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三十九)玩具

(三十九)玩具

自從上次的虐囚事件被發現後,琛華的待遇便明顯提升了很多。獄卒自然極會看顏色,知道這個三殿下雖指日就要上誅仙台的,但沒上之前,依舊是不可得罪的三殿下,囑人給他每天打掃牢房,每天更換囚服,一日三餐更不敢怠慢。

這些固然不是因為他發了善心,而是做給天帝看的。

璟華幾乎每天都會去天牢。

為琛華施了以靈換靈大法,令他自己元氣大傷,但仍是每天都撐著去,他要確保那個法術確實成功了,而沒有什麽其它反噬。

至少目前看來,都很好。

一開始琛華還有些嗜睡,等三五天過後,便逐漸好轉起來,那些邪惡的功法已經徹底散去,再不會突然躥出來啃噬他的三魂七魄。他現在的身體裏,充滿了璟華深澈醇厚的靈力,善良溫暖,慷慨慈悲。

璟華很欣慰。

盡管他自胤龍翼得來的靈力如今隻剩下了一半,甚至連背後的刺青都明顯地黯淡下去,但看著三弟的胃口慢慢恢複,能吃下些正常的飯菜,也看著他的眸子漸漸由紅轉黑,他還是極滿意的。

他唯一隻是自責,為什麽沒有早些發現琛華的狀況,在他血癮還不嚴重的時候,就幫助他戒掉,這樣就不至於釀成後麵的慘禍,又或者在他墮魔之前,就好好地關心他,不致令他走上歧途。

浪子回頭,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另外,他偶爾還會盤算下,下個月大哥和沅姐姐回來,到時候自己又該想個什麽辦法蒙混過關。

可今天,當璟華走進天牢的時候,突然一枚袖箭朝自己飛來!

璟華微微閃身,用兩指穩穩夾住。

“二哥,沒傷著你吧!”琛華急忙道。

那枚袖箭又短又小,竹子做的,根本傷不了人。

璟華搖搖頭,好奇道:“這是什麽?”

琛華笑了笑,將手中發射袖箭的機括遞給他看,“我在這裏閑著無聊,就問青瀾討了些材料,做了些小玩意兒。”

璟華望了望,擁擠的天牢中,現在堆了不少東西,一些竹子和木頭的生胚,還有各種刻刀、鋸刨、磨砂的工具。

琛華興致很好,拉著璟華道:“我昨晚興起,做了一宿都沒合眼,二哥你看看!”

天牢裏連桌凳都沒有,不過在地上壘了些磚,又鋪上草墊和褥子,做成一個可供人休息的床。

琛華就在這唯一的**,擺了許多東西。

有三五支竹蜻蜓,一把木頭的彈弓,六枚陀螺,零零散散幾個不同樣式的九連環、魯班鎖……甚至,還有一隻沒有上色的紙鳶。

琛華有點孩子般的得意,拿了一個竹蜻蜓,獻寶似的捧給璟華,“二哥覺得怎樣?手藝還成吧?”

那個竹蜻蜓有一對小小的竹槳,被琛華用砂紙磨得極光滑,沒有一絲毛刺,那根竹簽的底部也用絲綢包了起來,小心地隱去了那端尖銳。

璟華怔怔地端詳,喉嚨有些發緊,“這是你做的玩具麽?”

琛華似有些不好意思,垂了頭,複又抬起,嘴角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低聲道:“是啊,做給我……嗬嗬,做給我兒子的。”

心口隱隱有些作痛,璟華勉強笑了笑,輕聲讚道:“做得很好。琛華,想不到你的手也這麽巧。”

琛華害羞似的笑笑,“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做這些,隻不過一直都沒有機會。現在想起來,從前那些歲月倒真是蹉跎了,如果好好的,倒說不定能司個匠神之類的。”

璟華默然。

胸口的疼痛密集起來,不算極其激烈,但就像一把鈍刀子一點點地挫著他的心,撕開了這些日來剛結的痂。

琛華並未察覺出璟華的異樣,仍饒有興味地向他展示著自己的作品,一個個介紹過來。

“二哥,你看這個紙鳶,還是你小時候教過我做的呢,我都沒有忘記。隻是我丹青不如你,所以就用了張白宣,二哥替我畫點什麽吧?你說小孩子會喜歡什麽?錦鯉還是大鵬?”

“二哥,你看看這個魯班鎖,給小孩子會不會太難了些?你說多大的孩子能玩這個呢?五百歲還是六百歲?我記得你好像四百歲不到就已經能解開所有的魯班鎖了。唉,不過你自不同,我們九重天上有幾個能有你這般聰明的。”

“還有這個,二哥,我給他做了把小木劍。”琛華遞了到璟華麵前,“二哥劍法那麽好,三界內都無敵手,以後我也不擔心我孩子的武功。二哥,你說讓他幾歲學武的好?五百歲嗎?五百歲的孩子用這樣的小木劍,尺寸還行嗎?會不會太小?”

