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十三)朝服

(十三)朝服

阿沫本是解悶去的,息園出來,卻益發地悶了。

小卉仍是相當熱情,拉著她手一起回天宮,一路上已自說自話稱起了姐妹。

“我說妹妹,你剛上天來就能被調去伺候陛下,這是好,卻也是不好。雖說陛下為人寬厚,也沒什麽架子,但他素來心思深沉,有什麽事都不說出來,要琢磨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唉……真的為難妹妹你了。”

她推了推仍在發呆的阿沫,好心提點道:“不過沒關係,好在陛下的喜好,我們家娘娘都一清二楚,我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妹妹你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來問我,心裏有個譜,你討起陛下的歡心來也事半功倍。”

換在平時,阿沫一定會大聲糾正對麵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嘲笑她有眼無珠,不認得自己是未來的天後娘娘!璟華還用得著我來討好?他變著法子來討好我還差不多!

但今天,阿沫突然不想解釋。

一句都不想——累,煩,鬧心!

如果單是小卉這麽說也就罷了,她向來不把這種爛嚼舌頭的小丫頭放在心上,但問題的關鍵是,她親眼見到了那枚貞鱗。

璟華費了好大力氣,精心修補,完美如初,他小心地裝在那個繡著“瑤”字的錦囊裏,藏在書房中。

這種事情,蒄瑤或者小卉說一百句,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隻要璟華的一句,就足以致命。

那個小卉方才說什麽來著?哦,她說璟華向來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阿沫覺得自己是了解璟華的,他們在一起雖然時間不長,但出生入死,他的心裏有沒有她,她自然一清二楚。

但,除了她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什麽,她今天卻一下子沒了把握。

他真的極少說起自己的過去,特別是和蒄瑤相關的過去,便隻有在得月樓上的那一次。後來,他們還為了這個事吵了一架,璟華當時說了一句“對不起,你來晚了。”

雖然後來再次冰釋的時候,他也解釋過,但這句話卻並沒說錯。她確實是晚的那個,相比他們之前的兩千多年來說,她和璟華的這寥寥數載又算什麽?

仿佛有那麽的一個瞬間,阿沫有點後悔就這樣偷跑上九重天來,如果自己現在還乖乖地呆在西海,任由姐姐給自己準備嫁衣呢?雖然每天無聊些,思念璟華辛苦些,但她依然是幸福無憂的那個,依然覺得自己是三千寵愛集一身的那個。

她竟然破天荒地一句話都沒說,成為了小卉眼中比靜安還要內向的宮婢,駕著雲頭回到天宮。

快到淩霄殿的時候,小卉突然“咦”了一聲,道:“怎的今日我家娘娘回得如此的晚?難道陛下又有事要單獨找她聊?”

阿沫抬起頭來,淩霄殿前,有三百六十級石階。蒄瑤披著璟華的朝服,正緩慢莊重地拾級而下。

“娘娘,娘娘!”小卉隔老遠就逢迎,轉過頭對阿沫道:“看,那就是我家娘娘!你也去見見吧,以後好關照你!”

阿沫不願再與她糾纏,甩了她的手,道:“不用。我有點事,先走了。”

小卉有些不悅,嗔道:“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識好歹呢?讓你拜見娘娘,那是給你的好處!這九重天上若是有娘娘罩著你,你還怕什麽?”

阿沫板下臉來,不客氣道:“多謝你的好意,我雖是新來的,但在這九重天上,還並不需要什麽人罩著!”

小卉顯是被她的態度惹得有些惱,慍怒道:“你還真是不懂規矩!我好心好意提點你,你還不領情!行,以後惹了禍事,別來求我!”

她撇下阿沫,快步去接蒄瑤的駕。哪曉得蒄瑤卻看也沒看自己這個自作聰明的小婢,兩三步朝阿沫奔了過來。

“呀!阿沫妹妹是什麽時候來的九重天上?怎麽也不讓姐姐曉得?”蒄瑤故作驚訝,又滿臉的歉意,笑道:“定是陛下想金屋藏嬌,因此都瞞著我們,若我曉得,一定早早去拜會妹妹。”

“你們這裏都喜歡沒事就認個姐姐妹妹的麽?叫得這麽親,我跟你很熟嗎?”阿沫冷冷嘲諷。

不知道為什麽,阿沫心裏像堵了個球,似乎不狠狠挖苦對方兩句,心裏就不舒服似的。可是等她挖苦好了,卻覺得心裏那個球更大了一圈,連胃都給頂著。

蒄瑤不理會阿沫話中的硬刺,依舊笑得聘婷,她緊了緊身上繡著真龍的朝服,落落大方道:“我是母後的義女,與陛下也稱得上兄妹,又比你大著幾歲,不喊你妹妹喊什麽?不過你若不願喊我姐姐,那便按照璟華的輩分,也叫我一聲妹妹。”

她這句說得堂而皇之,挑不出半點毛病,反倒顯得阿沫為人尖刻,太過小氣。

阿沫一時語塞。

蒄瑤微微一笑,她與阿沫交鋒過兩次,知道這個丫頭從不肯吃虧,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上去倒似沒以往那麽氣焰囂張。

