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四十七)金鑰

(四十七)金鑰

璟華其實很少去蘊秀宮。

這原本是薑懿的地方,薑懿對他又向來不親,是以兩人雖名為母子,而且在一個屋簷下住了那麽久,璟華不單是“很少去”,而是根本從未去過。

這種陌生的感覺,連帶當他看到蘊秀宮中的蒄瑤。

她就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璟華幾乎記不起來,當初是怎麽送她貞鱗,又怎麽向父君請命說願意去封印誇父,然後再回來娶她的。

是陌生?還是根本從未了解過?

璟華不曉得。大約是驟然損失了一半的靈力,而最近又太過勞神的原因,他的頭還是很痛,每一步都像踩在雲堆裏。他連呼吸都感到疲憊,沒力氣再在這種事情上糾結。

“蒄瑤,你找我?”璟華沉聲道。

蒄瑤有些意外,她聽琛華說了璟華的近況,但現在見到了仍是一驚。

她沒想到他會是如此狼狽。

沒錯,是狼狽。

不止身體上的疲憊,璟華生病的樣子,她不是沒有見過,即便在當年從漠北回來,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同時又聽說自己被賜婚給了玹華,他都沒有像此刻這樣——

恐懼!驚惶!無助!

這是蒄瑤特有的本領,雖然那過去的兩千多年裏,沒能讓璟華愛上她,但總算讓她徹底了解了他!

她總能一下看穿他!輕易擊碎他的偽裝!捕捉到他內心!

而璟華此刻的樣子,讓她頓生一種報複的快感!她厭惡透了他那種處變不驚的淡漠,她恨他不論何時都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哪怕已經痛得要死了,也依舊是那個掌控一切,無懈可擊的樣子!

而現在,他終於慌了,怕了。

盡管這種慌亂是因為自己和琛華要死了,但也足夠讓她享受到了強烈的快意!

琛華說的沒錯,他們這樣的人,果然隻有通過仇恨才能獲得快樂,才能活下去!

“你終於來了,我以為你不再願意見我。”蒄瑤道,“你倒是每日去看琛華,為什麽不來看我?”

璟華低沉道:“我有讓沫沫來照顧你,你所有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蒄瑤輕蔑地嘲笑:“是啊!囚犯中待遇最好的!”

璟華默了默,俊秀的鳳眸中波瀾起伏,但隨即又歸於平靜,緩緩道:“蒄瑤,你造下了孽,總是要伏法的。”

他不曉得就在自己抬眸的一瞬間,那充血的眸子其實已經讓他完全泄了底,蒄瑤輕輕一笑,便對他的脆弱已了然於心。

她朝他慢慢走去,金簪輕晃,蓮步妖嬈。

璟華一步步後退,手足冰冷,背脊僵硬。

終於,蒄瑤在即將將他逼入牆角的時候,停住。她湊近他,更清楚地去欣賞他毫無血色的唇和憔悴的下顎,仿佛心滿意足。

蒄瑤貼得他越發緊,更似故意一般,將口中香蘭之氣噴上他的脖頸,輕佻道:“璟華,幸好當初我並沒有選你,你連琛華都不如!你就是個膽小鬼,即便現在身登大寶,也依舊是個膽小鬼!”

璟華臉色更白,語聲微慍道:“琛華後日便要公審,你若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說吧,便要拂袖而去。

“你不用拿琛華來提醒我!”蒄瑤突然拽住他,尖聲道:“你就是個膽小鬼!母後把我嫁給你大哥,你就眼睜睜看著!現在大哥也不要我,你再把我推給琛華!”

璟華似是想將袍袖扯回,一回頭卻恰好對上了蒄瑤淒豔的雙眸,生生便又不敢用力,怕不慎將她推到了,傷了孩子,更令她難堪。

“蒄瑤,放手!”他沉聲道。

蒄瑤淒笑一聲,輕輕放開。早已經離去的人,再怎麽抓也抓不回他的心。

“璟華,你知道麽?你從來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總是喜歡替別人安排事情。”

她望著他,突然笑起來,甚至還不小心笑出了眼淚。

“璟華,也許你並不愛我,但是我卻最懂你,我甚至比你那個寶貝阿沫都要懂你。你看著好說話,其實是天下第一固執;你看著溫柔斯文,其實並不好惹;你看著什麽都無所謂,其實心裏卻在乎得要命……”

她輕輕笑:“就像你現在對我這麽凶,其實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對我。你知道琛華癡迷於我,但我卻又對你餘情未了,你認為隻要自己對我稍有一絲和顏悅色,就像是對不起你三弟似的,是不是?”

