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八十六)凶手

(八十六)凶手

“承認?什麽?”白梅恍惚道。

璟華微微歎了口氣,他側頭看了一眼,被他攔著沒有去蒸梅花糕的妙沅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畢竟是經過了這許多年,即便是母妃的元神,法力也不夠同時操控我們兩人,更何況還要搭出這一片幻境來。”璟華緩緩道。

白梅默然。

璟華望著宮門外,那裏依然是一片朦朧白光,看不到外頭的景象,他緩緩開口,揭露真相。

“每天醒來,都隻是重複著同樣的事,喂我吃藥,陪我讀書,或者賞梅,這就是母妃心中最想做的事吧。

偌大的宸安宮,卻始終隻有我們三人,不但父君和大哥永遠不會來,就連原來一直不離左右服侍的靜安、長寧都不知去向,難道不奇怪麽?

母妃走後,這套茶具就由兒臣收藏著,知道這個壺其實並無法力,茶水取之不盡,是因為在母妃的意識裏,這個壺永遠就是滿的。

其實說起來,不止這個壺,這裏的一切都是由你的意識在操控著。

我每次出寢殿的時候,都會暈一下,是因為那時候你外頭的園子還未搭建好,我搶先走了出來,自然要受一些影響。

今天我故意慢了一慢,在你後頭出來,便穩當得很了。

你的法力隻夠控製我們現在所處的這片區域,假如我現在任性一下,硬要往外闖,去宸安宮外頭,又或者快步回到剛才的寢殿,就又會像昨天那樣暈倒。

還有,母妃離去的時候,總以為我會早夭,所以你才不曉得我其實早已經成年,隻敢往兩千不到的歲數上猜。

母妃,兒臣說的可對?”

白梅苦澀自嘲,“沒錯,想不到我的璟兒智謀遠超常人。母妃既高興,又失望,璟兒可明白我的心?”

璟華走到她身邊,扶她坐下,仍舊畢恭畢敬地為她斟了一盅茶,敬她道:“縱然隻是我母妃的元神,但見你如見母妃,讓兒臣有生之年,得母妃厚愛三日,請……受兒臣三拜。”

璟華伏在她身下,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響頭。

白梅兩行清淚瀠繞,緊膚著他起來,在自己邊上坐下,哽咽道:“我隻在這幻境裏疼了璟兒三日,卻令你一出生就注定要受無數的苦楚……我始終心有愧疚,就是死了,這個執念也放不下,所以才不惜造出這個幻境,也是想與璟兒見上一麵,希望能得到璟兒的原諒……”

璟華清俊鳳眸中淚光瀲灩,麵上卻是溫和淡雅的笑。他輕輕地摟了一摟白梅,又輕輕放開,溫言道:

“前兩日不都已經說過了?兒臣隻感謝母妃將我帶到這個世上,能認識所愛之人。這一世,兒臣活得有情有意,縱曲折些,短暫些,也無所憾。”

“璟兒果然是母妃的好孩子,和母妃的想法一模一樣。”

白梅含淚淒笑道:“他們都勸我不要你,說你即便生下來也要受一輩子的苦,說你一定會怪我,可我卻不信。我想縱是坎坷些,卻能叫你見一見這個花花世界,見一見你的父君和大哥,你定然也歡喜得很,總比沒來這一遭的要好。

於是我用元神牢牢守著你,直到生下了你。母妃福薄,沒法陪你,便想托阿沅照顧你,我存了私心,灰飛煙滅之前,藏了一片元神在阿沅身上,我想通過阿沅,便能看到我的孩兒如何一天天長大,甚至有一天,如果你有了什麽劫數,我還能盡最後的力量來替你擋一擋。也當是我這個不負責任的母妃能為你做的一點事吧。”

璟華緩緩道:“母妃對兒臣一片舔犢深情,兒臣銘感五內,隻可惜沅姐姐在母妃去後不久,也即遭逢毒手,母妃難道沒有料到?”

白梅驚愕抬頭,“你說什麽?連阿沅都……”

與她相比,璟華的神情有點太過於平靜,他注視著白梅眸中的驚恐之色,緩緩道:“沒錯。沅姐姐被害得極慘,挑斷了手筋腳筋,割去舌頭,還毀了容貌……她是十世好人,誰都殺害不得,便被日夜殘忍折磨,想逼得她自己動手自盡!”

他一字字說,白梅的臉色就一分分慘白下去。

等他說完,白梅已經麵無人色,望著就坐在石桌對麵,趴著昏睡的妙沅,喃喃道:“為什麽連阿沅都不放過?他答應的……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璟華似乎早料到白梅會如此反應,他緊盯著她的眼眸,那雙與他極為相似的絕美鳳眸裏,此刻正翻湧著驚天之痛,血淚盈襟。

璟華知道,在母妃的心裏,其實早把妙沅也當作了自己的孩子,不光是因為她與大哥玹華情深意篤。

白梅心地慈悲,對這些小輩都極為寬容,妙沅又是單純良善的性子,相處本就極為融洽。白梅也沒有女兒,甚至想過要收了妙沅做義女,但後來又覺得既然妙沅遲早要嫁給玹華,要做自己兒媳的,那這義女收不收也一樣。

卻沒想到,突聞璟華說在自己死了之後,妙沅竟然也被牽連,而且還受了如此慘無人道的折磨,怎不叫她肝腸寸斷!

