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六十五)求教

(六十五)求教

阿沫在蘊秀宮外頭晃了兩圈,將“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八字真言於嘴上念了兩遍後,抬腿往裏一邁。

“蒄瑤,你在嗎?”她大聲道。

小卉急急趕出來,見是她,那臉上的笑容明顯就僵了僵,勉強尷尬,還帶了一些不甘和鄙夷。

她隻是個沒地位的丫頭,自不能和這些主子們相比。但丫頭也是有喜好的,她心裏為自己主子叫屈,總覺得蒄瑤和璟華好的時候,這丫頭恐怕還不知在西海的哪條溝裏蹦躂呢,憑什麽一來就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扶搖直上還成了天後!

她屈膝行禮,神情卻並不情願,沒好氣道:“小卉見過天後娘娘,不知娘娘駕到,有失遠……”

“別假客氣!”阿沫直接打斷她,露了一臉凶相嚇唬這個仗勢欺人的丫頭,“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就憑你,甚至你家娘娘,都還沒資格喜歡我!蒄瑤呢?我有事找她!”

“娘娘恕罪,小卉不敢!我家娘娘在寢殿賞花,讓奴婢替娘娘引……”小卉欺軟怕硬,被阿沫一吼便老實多了,低下頭惴惴道。

“不用引路,我來了這麽多次,自己不認識嗎?”阿沫哼了一聲,冷冷道:“你若去了這些虛情假意的套路,看著還能可愛些!”

她扯著嗓子邊走邊喊:“蒄瑤!蒄瑤!”

蒄瑤確實在賞花。

又到一年春季,神州大地繁花似錦。花靈們今天又送來大批的鮮花,國色天香,爭奇鬥麗。可是在蒄瑤的眼裏,卻隻如一堆糞土。

阿沫進來的時候,她正麵無表情地擺弄著那堆糞土,插出來一盆“金玉良糞”,一盆“錦繡山糞”和一盆“合家糞”。

“啊,蒄瑤,你插的花真好看!”阿沫誇張地讚道。

蒄瑤蹙蹙眉,諷刺道:“怎麽想起來我這兒?我不是沒資格喜歡你麽?”

“哈哈,我說過麽?蒄瑤,你耳朵這麽好!”阿沫跟玹華學的,遇到尷尬便開始打哈哈。

蒄瑤斜睨她一眼,譏諷道:“我耳朵好,你記性卻不好,剛才在外頭說的,一會兒都不記得了。”

“是啊,我是好像說過。本來嘛,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唱戲?”

阿沫坦蕩蕩道:“但不喜歡,也可以相處的嘛,除了朋友,這世上還有很多種相處方式。比如我給你送飯,你勸我戒酒。大家都把那層假的虛的給去掉,我覺得反倒輕鬆愉快!”

蒄瑤也是一笑,“你這丫頭真是特別,我都不知道該說璟華是特別有眼光呢?還是特別……”

阿沫接口:“自然是特別有眼光,有品位!我這種人,不是隨便什麽人就敢喜歡的!”

“倒也沒錯。”蒄瑤從那堆嬌豔欲滴的糞土中站起來,輕輕拍了拍手,悠悠道:“璟華這種人,也不是隨便什麽人就敢和他在一起的,太累太辛苦,我自問做不到。”

“你做不到,那是你的損失。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意思了,”阿沫揮揮手,直白道:“蒄瑤,我今天來有事請教你。”

“請教不敢,有事請說。”

“那個,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麽走進一個男人的心裏?”

蒄瑤噗嗤一笑,“傻丫頭,你還想走進誰的心裏去?”

阿沫羞惱道:“還有誰?就他!”

“他?”蒄瑤又笑:“你不是老早就在他心裏了嗎?”

“唉,所以說氣人呢!我明明都已經占了位子的!”阿沫委屈道:“誰知道怎麽回事,又突然擰了起來,把自己關起來,又把我趕出來!”

阿沫說的這個“關起來”和“趕出來”都是貨真價實的,但蒄瑤自然想不到。阿沫雖然單純,但口風很緊,璟華在菩提鎮休養的事情,她誰都沒有透露。如今之情的,不過也就玹華夫婦、青瀾還有她自己。

“他會將你趕出來?”蒄瑤樂不可支,“這麽說陛下夜宿泗水閣的傳聞是真的咯?但這貌似是你將他趕了出來吧,畢竟人家才是宸安宮的正主呢!”

阿沫自然不願多加解釋,嗔怒道:“你就別笑了,也別管到底是誰把誰趕出來,總之我們就是吵架了。蒄瑤,這個忙你幫是不幫!”

她見蒄瑤仍舊輕笑不語,火有些大起來,卻仍耐著性子道:“我看這九重天上,似乎就你對這事還有些手段,這才來問你。你若不肯幫忙,光笑話我,那我現在便走。反正你不算我朋友,不幫也正常得很。”

蒄瑤輕捧了一杯茉莉茶,往軟塌上一靠,一邊吹著杯中漂浮旋轉的花葉,一邊輕飄飄道:“你也說了,我不算你朋友,那替你出了主意,你給我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好處?”

“我現在想不著,你先欠著吧。往後我要是想要了,便來你這裏兌現。”

“好。主意呢?”