璟華闔眸,又緩緩睜開,他的語聲已沒有那麽嚴厲,聲音很低,帶了些病中的嘶啞,還有蒄瑤期待已久的軟弱。

“對不起。”他道。

她輕輕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又說對了,她始終是那麽聰明,善解人意。但這樣又怎樣呢?她逼得他承認,最後也隻不過討來這聽膩了的的三個字而已。

“原來琛華真的比你要好得多,我跟著這樣的男人 ,死都不冤!”蒄瑤嫣然笑道。

璟華也笑了笑。

就在蒄瑤方才一番接一番的誘發下,心頭的那條赤鏈蛇又蘇醒了過來,再一次蠢蠢欲動。但他兀自強笑著,站得更筆直,眸光更堅定,就像蒄瑤說的,他總是這樣口是心非,哪怕身上痛得要死,也不肯承認半句。

“若沒有事的話,我真的要走了。”璟華道,“三弟全心全意地對你,若能僥幸脫罪,我會謀一個好的去處,令你們一家平平安安度日。”

他頓了頓又道,“便是要留在這天宮中,也未嚐不可,反正是懺悔修行,到處都是一樣。”

蒄瑤不再去諷刺他,璟華今日的表現已經讓自己十分痛快,她終於不再意氣用事,而是恢複到之前在淩霄殿上與他議事時的口吻,淡淡道:“我今日確有正事找你的。”

她略偏過身,從自己貼身之處取出一枚金鑰,遞給了璟華,冷笑道:“這是天族國庫的金鑰匙,你拿回去吧。母後好歹將我養大,我也盡我所能令國庫充盈了數倍!現在還為你們懷上這一代的第一個子嗣,算起來,並不欠你軒轅家什麽!”

璟華接過那枚金鑰,蒄瑤一直都貼身而藏,雖是純金的質地,卻沾染了她身上的溫度,不再冰冷無情。

蒄瑤道:“所有賬本銀冊,各部收益開支都在其中有詳細的記錄。我執掌時日不多,但所有明細皆有記錄,每筆賬目亦清清楚楚。

我有時候想,但願我和你們三兄弟每人都沒有牽扯,好好地做我的奉元天君,替天族開源節流,倒也不錯!哪怕就是原來的小小花神,但至少也過得開開心心!嗬嗬,可惜!”

璟華道:“你天賦很好,若是早些被父君發現,必然能有更大作為。”

蒄瑤輕哼一聲,“你說我天賦好,可朝中那些老家夥早看我不慣,覺得我這裏破壞了規矩,那裏不講了情麵。現在聽聞我垮台了,隻怕他們早就背地裏笑翻了天,一個個都在鳴炮慶賀呢!對了,不知道接任我的那個新天君又是誰呢?陛下做事向來深謀遠慮,不可能還沒有打算的吧?”

璟華不答,蒄瑤便又加緊追問了一次,“是不是西海尨璃?璟華你說啊!”

璟華依舊沉默,但就等於認了。

蒄瑤眸色一黯,花容呈現痛色,咬牙切齒道:“果然是他!我在的時候,那些老家夥就常常舉薦此人,說要將我趕下台,扶持他上位!現在果真是趁了他們的心!”

“而我們的陛下自然是偏幫著嶽父的。”蒄瑤恨恨地大聲道:“自己的父君沒了,向嶽父盡孝便也是一樣!這樣也好,一個兵部丟給青瀾,一個戶部交給尨璃,再加上一個天後,我們這天庭就真的可以和蒼龍平分天下了!”

她的這番話沒有引起任何回應。璟華接過她手中的金鑰,便轉身離開,腳步果斷,沒有再與她有半分糾纏。

蒄瑤對著那個筆直又蒼涼的背影高喊出那些話來,也不知璟華聽到沒有。她一直怒氣衝衝,對尨璃的繼任極度不甘,一直等璟華離開了她的視線之外。

璟華啊璟華,你即使再聰明,也不會曉得,其實我才是那個真正支持尨璃的人啊!

我故意放了消息出去,說我嫉恨尨璃善財,那些老家夥為了要跟我對著幹,就拚命要推舉他!嗬嗬,尨璃不知道,那些老家夥不知道,而現在,竟連璟華你也被蒙在了鼓裏!

尨璃,快些上任吧!

這件事已經有趣到我和琛華都已經迫不及待了呢!

要知道天族的公審,才不是什麽結束,而是遊戲才剛剛開始!

尨璃住在靈境仙台的第四重,左靠蜀山掌門徐長卿,右鄰金翅大鵬族的族長迦南楓葉。

雖然這並不是尨璃第一次上天庭,以前交歲供啊,或者年末述職之類的他也來過。但現在的心情卻是迥然不同的。

這是他女兒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