄晶白瓷的茶具,一壺六盞,溫潤如玉。這套茶具他以前也見過,聽長寧說是白梅生前最愛的。他當然舍不得用,便囑長寧好好地收了起來,用作憑吊母妃的紀念。

如今竟又見到了,璟華不禁心中感慨。他細心斟滿一杯,遞給白梅道:“母妃心懷慈悲,所以父君才賜下這套瓷杯,果真是最適合母妃用的。兒臣素日也沒機會為母妃做什麽,今日就以茶代酒,敬母妃一杯。”

白梅接過,眼圈似微微紅了紅,道:“傻孩子,母妃哪用得著璟兒做什麽?你這身子,說起來還是被母妃連累的,你能不怪母妃,我就已高興得很。”

璟華微笑搖頭。

他握著她的手,孺慕之情在心頭翻湧,一雙鳳眸中早已波光瀲灩,哽咽道:“母妃能給兒臣機會,來這世上走上一遭,兒臣早已感激不盡,又豈會怨怪?”

白梅點頭,想勸他莫要傷心,自己眼淚卻撲簌撲簌掉了下來,幽怨道:“阿沅也總是說我,不該如此執念。明知道你生下來就會是疾病纏身,卻仍是一意孤行。阿沅總是勸我將你……將你……,可我卻無論怎樣都下不了手。”

“母妃是對的,我不過比別的孩子少些機會出門玩耍,再多喝兩碗苦藥罷了,但我得到的卻遠不止這些。”璟華半跪在她膝旁,抬眸展顏。

白梅輕撫他頭,柔聲道:“所以我還是做對了,璟兒這麽懂事,讓母妃很驕傲。”

她似是為掩蓋自己方才的失態,抹了淚,又歎口氣笑道:“母妃今日也真是,眼淚老落個不停,都還沒喝璟兒給我斟的茶呢!”

她將那口茶咽下,又將那瓷杯握在手中,摩挲道,“璟兒說我慈悲,才偏愛這套瓷杯,其實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這其二是什麽?”

“這套杯盞其實不算名貴,隻是我愛它這名兒取得好。”

“玄—晶—白—瓷杯?”璟華恍然大悟。

白梅微笑,“是啊,璟兒聰慧,一點便透。這茶具中,嵌了我母子三人的名字,玹兒、璟兒還有母妃,我們三人在一處喝茶,便像這壺與杯永不分離。”

璟華點頭,母妃跟前,他難得的放鬆,便也調皮起來,笑著調侃道:“原來如此,我們一家四口,這一壺六盞卻還是多了。是不是過個幾年,母妃要再給兒臣添上弟弟妹妹麽?”

白梅掩口噗嗤一笑,笑罵道:“傻孩子,過個幾年,便讓你大哥和你都挨個兒立了妃,這一壺六盞豈不正好?到時候,你們愛生幾個便生幾個去!”

璟華又坐了一會兒,與白梅聊了幾句,玹華還未曾來。他反倒覺得眩暈一陣陣襲來,頭腦越來越沉重起來,眼前母妃的樣子開始晃動,越想要看清楚便越模糊;她那慈愛的語聲也像是隔了千裏之外,聽不真切。

璟華一個激靈,從頭到腳似有一盆冷水澆下!

不,不,不要!

是要結束了嗎?

不管是幻境還是什麽別的騙局,都沒關係!請讓我呆下去,隻要和母妃在一起,我怎麽樣都可以!

母妃,求求你把璟兒留下!璟兒不想走,讓璟兒再多陪陪你!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但兩腿早已沒了知覺!他用盡最後的意識,想抓住白梅,卻覺得她遠在天邊!

“母妃,幫幫……璟兒……”他趴在了桌子上,握著白梅的手。

“璟兒,醒了麽?”白梅在床邊喚他。

璟華費力地睜開眼來。

還好。

還是在宸安宮,母妃還在身邊。

白梅摸了摸他的額頭,憂戚道:“璟兒覺得怎樣?可有哪裏不舒服?”

璟華猛地坐起來,一把抓住白梅的手,如抓住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又如即將溺斃的人抓住救命的稻繩,大口喘息道:“母妃!母妃……不要離開兒臣!”

他太激動,胸口便止不住地劇烈起伏起來,臉色煞白。

白梅微微蹙眉,抿唇歎了口氣,柔聲道:“璟兒是做了噩夢麽?母妃怎麽會離開璟兒呢?”

她掏出錦帕,卻發現他額上並無細汗,但還是象征性地擦了擦,扶他坐了起來。

“怎麽又偷偷地把藥倒了呢?”白梅取過那碗藥,略帶嗔怪道:“良藥苦口啊,再說你沅姐姐也忙了一上午,璟兒不可任性啊!”

她麵上仍是疼惜大過責怪,柔聲道:“母妃知道璟兒怕苦,母妃和璟兒一起喝好不好?”