“阿沫你別急啊,咱們先分析分析。”蒄瑤喝了口茶,輕笑道:“璟華這人看著不愛張揚,但對你,那是寵到了天邊邊去,明眼人哪個瞧不出來?”

她歎了一聲,眸中意味深長,“你真是不曉得自己有多好命。”

阿沫默了默,低低道:“我自然曉得。”

蒄瑤輕蔑一笑,繼續道:“所以你要明白,如果璟華要將你趕走,必然是遇到了非常之狀況,他不得已,因為這樁事情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控。”

“我曉得,他確實是……不得已。”阿沫沉聲道。

蒄瑤瞥了阿沫一眼,將阿沫臉上的落寞盡收眼底,剛想漾開幸災樂禍的笑容,心卻驀地被刺痛一下。

關於這一對,連蒄瑤這種自認思路清楚的,都不曉得自己該抱有一種怎樣的情緒,似乎原本清晰的處事原則,到了他們身上就都變了形狀,成為曖昧而扭捏。

對阿沫,她既嫉恨,又敬佩,嫉恨她有萬萬之一的幸運,敬佩她有百折不回的勇氣。

就像阿沫之前所說,她們倆注定成不了朋友。但她落難時,阿沫會替她送膳;阿沫消沉時,她會勸她戒酒。

這也是某種相處的方式吧。

而對璟華,就更是一言難盡。她愛了他許多年,後來又恨了他許多年,愛在不可得,恨在不甘心。

公審那一幕,至今曆曆在目,盡管後來璟華變了模樣,以琛華的麵目示人,但她仍是一眼認出了他。

他受了九轟天雷,喋血誅仙台。

蒄瑤不知道,當自己最後看到他,看到他雙眸緊閉,氣息全無的被青瀾拖走的時候,自己的那滴淚,究竟是為誰流。

是琛華的殼子?亦或是璟華的心?

自公審結束後,她始終安分守己地躲在蘊秀宮養胎,同時默默尋找琛華的下落。至於璟華現在到底如何?他與阿沫又發生了什麽,她連問都沒問。

即使自己修為平平,但也能肯定,哪怕璟華修為逆天,在那樣的天雷轟下,也斷不可能一個月不到就毫發無傷地回來主持政局。那麽,日日在淩霄殿上早朝的人是誰?為什麽又要夜宿泗水閣?她曉得有問題,但同樣選擇沉默。

她是個目的極明確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麽,又該做什麽。

璟華,是她少女時代的一個夢。而琛華才是她的終身。

所以,當今天阿沫來找她,她隻是問阿沫要了一個交換的條件,以備將來不時之需,而對他們的情感糾葛同樣不予打聽。

這個男人已經與她無關,他是死是活,與別人是恩是怨就像別人家裏頭今天的晚膳,香味飄過來聞著,饞著,卻吃不著。

那索性就關起窗子,連聞都不聞。

所以,她隻是擺了一顆平常心,就事論事,事不關己的態度,淡淡道:“我和璟華認識了也有兩千多年,他這個人呢最是固執,你若想三言兩語就勸得他回頭?嗬嗬,阿沫,那你就不能心疼他。”

“怎麽個不心疼法?”

蒄瑤意味深長地望了阿沫一眼,悠然道:“你這句話要講得狠!要講下去,就令得他痛,他怕!痛得他不敢再撒野,怕得他立馬乖乖回家!”

阿沫仍不明所以,將信將疑道:“有什麽話這麽厲害,蒄瑤,我……我到底該說什麽?”

蒄瑤愜意地往後一靠,將手搭在已經顯懷的小腹上,淺笑吟吟。

璟華在房裏坐了很久。一動不動,從午後直到黃昏。

白衣勝雪,眉目如畫,傾城之姿,絕代風華。

相比平時的憔悴,他今天確是刻意收拾了下,拿出了最好的狀態,也竭盡全力坐到最直。

好像是這樣沒錯。擺一個威風的樣子,坐得筆直,確實是他如今最大的能力。

一滴冷汗,順著清冷的麵頰,滾落到驕傲而又刻意昂起的脖頸裏。

沫沫要來了。

大哥說去接她,將她帶來與他一見。大哥不曉得自己要與她說什麽的,隻當是兩人要和好,所以一路歡喜著出門去。

可他是打算退婚的。

他攏在袍袖中的手緊了緊,那裏攥著封他寫了一月的書信。

不用見麵,不過是隔著簾子將信遞給她便好,璟華對自己道。他的心突突跳,冷汗更涔涔落下,領襟上一灘水漬。

連話都不用說,不過是伸出手,將那封信給她。他望著窗外的天色,時間越是往後推移,他越是緊張難安,神經繃緊像是要發病的預兆。

小徑那頭,遠遠傳來了玹華說話的聲音,“阿沅,我回來了。”

璟華覺得,那顆不安分的心就要跳出胸口的腔子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裝成那個若無其事的樣子,隻得拚命緊按住胸口,想阻止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瘋狂悸動。

腳步聲已經進了院子。

璟華的臉色白若透明!一手撐在座椅上,劇烈喘息!

給我撐住,軒轅璟華!別沒出息到在這種時候暈過去!他狠狠對自己吼,鋼牙幾乎咬碎!

沒什麽大不了的!等她進屋!然後——把信——給她!

一隻手掀起了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