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二十七)報答

(二十七)報答

蒄瑤讀是讀完了,但仍是囫圇吞棗,不知甚解。

那倒也好,便正好可以去問問璟華。

來天庭幾個月了,她才第二次見到璟華。

他依然一襲白衫,用一支青色古玉的簪子綰了發,比之前在涵澹閣中見到的那次更給人飄逸儒雅的美感。和風起,幾朵梅花落於他肩頭,翩翩公子,盛世風華。

那時蒄瑤還小,卻驀地感到臉熱心跳,那是同她與琛華在一起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這個淡漠如水的二皇子,他不過是看了她一眼,叫了她一聲名字,便叫她心頭小鹿亂撞。

璟華在梅園請她喝茶,問她還有什麽地方不懂。也許是因為軒轅広不在,他也少了束厄,講解的時候淡淡微笑,終於流露出幾分少年人的心性。

以後,她便常來。璟華雖客氣,但話依舊不多,有時候她呆一天,璟華也不和她說一句,隻是低頭看自己的書。但蒄瑤逐漸也摸透了他的脾氣,知道他向來便是如此,她不生氣,閑著時便跟靜安學學繡活,有時候又幫著一起侍弄一下梅園。

就這麽過了一百多年。

有一次,天後薑懿要去瀛洲島主持一樁法會,法會上要天後親自播撒甘露,為三界眾生普化度厄,這就需要一個有慧根的伶俐女孩兒在她播撒甘露的時候,替她捧著盤子。

薑懿想起來,一百多年前,自己似乎有個收來的義女,便櫻唇一啟,帶了她同行。

蒄瑤去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對她來說頗有些難熬,她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對璟華的思念,竟已深刻至此。

她回來後第二天,便立刻趕了去宸安宮,還偷偷問了靜安,說我不在這些時日,你們殿下可好,可曾問過我的歸期。

靜安有些為難,但她也是個老實性子,據實答道:“殿下一切如常,並未問起公主的去向。”

蒄瑤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

那日她見到璟華,璟華朝她點點頭,便依舊坐在園子裏看書,並沒有額外多說一句。蒄瑤不死心,將帕子絞了半天後,終於期期艾艾開口:“璟華,我不在這些日子,你可好?”

璟華終於從書本裏抬頭,怔了怔,道:“哦,你這些日子不在麽?我沒注意,你去哪兒了?”

蒄瑤臉色白了白,這才曉得,原來琛華說這個二哥是書呆子,果真不假。

她來天庭已經有上百年,對自己又一向嚴苛,內外兼修,氣質談吐都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害羞的黃毛丫頭。

雖然璟華的話對她打擊很大,但她卻並為因此氣餒,反而令她認清了自己的位置。她在璟華跟前晃悠了一百多年,仍未晃悠到他心裏去,可見日日坐在這裏陪他看書是不夠的。

她請璟華陪她去銀河邊放河燈。

她說那天是她的生辰,以往慶生時,父親和兄長們都會陪她放河燈,如今家裏一個親人都沒了,不知這天族的哥哥願不願意陪她。

這河燈就像她看的那本書一樣,又是臨時起意才做的。她上天之前呆的那個邊關,連條河都沒有,又去哪裏放河燈?

可璟華連問都沒問,便答應了。

那天晚上璟華要出門,倒是長寧舍不得了,道:“如今已入了深秋,夜晚的銀河邊寒氣尤其深重,殿下您身子不妥,還是改日再去。”

璟華笑笑,道:“蒄瑤生辰,哪有生辰之日改期再過的?”

長寧再要阻攔,璟華道:“她家人都不在了,央我這個哥哥陪她放河燈,我若再推三阻四,她便要以為我不誠心。”

那一晚,蒄瑤很是高興,璟華陪她在銀河邊坐了一整個晚上。他也沒有帶什麽書出來看,從頭到尾便聽著她說話,偶爾別過頭,壓抑地低咳幾聲。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深秋的銀河果然極美,浩瀚星子一望無際,而在蒄瑤看來,縱使這漫漫天河裏的璀璨星辰加起來,都不及他眸中光亮的萬分之一。

他那麽好,她多麽希望他也能像父親那樣,把她捧在手心,寵她如公主。

她為了今晚與他相約,特地穿了最美的裙子。那條裙子美則美矣,卻略顯單薄,坐到後來,她便冷得有些抵受不住。

璟華見她嘴唇凍得發青,便將自己的大氅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

這一舉動更是貼心,讓蒄瑤感動到難以自拔,暗暗後悔為什麽不早些約他出來,而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裏傻傻地陪他看什麽書。

她也極有分寸,盡管心裏一千一萬個舍不得,但不想落人話柄,看時候不早,便提議回去。

她剛站起來,卻突的臉色一變,摸著自己的耳朵道:“我……我的耳墜不見了!”

璟華道:“耳墜?什麽樣子的?”

