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十七)血緣

(一百十七)血緣

隨著慨慨然語聲,帳簾兒一掀,玹華大步走了進來。

琛華微微吃驚,本能地往邊上一閃,下意識地將蒄瑤與貞兒護在身後。

他與這大哥並不如與璟華親近。薑懿立後的時候,玹華已經很大了,親眼看著母妃屍骨未寒,父君轉身再娶,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便怎麽也好不起來。

琛華也是個機靈人兒,太小的時候還看不明白,驕縱管驕縱,但對兩個哥哥都是一般的貼心貼肺。等到大些了,便自然而然地偏愛黏著璟華,對玹華也有些故意疏遠。

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麵,便是在胤龍先祖的遺跡中,雙方拚盡法力,互搏性命。再然後,璟華將琛華軟禁,玹華又一直隱藏身份,是以再未正式相逢。

“大哥,你怎會來?”琛華惴惴,喜憂參半道,“你怎知我們住在這裏,是二哥說的嗎?他為什麽沒來?”

“你二哥剛剛大婚,又政事纏身,走不開。”玹華隨口敷衍道,接過蒄瑤遞來的茶。

她一路低著頭,眼前來人是如假包換的軒王,而她也曾是名正言順的軒王妃,此時相見真是極為尷尬。

玹華卻大大方方,接過了朝蒄瑤一笑,道:“多謝弟妹。”

此言一出,讓琛華與蒄瑤都鬆了口氣,琛華僵硬的身體也略略放鬆下來。

玹華四周打量,琛華他們住的不過是關外極普通的一座氈房,四周用來支撐的哈那斷了幾根,來不及修補,幾片毛氈也舊得可以,有破洞的地方勉強糊了塊別的顏色的毯子擋寒。

而蒄瑤用來給他敬茶的水杯也甚是鄙陋,不但掉漆,還磕磕碰碰的缺了口子。

玹華暗暗感慨,曾經鑲金綴玉、嬌生慣養的三殿下竟能安於此間,看來確實已浪子回頭。

“大哥來坐,我這裏地方小,隻好委屈大哥了。”去除了最開始的局促後,琛華顯得很是高興,小麥般的膚色上又露出最以往那種純真的笑。

他麻利地收拾出一塊可以落腳的地方,熱情招呼玹華坐下,就像一個孩子請大人來檢賞自己完成得不錯的功課。

“你就住在這裏?”玹華問。

“是啊,也常常搬地方。你知道,貞兒總是長不大,一個地方住久了,難免會引來懷疑。但這裏是蒄瑤以前的故鄉,她喜歡塞外的生活,所以我們基本都遊蕩在這附近。”琛華笑著解釋。

“貞兒?”玹華微笑,“你起的名字?”

“是啊,二哥將自己的貞鱗送了他做護身符,我覺得用這個做名字也挺好。”琛華起來,殷勤地替玹華添茶,回頭吩咐道,“蒄瑤,你將貞兒抱來給大哥瞧瞧。”

繈褓中,是一個健康又非常周正的男嬰!

他雖閉著眼睛,但天庭飽滿,鼻正口方,明顯繼承了軒轅家得天獨厚的好相貌,長大了想必也是個驚天動地的美男。

小家夥睡意正酣,夢中不知見到了什麽,咧了嘴咯咯直笑。

玹華雖滿腹心事沉沉, 也在看到這個漂亮的小嬰兒時心中也泛起柔情,嘴角不由含笑。

“真是個漂亮的小家夥!比你小時候還要討喜!”玹華輕聲道,似是怕驚醒他的好夢。

“大哥,你抱抱他!”蒄瑤微笑道,主動將孩子遞給玹華。

“啊,他睡著呢……”玹華猶豫。

“不打緊,他睡著了打雷都不醒。”琛華看似抱怨,眸中卻滿是憐愛之情,“能吃又能睡,一不樂意咧嘴就哭,可壞透了!”

玹華哈哈大笑,“這麽任性,可是像三弟你麽?”

玹華小心地接過孩子,讓他睡在自己臂彎裏。這小鬼頭果然能睡,隻是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便又換了個姿勢繼續呼呼。

血緣真是世上最奇妙的東西。

這個才出生不久的嬰兒,流淌著琛華的血脈,掛著璟華的貞鱗,如今又抱在玹華的手裏。

他小小年紀,尚不會開口言語,但已擁有最了無比神奇的法力,輕易化解了玹華與琛華幾千年來欲說還休的心結。

爭寵、嫉妒、比鬥、傾軋、水火不容、殊死相抗……那些本不該有的,豁然冰釋。

維護、偏袒、擔當、輔佐、手足情深、患難與共……那些一直被忽視的,再度想起。

“真是個好孩子!”玹華摩挲著他胸口掛著的那片貞鱗,語聲發緊,喃喃道:“你們如今闔家圓滿,二弟看了不知該有多喜歡!”

