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十三章 身份懸殊

金勝獨自站在窗前,看見大個兒的廣本緩緩停在酒店門外,失落的情緒暫時還沒有恢複過來。早飯過後回到房間時,睡在**的女人早已不見了蹤影,緊鎖眉心,心被一層淡灰的薄霧籠罩著。

她大概是恨透了他,再不想見到他了吧。八年的分別,連句話都沒有留下。有些後悔因為一頓早飯而把她一個人撇下,一朝分別,再一次失散了嗎?注定沒有結果,做個普通朋友也好,他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她說,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戀曲1990》在耳邊豁然響起,金勝輕歎一聲,從容地接起電話:“過來了,我們這就下去。早上先去趟善化寺,大年初八,我想拜拜菩薩。”

大個兒放下電話,對著靠在後排叼著煙卷的倪紅蓮說到:“大早晨的,別抽了!等人下來了,下車迎迎人家。”

倪紅蓮狠狠吸了一口,將煙霧用力噴向大個兒的腦袋:“迎他,他配嗎?”前麵的家夥純粹是在瞎操心。她和金勝太熟,用不著那麽客氣。他負了她,她不跟他要青春損失費已經很給麵子了,迎他?她想衝上去踹他!

遠遠看到以金勝為首的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出了酒店金光閃閃的旋轉門,倪紅蓮瞬間感受到兩人如今懸殊的身份差距。金勝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外搭一件筆挺的淡灰色羊絨半大衣。跑去停車場開車的司機都穿著水貂皮。最紮眼的要數左手挎著金勝,右手挎著另一個男人的美女,一襲火紅的寬鬆大衣,腳下黑色的皮靴簡潔而細膩。

大個兒轉頭瞥了她一眼,徑自下了車,倪紅蓮喀噠一聲推開車門,無奈地跟了下去,將手中的煙蒂隨手丟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仿佛在發泄著心裏莫名的怨氣。她受了八年的苦,他享了八年的福,老天爺分明瞎了眼,這個天底下隻有壞人才能發達!

意外地看到那張妝容淺淡的清麗小臉,金勝心裏升起一陣失而複得的狂喜,轉瞬之間就被眼下處境的尷尬代替。他不想阮靜雲知道對方的身份,惟恐那樣會傷了她的心,對比身邊的其他異性,她是他唯一考慮過結婚的女人。他跟倪紅蓮已經沒有可能再走到一起,他沒有忘記她已經嫁了人。說起來,他們實在沒有必要再聯係,可他居然舍不得放下這段未了情。快走了幾步,跟迎麵走來的大個兒握了握手,揚起一臉從容的微笑,望向身邊的阮靜雲:“靜雲,大個兒給你帶來個女伴,省得你一個人鬱悶。”

倪紅蓮眼看著那個斯斯文文的女孩子迎著她走了過來,臉上掛著近乎白癡的笑容:“你好!認識你很高興。“對方摘下品質優良皮手套,伸出溫暖的小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心。

冷靜的目光迅速掃過對方清澈的眼睛,友善而不失風趣地回應:“你好!我代表D城人民歡迎你!”臉上的笑容很快被經年造就的淡漠代替,眼神若有所思地瞄向正在與大個兒攀談的金勝。如果她猜得不錯,他不想在這枚“花骨朵”麵前暴露她的身份,並不想對方知道她曾經是他的女人。而他之所以會這樣想隻有一種可能,他心裏大概很在乎這個清純如水的女人。她到底是他的什麽人?見鬼,也許她不該關心!

眼看著一行人上了一輛金色VOLOV,而金勝和那個叫靜雲的女人分別從兩側的後門上了車。倪紅蓮忽然感到一陣挫敗,猜測兩人的關係一定是很親密的。她是他的女朋友嗎?如果是,昨晚他怎麽還背著她跟別的女人上床呢?其實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他原本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這年頭的男人還不都是這樣嗎?對方就算是他老婆,他不照樣該幹什麽幹什麽!他有得是錢,那個女人若是個明白人,就算知道也不會問他的。

“還愣著幹嘛,上車啊?”大個兒坐回車裏,不耐煩地催促著。這女人也太沒自知之明了,就算她看上人家金勝,人家看得上她嗎?對方隻是跟她玩玩而已,這丫頭怎麽就當真了!