阿沫默不作聲地望著蒄瑤的那件朝服,似乎是在期待蒄瑤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蒄瑤笑了一笑,她從容地從身上解下那件袍子,讓小卉疊好了,盈盈道:“嗬嗬,讓姐姐見笑了。今兒下了朝,陛下正召見呢,也不知在哪兒勾了下,這衣裳突然就給扯壞了。陛下體恤,怕我回去著涼,便將這袍子借予我擋寒。”

她意味深長地望了阿沫一眼,道:“這在以前倒沒什麽,但現在陛下已經與姐姐有了婚約,我想凡事還是仔細些好,現在就還給姐姐,莫讓人拿了話柄,誤會了姐姐與陛下伉儷深情。”

阿沫並未伸手去接,冷冷道:“不過是件衣服,有什麽好誤會的。那些想拿話柄的人,恐怕是吃多了撐的。”

她看了一眼蒄瑤那被強行撕扯開的衣襟,沒什麽表情道:“蒄瑤你這個樣子,還是將衣服披起來吧!畢竟也是王妃了,袒肩露背,成何體統!”

蒄瑤麵色有些尷尬,阿沫兩手抱胸,不肯去接,她捧著朝服的手便一直僵在空中。僵了半日,隻好丟給了小卉。

這一整個回合,如果不是蒄瑤在最後離開前,看到了阿沫的手鐲,那便算是阿沫贏了。

但可惜,蒄瑤不但看到,還故意漫不經心地攏了攏耳後的發髻,朝她笑笑道:“姐姐的這枚手鐲好生精致,是陛下送的吧?

嗬嗬,他果然還是老樣子,以前送我東西,便也隻會送些耳墜呀,手鐲什麽的。姐姐莫介意,他的禮物雖然沒什麽新意,但好歹眼光還是不錯的。”

阿沫原地站了很久。

蒄瑤和小卉早已經乘坐鳳輦離開,但她仍等在老地方,一步都沒有挪。

她固執地仰著頭,望著三百六十級台階上的淩霄寶殿,固執地等著那個人出來。

璟華,我想你親口跟我說。

隻要你說,你說我就信。

當她的脖子和腿都開始發酸的時候,璟華終於出來了。

他走得很慢,似乎今天的每一步都懷著沉重的心事,比蒄瑤那個端莊的步子還要慢得多。

“沫沫。”他看到她,朝她走過去,笑得幾分勉強。

“怎麽今天下朝這麽晚?”阿沫笑笑問。

她本想看到他就奔過去,撲進他的懷裏,然後劈頭蓋臉地大聲質問他,為什麽要偷偷藏起貞鱗?蒄瑤的衣服又是怎麽回事?

可她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太好,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竟又把話吞了下去,改成:“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不過是有幾件事情比較棘手,我就和幾個大臣留下來,一起商議對策。”

“幾個大臣?你們討論什麽?”阿沫故意問。

“嗬嗬,都是些老生常談,沫沫聽了會無聊的。”璟華笑了笑,挽起她的手道,“對了,怎麽一個人跑來這裏?是特意來接我的嗎?”

這種假笑會傳染,阿沫竟也跟著笑起來,歡悅道:“嗬嗬,我下午去息園看靜安,回來恰好路過,便想來等你一道回去晚膳。”

“嗯,沫沫真乖。”他來拉她的手,有些抱歉道:“隻是我晚上恐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能陪你。這樣,我先送你回去用膳,一會兒再出來。”

阿沫本不想問,但今日璟華言語中滿是漏洞,她心一涼,便也才發現似的,假意道:“璟華,你的朝服呢?明明看你穿出來的呢!”

璟華波瀾不驚道:“哦,前麵有些熱,便脫了下來,順手扔在椅背上,不曾想忘了帶出來。”

“那我去幫你拿!”

“不用了,我真的熱,反正晚上還要過來,順便帶回去好了。”璟華道。

他口口聲聲熱,握著她的掌心卻傳來一絲涼意。

這一晚一反常態。

飯桌上阿沫吃得幾口便說飽了,話也不多。

璟華有意逗了她幾句,但她的興頭一直不高。而璟華自己似乎也有心事,根本連筷子都未動,喝了兩口湯,便一直嗆得低咳。

他走的時候,阿沫又拿來了一件袍子,替他披在身上,叮囑道:“早點回來。”

他照舊是親吻了她一下,溫柔的聲音,“嗯,我盡量。但若真的晚了,沫沫也不用等我,一個人先睡。”

阿沫笑著點頭。

廣寒的月色送著他離開,拖著地上的影子頎長而淡漠。

同樣的冰姿玉骨,同樣的皎美如畫,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璟華在月色下的這道背影,讓阿沫有些恍惚。

這個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在九重天的背景下,竟變得陌生起來。

不知是寒涼的月色,還是空曠的宮殿,這些都讓她產生錯覺,仿佛自己並沒有像之前以為的那樣真正了解他。甚至一些放在以前絕對是堅定不移的東西,也產生了一絲絲動搖,變得曖昧而模糊不清。

他就如深澈的海,讓她無法看透。而她在他麵前,卻像一汪淺淺的小溪,水底的每一顆石頭,每一根水草都讓他一覽無遺。

阿沫發出一聲歎息。

璟華,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又到底瞞著我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