她還未回答,他已經去看她的耳朵,果然左邊的那一隻已經沒有了,隻餘下右邊孤單單地還掛著另一隻。

“朱紅色,火焰石做的,一朵小花的形狀。” 她低低道。

她今天特地戴了這副耳墜,來配她水紅色的千蝶掠影霞光裙,不想璟華仍是沒有留意,還來問她什麽樣子。這也罷了,還給弄丟了。

“怎麽辦,是我娘留給我的。”蒄瑤心痛。

“別急,先附近找找看。”

璟華幫她找了一圈,仍一無所獲。

蒄瑤握起他已冰涼的手,不敢再讓他多呆,道:“算了,璟華,早些回去吧,許是方才放河燈時落在銀河裏了。”

“可那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

蒄瑤抬眸一笑,含羞道:“雖然寶貴,但卻比不得你身子重要。”

第二日,蒄瑤去宸安宮還璟華借她的大氅,還沒進門,便聽到一聲聲劇咳,長寧奔出來,告訴她昨日璟華回來,連夜便起了高燒。

看長寧略略責怪的眼神,蒄瑤心中又悔又痛,不住道歉,說已經注意了不敢讓璟華在銀河邊呆太久,卻未曾想連河邊的寒氣都如此摧人,仍是入了他肺腑,引得舊疾複發。

“哪裏隻是河邊的寒氣?”長寧搖頭道:“公主可知道,待殿下送公主回宮後,便又折返了回去,跳入銀河中替你尋找失落的耳墜,回來時已是半夜,全身被冰水濕透。”

蒄瑤大驚失色,直到長寧將那隻火焰石的耳墜遞給她時,她仍是不敢相信。

銀河三千尺長,八百尺寬。

每一顆璀璨奪目的星辰,一年四季都浸透著最逼人的寒光。

她無法想象,璟華是怎麽跳進去,並且在那樣冰寒刺骨的河水裏泡了半夜,終於替她找到那隻耳墜的。

“他……他為何要這樣傻?”她喃喃道。

長寧歎了口氣,道:“二殿下不喜多言,卻是個最重情義之人。他自小沒有母親,說這副耳墜既是公主母親遺物,想必對公主來說也極為重要,所以寧可拚了重病一場,也要下河去替公主撈了上來。”

蒄瑤潸然淚下。

她是喜歡璟華,喜歡得要命。

但她就算喜歡了,也從來沒真正了解過,原來她喜歡的璟華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不隻好看,不隻博學,而是在那看似冷淡的外表下,如此溫暖,情深意長。

璟華這一病,直病了好幾個月才能起身。

這期間,長寧一直攔著沒讓她進寢殿探望,說是璟華殿下的命令,痊愈之前,還是莫相見的好。

她望眼欲穿,而待他稍許精神了一些,便又匆匆收拾行裝,去了昆侖山玉虛洞,跟著雲中子開始了他的學藝生涯。

這一去就是八百年。

而時隔千年後的今天,當蒄瑤手裏再次握著那副溫良的天水滴時,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來一句話。

那時,璟華還在銀河邊幫她找那隻火焰石的耳墜,她以為找不到了,有些失落。

那句話便是璟華用來安慰她的,他道:“倘若真的找不回來,我以後再想法送你一副。今天是你生辰,就當是我欠你的禮物。”

她到此時才豁然明白,原來這副天水滴,便是他多年前的那個生辰賀禮。

他說欠她一個禮物,便說到做到地給了。

原來他對自己,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隻是一個有借有還,概不相欠的君子之諾罷了。

自己為他春心托付,他看到了,拿不出什麽旁的好還,便送來貞鱗,立下婚約,用來報答。

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

血庫中,迦南栩打開了門鎖,阿沫正要翻出去。

蒄瑤的聲音遠遠傳來,在空曠的地下顯得陰森恐怖。

“別怪我,我也不想多造殺孽。但不殺你們,我就保不住自己。”她冷冷道。

阿沫立刻擋在迦南栩跟前,大聲道:“蒄瑤,你還不懸崖勒馬?你草菅人命,滿手鮮血,你和一個邪神惡魔有何區別!”

蒄瑤頓然一驚!

阿沫之前一直隱了真實的嗓音說話,又用陋顏粉遮去了容顏,蒄瑤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前兩日抓進來的這個醜丫頭竟然是阿沫!

她淒然而笑,心中更是絕望。阿沫既有心來查她,那必是得了璟華的授意。可見他早已不念舊情,打算拿了自己和琛華問罪。

也是,璟華這樣的人,自己從來就看不透。他看著悲憫,卻能毫不留情地殺了自己的父君。他看著對自己情深,卻直到兩千多年後,才明白他其實從未對自己用情。

原來,這才是自己和他的結局。

不是郞,不是妾。不是君,不是臣。

而是魚死網破!是你死我活!

蒄瑤身後瞬時飛出千萬條帶著尖刺的花枝,朝著阿沫閃電般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