她將那碗藥吹得涼了,用小勺仔細舀了一勺喂他。

璟華仍是聽話,乖乖地直到將那一碗藥喝盡。

白梅略有驚訝這小兒子今日吃藥如此爽氣,還有些擔心,看他臉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問他要不要躺一會兒。

璟華搖頭。

他望見白梅放下藥碗,去書架上尋書,便道:“母妃,兒臣有些頭疼,不想看書,我們去園子裏坐坐可好?”

白梅本是有些猶豫,但想著他終日纏綿病榻,除了躺著看看書外,終日都無所樂趣,不如去園子裏看看梅花,心情也會好些。她不忍違拗他,便提了見鶴翎大氅,替他圍上。

走出寢殿大門的時候,璟華依舊腳下虛滑了一步,但他似有準備,輕輕扶住了門框,與白梅相視一笑。

依舊是滿庭芬芳。

那芬芳的花雨裏,秀美少女依舊坐在樹下搗藥。

“沅姐姐!”璟華主動喚她。

妙沅抬起頭來,看到他便立刻放下了藥杵,飛奔過來,懊惱道:“娘娘你看小殿下,他又不聽話!不肯吃藥,不肯午睡,你是要氣死沅姐姐麽?”

白梅溫厚地笑了笑,不去斥責兩人,在石桌上擺上那副玄晶白瓷杯,給大家沏茶。

妙沅不時抬頭,向門外張望。

璟華笑道:“沅姐姐是在等大哥麽?他通常午後會來,這會兒隻怕讓功課牽絆住了。”

妙沅白皙的麵皮登時飛了兩朵粉色紅雲,心虛地低下頭。

白梅笑道:“玹兒是太子,他父君對他要求便高些,但通常這會兒應該也在來的路上了。”

妙沅含羞點頭,過了會兒又站起來。

璟華瞧了她一眼,道:“沅姐姐,我大哥向來耐不得餓,你不妨去蒸些梅花糕來,一會兒他來了,定會問你討得吃。”

妙沅似有詫異,她要說的話卻叫璟華給搶先說了出來。她愣愣地“嗯”了一聲,便退下了。

璟華望著妙沅的背影,微笑對白梅道:“母妃,你絕不覺得大哥和沅姐姐很般配?”

白梅掩口笑道:“你這孩子出門出得少,但人情世故看得倒也通透。阿沅和你大哥是日久生情,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每回來我這兒是看我們倆的,還是來看阿沅的?”

璟華輕輕咳了兩聲,道:“大哥是看我們的也好,看沅姐姐的也好,我們是一家人,又分什麽彼此?”

白梅點頭,幽幽歎道:“不錯。璟兒說的很好,母妃聽了很寬慰。以後若母妃不在了,璟兒記得要聽大哥的話,也要聽你沅姐姐的話,將身子調理好,知道麽?”

璟華抬眸一笑,盛世美顏上,眸色清冽如水。

他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好好的怎麽說這種話呢?母妃自然是長壽安康,與天地同壽的。倒是兒臣,身單體弱,恐怕伺候不了母妃幾年。”

白梅眼圈兒微微一紅,垂首低語道:“是母妃不好,連累了璟兒。阿沅早就跟我說,讓我將你……將你……可我始終都狠不下那個心。”

璟華就蹲在她膝下,她捧著他那與自己如出一轍的俊顏,淒笑道:“阿沅說我是執念,明知你生下來就不會擁有健康,明知你這一被子要比你大哥多吃許多的苦,多受許多的罪,但……但我還是一意孤行……”

白梅終於再也無法克製,悲傷的情緒洶湧而至,淚流滿麵。

“璟兒,可恨母妃麽?”她顫聲道。

璟華輕輕搖頭,他站起來,俯身為白梅拭去淚水,又將身上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赤誠道:“母妃將兒臣帶到這個世上,能讓兒臣見到父君和大哥,見到自己所愛之人,此生便不枉了。”

他頓了一頓,露出一個出塵絕世的笑容,道:“若一定要說有所遺憾,那就是母妃給兒臣的時間太少了,沒有讓兒臣能好好盡孝。”

璟華指了指桌上的茶具,對白梅道:“這套玄晶白瓷杯裏,嵌了我們母子三人的名字。母妃喝下兒臣這杯茶,就當是兒臣天天陪伴著母妃,好不好?”

白梅拭了淚,也好笑地歎了口氣,“母妃隻是怎麽了,今天倒是讓璟兒看笑話了。”

璟華提壺倒茶,卻隻倒了個空,笑道:“今兒這宮裏真是,水喝沒了都不曉得來添一點?靜安他們呢?”

他提高了聲音,叫道:“靜安!長寧!”

白梅道:“許是有事跑開了吧。”

她也伸手提了那壺,笑道:“不是還有滿滿的水麽?璟兒怎麽說沒水了呢?”

她一抬手,剛才還空空的壺裏,竟又倒出來整整兩杯!

璟華的臉色略變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