未等璟華回答,琛華又自言自語道:“感覺還是小了些,要不今晚再重做一把好了。”

“二哥……”

璟華緊咬著唇,袍袖中的手又不自禁地攥緊。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又出了問題,琛華越是滔滔不絕,他的眼前就一陣陣發黑,胸口早先的隱痛變得密密麻麻,無孔不入,那些可愛的玩具,一件件仿佛夾槍帶棒,鋪天蓋地壓將下來,令他他無法喘息,亦無處逃避。

“二哥,你怎麽了?是不舒服嗎?”琛華見他臉色發白,擔心道。

“沒有,我……嗬嗬,我隻是看到了這些,想起小時候的事。”璟華強笑了笑,“真快,我一直覺得三弟你還沒長大,沒想到竟是我們三兄弟中最早一個當爹的。”

“快吧?嗬嗬,我也沒想到。”琛華溫和地笑。

他仍是一頭白發,除去了魔功,隻是令他眸色恢複了而已,這頭白發卻是變不回來了。

但這樣的琛華,卻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東西。

平和,安詳,知足,滄桑。

他就像是一夜間洗褪了千年的繁華,曾經的春雨沾衣,輕薄少年都已被遺忘。他幡然悔悟,慨然赴死,願以這一死來洗清自己滿身罪業,更願以這一死來換妻兒平安一世,喜樂無憂。

“說真的,我一開始對蒄瑤並不是真的。二哥你知道我的,我總說人不風流枉少年,我也從沒有對任何女人認真過。”

琛華淡淡地笑,眸光平靜溫和,像是在說一段很久之前的回憶。

“蒄瑤也是,她心裏一直都隻有你,到現在仍是。”琛華笑了笑,自嘲道,仿佛這件事已不再讓他耿耿於懷,生命臨到最後,便什麽都看透了。

“但我仍是喜歡了她,真的就喜歡上了。這大概是我從前辜負了那麽多女子的報應,最後讓我愛上一個並不愛我的人,還那麽死心塌地。”

“三弟……”璟華開口,卻發覺接下去的話,根本無言以對。

“嗬嗬,沒什麽的,現在這些愛不愛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琛華笑笑,釋然道:“二哥,我和蒄瑤惡貫滿盈,死不足惜,我現在隻希望她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長大了能像你這樣,做個堂堂正正的人,修為差一點也不要緊,但一定要學好,千萬別再像我這樣。”

“三弟,先別說這樣的話,二哥在替你想辦法。”璟華語聲低澀,如鯁在喉,“未必……就沒有辦法。”

琛華溫柔地望著**那些可愛的小玩具,並沒有留意到璟華已經痛到發白的臉色和額際的細微冷汗,兀自言自語道:“其實有兄弟挺好的,我這些天在想,就好比我們三個。

雖然大哥很早就不和我們在一起,你也喜靜不喜鬧,真正在外麵瘋的,其實就我一個,但不管怎麽說,也是有兄弟的了。”

他走到床邊,拿起一根小竹馬道:“若我們生在平常人的家裏,哥哥穿完的衣服給弟弟穿,或者弟弟被人欺負了,哥哥出去幫著打架……嗬嗬,二哥,你說如果我們在那樣的家庭長大,會不會也很好?”

璟華沉默。

三弟的話,讓他一句都答不上來。

今天琛華一反常態,喋喋不休著家長裏短,那些話囉裏囉嗦,一點都不像他三殿下飛揚跋扈的風格。可是那些話又偏偏是他說出來的,帶著最後的溫暖和遲暮的懺悔。

其實琛華本來就是那樣子的。

璟華想,他印象裏的三弟真的就是這樣子的。他熱情、魯莽、真誠,輕佻,對別人毫無惡意,對自己毫無責任。

他就該不用擔負任何壓力,輕輕鬆鬆地長大,等過個幾年,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收收心,生下三個兒子四個女兒。

他也許會仍舊在外麵餘情未了,家裏吵得雞犬不寧,他也許還時常會要哥哥嫂嫂們去替他調解,立下保證再不出去鬼混等等……

他應該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等到胡子一把,然後壽終正寢。

他不該像現在這樣,經曆那些殘忍可怕的東西。

墮魔,嗜血,然後假裝長大了一樣,笑著走上誅仙台。

“二哥,我還想過如果我們三個的孩子能一起長大該多好,堂兄弟也是兄弟啊!但這次輪到我的兒子做老大了,你和大哥的都得排在後麵叫他哥呢!”琛華笑得得意。

“也許會的。”璟華望著他,緩緩道,“琛華,我這幾天在研究那個案子,看能不能替你脫罪,或至少減輕些刑罰。並不是沒有希望。

我覺得隻要不是五雷極刑就好,留得一條命在,我想法把你和蒄瑤送到堯川大陸去,雖然生活清苦些,但至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璟華隻敢說這麽多,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他想叫琛華不要那麽絕望,但又不敢承諾太多,怕到時候實現不了,反更叫他難過。

“二哥不用為難,那些老家夥們哪有那麽好說話的?”琛華笑了笑,倒是坦然,“我不怕死,但我想求二哥一件事。”

他落落大方地笑,露出右邊臉頰上一個淺淺的酒窩。略去背後的白發滄桑,他依舊是一張不諳世事的容顏,仿佛玲瓏少年正要赴約,攜手佳人,花前月下。

“我想求二哥撫養我的孩子,以後也能叫你父君,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