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十三)執手

(一百十三)執手

入目是一片冰雪,乍看,以為又回到了漠北。

對,之前的漠北。在氣候還沒有被璟華改變,依舊寸草不生的那個年代。

這裏是北俱蘆洲的一個小國,玹華跟他說了名字,但青瀾轉眼就忘了。

他不記得這個國度的名字,但他記得那本命格上,那個女孩的名字——薑七七。

好巧,她也姓薑。

她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排行老七。上麵有一個大哥,哦,不,本來有六個,但後來六個哥哥互相殘殺,最後剩下的那個,就成了大哥。

這種混亂的程度,倒真的也和漠北差不多。

冰天雪地的嚴寒,青瀾卻隻穿了件單薄的長衫。遙遙如高山勁鬆,獵獵如莽原逐翠,天地間,除了風吹動他的衣袂輕擺外,一切肅然無聲。

君子美兮,風清揚兮,君子默兮,誌淩雲兮!

他在雪山的懸崖邊,靜靜等待。他知道,她會從這裏經過。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紅點在皚皚白色中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聲嬌叱和驚呼:“停下!臭馬,快停下!啊,救命!救命啊!”

青瀾俊眸一凜,一個火紅衣裙的女子已映入了他琥珀色瞳仁裏。她**的那匹白馬想必也是罕見的神俊之物,隻不過眨了眨眼的功夫,便風馳電掣般,馱著她從山腳一路衝到了眼前——

眼前就是懸崖!

馬上的女子早已花容失色,不敢再看前方,隻死死地拽著韁繩,絕望閉上眼睛。

她閉著眼,並沒有等到自己摔下馬來,滾下萬丈深淵,卻等來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再往後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青瀾身姿挺拔,隻用一隻手就製住了那匹受驚而橫衝直撞的駿馬,另一隻手溫柔地將她摟在了懷裏。

“屬下救駕來遲,讓公主受驚了。”年輕的侍衛恭謹道。

“你,叫什麽名字?”薑依依驚魂未定,緊緊抓著她的衣襟,卻在看到他的時候,麵上一紅,又低下頭去。

“阿嵐。”她聽到他說。

阿嵐因救駕有功,被特調為公主的貼身護衛,日夜寸步不離。

公主很喜歡阿嵐,做什麽都要拖著他一起。阿嵐也真的很好,好相貌,好身手,對她更是千依百順。

隻是,話很少。

他琥珀色的眸子裏似乎總有一種揮灑不去的悲傷。

“阿嵐,為什麽你的眼睛會是那樣的顏色?和我們都不一樣?”公主問。

“我,是外鄉人。”青瀾道。

“外鄉人?阿嵐,你的故鄉在哪裏?”公主很好奇。

“漠北。”

“那是什麽地方?阿嵐能帶我去嗎?”

青瀾笑了笑,他喜歡這個公主,她的神色言語都像他的表妹薑雪梨,好吧,其實更像——

年輕時候的薑懿。

一樣美豔無雙的容貌,一樣驕縱跋扈的脾氣。

他喜歡她,才有如此多的哀傷,他不忍她像他娘親一樣,從一個高枕無憂的公主,慢慢的,一步步走向瘋狂,走向絕望。

是的,她像他的娘親,他們甚至還會有一樣的命運——公主愛上侍衛,從來都是悲劇收場。

臨行前,玹華說了她的命格。

她愛上了自己的侍衛,私奔出逃。然後被她的大哥帶人追緝,當著她的麵,砍下那個侍衛的頭顱。

不久後,她遠嫁他國,慫恿國王出兵,反戈自己的故鄉。連年的戰爭持續了三十幾年,狼煙燒毀了十裏春風,鐵蹄踐踏了江山如畫,將士們屍骨堆積,百姓們餓殍滿野,四起暴動。

最後,當她已經滿頭蒼蒼白發。她拄著拐杖,踏著白骨和廢墟,走回她出生的那個地方。那個曾經盛滿她青春和回憶的地方,如今已是滿目荒涼。

青瀾在聽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那個故事,太像他的爹娘。

“我要去救她!我不會讓她變得跟我娘一樣!”他對玹華道。

現在,他和公主一起坐在草地上。幸好他來得尚早,眼前的女孩仍舊是如花的笑顏,明若朝霞。

“漠北是很遠的地方,但和這裏一樣,也是漫天的冰雪。如果我們一起回去,我可以教你騎馬,教你射箭。”他破天荒的說了許多話。

“是嗎?”公主的眼睛亮了亮,是那種從未出過遠門的少女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天已經變暖,雪融化了許多,露出青澀的嫩草。