“母妃,其實你並沒有愧對我,你虧欠最多的是沅姐姐。”璟華那理智到近乎無情的語聲又一次響起,“不,也不是母妃的錯,要怪給母妃下毒的那個凶手!

為了將母妃中毒的事情徹底瞞下去,他連沅姐姐這樣的十世好人都敢下手,簡直喪心病狂!”璟華怒吼道。

“不!沒有!沒有人下毒!璟兒弄錯了,弄錯了!”她畢竟隻是一片小小的元神,理智有限,今日接二連三地遭逢打擊,已支持不住,淒聲大叫,近乎崩潰。

“沒有人下毒?難道母妃是好好死的嗎!”璟華不放過那昭然欲揭的真相,咄咄逼人道:“母妃身中赤膽情,沒有人知道,可貼身的藥師難道也不知道麽?你求他在你身去後,放過沅姐姐,他表麵雖答應,可背地裏仍舊是做了那殺人滅口的勾當!”

他注視著白梅的眼睛,一字字道:“母妃為什麽心甘情願為他而死?為什麽到現在都不肯說出他的名字?”

白梅在他聲聲無情的逼問下,早已癱坐一團,渾身簌簌顫抖,哭道:“璟兒別說了,求你別再說了。”

璟華說完這些,似也用光了渾身的力氣,雙膝一軟,坐回石凳上,蒼白俊顏上浮現出一種淒入肝脾的絕世離殤,就像被摘下的一截寒梅,雖花瓣還看似完好,卻已經離了根基,不過幾日之期。

璟華哀涼笑道:“此時,即便你不說,我也已明了。”

他淒聲大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梅園,在宸安宮中回蕩,仰頭闔眸,清淚已成行。

真的是父君!哈哈哈……

竟然真的是父君!

這世上還有更滑稽好笑的事麽?

自己的父君下毒害死母妃!隻為打破胤龍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規矩,娶一個外族的女人!

貞鱗!全都是因為貞鱗!

這根本不是什麽代表忠貞不二的龍鱗!

這是一道詛咒!捆綁整個胤龍族的詛咒!

璟華悲憤交加,心緒如大海波濤洶湧,掀起數丈高的滔天巨浪。他臉色愈加蒼白,連自己都能感覺到,體內本沒剩多少的靈力爭先恐後朝背後貞鱗處奔湧,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靈力的瞬間抽空,引得心髒處一陣陣緊縮,他喉頭翻湧起數道鹹腥,一個疏忽,便張口噴了一大口血。

白梅“啊”的一聲,花容失色,又驚又怕。

倒是璟華自己十分淡定,知道是怒氣攻心所致,深吸幾口氣調整心境,勉強笑道:“兒臣沒事,隻是乍聞之下有些激動,不必擔心。”

白梅垂淚道:“璟兒,都知道了?”

璟華淒涼地笑,那勉強的笑容裏,帶了七分傷,兩分痛,還有一分無可奈何,道:“我本是不想再查下去的,我怕查到那個令我害怕的真相。我甚至想,隻要我不往下查,那等我死了以後,這個秘密便能隨著我一起埋葬。

母妃拚命想維護的人,也是我想要維護的人,隻要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我們犧牲一點又有什麽關係?

母妃當年應該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吞下了那杯毒酒,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和孩兒的健康。”

“璟兒說的大部分都對,不過仍有部分細節上略有出入,”白梅道:“母妃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對他有所誤會,畢竟你們……”

璟華點頭道:“母妃放心,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不但是我的父,更是我的君,於忠於孝,我都不會違拗。隻是,想得一個真相,以求心安罷了。”

白梅點頭道:“璟兒應該也知道胤龍翼吧?”

“知道。”

“那你也應該知道,你父君並不像外界以為的那樣,擁有胤龍翼吧?”

“原本不知道,現在已知道了。”

“嗯,”白梅道:“你父君他並沒有胤龍翼賦予的強大力量,卻同樣要背負這三界之主的重任,其中艱辛,除他外非旁人能所體會。

你們也許覺得他有些過於嚴肅,不近人情,那也是他繼位後公務纏身,這才慢慢改了性子。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白梅笑了笑,似是也想起來年輕時的情事,語氣也溫婉纏綿起來,卻又在兒子麵前略帶了一重羞澀,輕輕道:“他原是深情之人,對我也十分的好。我不過是宮中一名琴師的女兒,而那時他已是太子,我與他算不上門當戶對,可他卻在淩霄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執意要立我為妃。”

璟華微微笑了笑,母妃口中,父君始終還是那個少年情郎的樣子,哪怕最後他殺了她,她還是狠不下心來恨他。

白梅望著璟華,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悲憫,道:“璟兒不要誤會,我不恨你父君,是因為那杯毒酒,並不是他逼我喝的,是我自己要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