琛華麵色一滯,剛要開口,卻見貞兒胖胖的小腳瞪了幾下,口中“嗯嗯啊啊”似乎要醒。

“蒄瑤你將孩子抱去外頭哄哄,我與大哥喝兩杯。”琛華使了個眼色,道。

玹華盤膝坐下,笑道:“這才對,我還當我沒有來得及準備見麵禮,三弟便連酒都不讓我喝了。”

家裏沒什麽像樣的酒盞,琛華現在也不講究,直接拿起一瓶酒甩給玹華,沉聲道:“好了,如今隻剩你我兄弟二人,還請大哥坦率相告,今日此來究竟為了什麽!”

“不就是來看看你們嗎?”玹華故作輕鬆,“你和蒄瑤不聲不響就讓我做了大伯,我來看看小侄兒不行麽?”

琛華眉頭微蹙,輕諷道:“大哥若是存心探望貞兒,又怎會連見麵禮都忘記準備?”

“呃,我來得匆忙,勿怪。”

“因何事匆忙?”琛華見玹華言辭閃爍,心中憂懼更甚,語聲發顫道,“你實話說,可是我二哥出了什麽事!”

“沒有,他很好。”玹華咬牙,又猛灌一口烈酒,“他隻是有些忙,脫不開身,才囑我來看你們過得如何。”

玹華不慣說謊,扯了這幾句便心情煩躁,又是一大口酒咕咚灌下去,如此三兩下,琛華還沒喝一口,玹華手裏的這一瓶就已見底。

琛華默默注視著他。

玹華說謊的技巧極不高明,比起自己或者二哥來說,要差得遠。

他今天有好幾次提到了二哥,卻都欲言又止。他不斷強調說二哥很好,卻一次比一次蒼白無力。

二哥一定出了什麽事!

“既然如此,那我也放心了。”琛華不再追問,與玹華幹了一口,平靜道,“大哥請回去轉告,說我與蒄瑤過得很好,等貞兒再長大些,便帶著孩子闔家拜望。”

玹華點點頭,勉強擠出個笑容,“貞兒一瞧便是個有出息的,你好好教養,說不定將來我們軒轅家便要指著他了!”

他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不耽誤你與弟妹休息。”

“你與大哥說些什麽?怎不留他用了晚膳再走?” 帳外,蒄瑤挽著琛華道。

琛華望著玹華消失的萬裏層雲之外,眉頭深蹙道:“九重天上隻怕出了大變故,大哥他哪裏還吃的下?”

玹華踏上雲頭,就將自己狠狠罵了一頓。

他是來搬救兵的。

來之前,他想好要說服琛華跟著自己回天庭,想好由他們兩人聯手消弭望星閣中戾氣,為璟華爭取個一日半日的調養時間,好過他日以繼夜,極度虛耗。

他想好,這是他們胤龍族的大劫,不能由璟華一人擔著,凡是姓軒轅的,都該各盡其能。

他想得理直氣壯,冠冕堂皇。他甚至還想過若琛華執意不肯,該如何狠狠地罵他,罵他自私、冷漠、不懂體恤。

可那些說辭都沒派上用場。

他自己縮了回去,連提都沒提。

他看到了如今的琛華。

看到了他的妻,他的兒,他的家。

琛華已脫胎換骨,不再是寶慶宮中那個奢**無度的驕縱皇子,他在他小小的帳篷裏,用親手熬的羊湯招待自己,他用自己剪下的羊毛換了馬奶酒請大哥品嚐。

他欣喜且驕傲地抱著未滿百歲的嬌兒,細細碎碎說著他的生活,說著關外的風土人情,說他們在這裏過得很好。

那頂小小的氈房是他的家,是他為自己的愛人與孩子撐起的小小天空,他站在前頭擋風遮雨,不讓身後的他們受到半點傷害。

這樣的琛華,讓玹華怎麽忍心開口,說要他放棄現在這樣安樂無憂的日子,跟他回到天庭,重新置身於血雨腥風中?

他是好不容易才解脫的!在漂泊了經年的暗黑中找到一方淨土,找到美好與溫暖,自己又怎能殘忍地命他拋下嬌妻稚兒,重新跳回到深淵裏?

他做不出來,他說不出口。

南天門上朔風獵獵,吹起他的衣袍,幾名士兵躬身向他施禮。

“參見軒王殿下!”

璟華雖不再掌帥,但兵部的規矩向來嚴明,士兵的動作英武利颯,喊聲嘹亮整齊。

玹華在南天門口躑躅了一會兒,又返了出來,直奔泗水閣而去。

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琛華沒能跟著回來,但青瀾在啊。盡管璟華一再叮囑要保存兵部實力,但如今事急從權,讓青瀾與自己聯手,幫忙頂這麽一兩天也沒什麽要緊。

他還沒到泗水閣,便看到青瀾急急奔出來,差點與自己撞個滿懷。

“玹華,看到璟華沒有?”

“沒,我剛從下界回來。怎麽了?”

“璟華讓我在泗水閣等他,有要事相商,可我已等了一個多時辰,他仍人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