白馬悠閑地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吃草。公主往後一躺,把自己靠在青瀾的懷裏,幽歎道:“可是我舍不得我大哥,阿嵐。雖然他看上去很凶,但卻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她方才順手摘了一朵芙蓉,插在自己的雲鬢霧鬟間,盈盈花香,曦曦晨露,嬌芳欲滴惹人折。

“阿嵐,你知道嗎?大哥好像想把我嫁到火雲國去。”公主咬著唇,麵露憂慮,“可是我聽說那個國王又老又醜,王宮裏有幾百個女人。”

“公主不願去?”青瀾道。

“當然不願啊!”她坐起來,又羞又惱道:“你這個傻瓜,你難道不懂……我……我……”

她欲說還休,一張臉憋得通紅。

“我懂。”青瀾握住了她的手。她穿得少,一雙小手有些冰涼。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暖熱,垂眸緩道:“阿嵐懂公主的心,阿嵐的心裏也有公主。”

她笑了。

湊近他剛毅的麵頰,輕點了絳唇。

不知誰解了馬兒的韁,白馬似害羞地跑開了去。春風吹動,冰雪消融,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美麗情緒,爬上少女心頭。

滋生,蔓延,纏繞,牽掛……

火雲國四處征伐,二十萬大軍已先後滅了周圍四個小國,戰火直燃西南邊境!

公主哆哆嗦嗦地收拾著自己的行囊,嬌生慣養的她甚至不知出門該帶什麽,連最愛的花瓶和胭脂香粉都舍不得扔下。

青瀾寬厚一笑,“公主,出門在外,東西越精簡越好,否則便是累贅。”

公主張皇地點頭,又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從包裹裏拿了出來。

“公主,你若害怕,便不用走。”青瀾道。

“不,阿嵐,大哥他已經敗了,他要將我送給那個國王做他三宮六院裏的嬪妃,我才不要!”她委屈哭道:“我就算死,也不能嫁給那種荒**無度的老頭子!”

青瀾拍著她一抽一抽的肩頭,安慰她:“放心,公主不會死,也不會嫁給那個火雲國的國君,阿嵐會保護公主。”

他牽來那匹白馬,與她騎了上去,連夜離開了皇城。

那一路甚是坎坷。

前有險途,後有追兵。他們不敢挑大路,盡揀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裏跑。縱那匹白馬是千裏神駒,青瀾又武功蓋世,仍是九死一生。

她華貴的衣衫已經沾滿了塵土,精致的妝麵蓬頭垢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幾天幾夜,離自己的宮殿跑了多遠?

“公主,你再撐一下,等翻過這座山,阿嵐就帶你找個郎中。”青瀾抱著她,將馬催得更急。

許是因連日的驚嚇疲累,昨天夜裏,她突然起了高燒,燒得小臉潮紅,滿嘴水皰。

“阿嵐,阿嵐,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抱著他,哭得眸眼通紅,高貴嬌矜的公主怎麽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狼狽成這樣。

“不會,阿嵐在,公主不會死。”青瀾柔聲道,將她往自己懷裏又緊了緊,免得馬背太顛,令她難受。

“阿嵐,阿嵐一定不要丟下我!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有阿嵐。”她鑽在他懷裏,哭道。

離開故國,離開那座皇城,她就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沒有。她唯有藏於心底的驕傲,和她身旁這個深愛的男人。

是夜,青瀾帶她逃進了深山,接花間的露水給她喝。

她燒得迷迷登登,以為自己又回到後花園,和她的阿嵐一起躺在草地上,並排看星星。

白馬通靈,不用韁繩兒栓,也不會亂跑。倒是她喝了些水,燒稍許退了下來。

“阿嵐,你也喝點。”她看到他嘴唇早已幹裂得起皮,如緞墨發間夾了幾枚草葉,心中一痛。

“我不渴。你病了,要多喝水才好得快,知道麽?”青瀾又給她喂了一點,揚起唇角,琥珀色的瞳眸依舊燦若天上星辰。

她已清醒了些,神色黯黯,低聲道:“阿嵐,是我拖累了你,你覺得我太任性嗎?”

“別說傻話。隻要我在,就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你受任何委屈和傷害。”

“可是,大哥很快就要追上來了不是嗎?我們根本是逃不掉的!”她哽咽道,“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等下大哥來了,他一定會殺了你!阿嵐,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一個人先走!”

“我不會離開公主。”青瀾平靜道。

“阿嵐!”

山風清冷,她本來就生著病,渾身難受,此刻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隻會緊抱著他,嚶嚶地哭。

天地如此之大,大得她不知明日該往哪裏去好;天地又如此之小,小得容不下他們這段哀婉淒惻,亂世迷情。

“阿嵐,如果天永遠都不會亮就好了。隻要天不亮,大哥就不會上山來,抓我們回去。”

“阿嵐,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