倪紅蓮上車之後,大個兒跟她推心置腹地聊起了心裏話,“丫頭,別傻了,人家什麽身份,千萬別玩真的!有那點心思用在正地方,想辦法跟他鬧兩個錢花!”

“你就多餘叫我出來,人家‘小兩口’親親密密,我算啥?”倪紅蓮惱橫橫地攤在椅子上,飛起一腳,在前麵的椅背上狠狠踹了一下。

“哎,甭踹了,洗回座套可貴了!”

“姑奶奶就踹!反正你老人家有錢,還在乎多洗回坐套嗎?”說著砰的一聲將髒兮兮的腳印蓋上去了。她心裏不知哪來那麽大無名火,仿佛故意挑釁似的。人家金勝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能看上她這種賣屁股掙錢的賤貨嗎?

善化寺坐落在D城的南關,離金勝八年前住的那間破平房不遠。如今街麵上多了許多專賣店,尚未拆遷的棚戶區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裏麵。冬日的寺院裏人影寥落,偌大的院落裏隻有他們幾個。朔風蕭瑟,院內的樹木晃動著嶙峋的枯枝,高大的紅牆顯得格外寂寞。金勝邁著穩健地腳步跨入始建於北魏的大雄寶殿,美女那襲鮮活的紅衣緊緊跟在後麵。

其他人忙著上香拜佛的時候,倪紅蓮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園子裏漫無目的地瞎轉悠。天空中忽然傳來悠揚的鴿哨,殿前的鬥拱之下空餘寂寞的燕巢。五龍壁上的重彩琉璃在清冷的陽光下炫耀,凝重,張揚,霸道!常被人誤以為是“王八”的贔屭被人遺忘在牆角,背上的石碑已經斷掉,那份灰白的寂寥與喧嘩的琉璃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屬於兩個不同的階級,就好比金勝和自己……

對於求神拜佛,她絲毫提不起興趣。高高在上的佛祖早已將她遺忘在汙濁的塵世裏。所有的路都是她一個人走過來的,沒有人扶著,沒有人幫著,她獨自在黑暗而泥濘的道路上跋涉,佛光什麽時候照到過她呢?信什麽都不如信自己,信什麽都不如信人民幣!

麵對高大而莊嚴的金身佛像,金勝發覺自己再也看不到祥和的佛光。內心的寧靜與淡定蕩然無存,任憑閉目合十,眼前依舊是倪紅蓮飽經風霜的臉龐。她比跪在身邊的阮靜雲大不了多少,眼神中卻透著曆盡滄桑的麻木與淒涼。他們分別的八年她究竟經曆了多少坎坷,莫非是因為他才變成這個樣?

他要償還!他必須償還!可他該用什麽償還?八年,再也回不去從前,他能給她的惟有金錢!如果她守了八年,如果她帶著孩子為他守了八年,如果她沒有自我作踐,如果她還是從前的紅蓮……可惜這諸多的“如果”隻存在於他的想象裏麵。

時間隨著廟宇暗淡的影子從眼前緩緩掠過。接近午飯時間,兩輛車子相繼從廟宇門外地勢低窪的停車場開上了大街。沿街多數的店鋪都關閉著大門,繼續著沒有過完的春節。

大個兒的手機響了,車內非常安靜,清楚地聽到電話裏傳出金勝低沉的男聲:“有沒有目標,咱們去哪裏?”

大個兒看起來毫無頭緒,放緩車速向道路兩旁打量著:“年還沒過完,不少飯店還沒開門呢。先問問你朋友想吃什麽?”

停頓了片刻,一個女聲接過電話說到:“管他吃什麽,隻要環境好就行!”

對方的話再次刺激了樹起耳朵聆聽的倪紅蓮。羨慕,更多的是嫉妒。人家什麽好東西沒吃過?已經到“吃環境”的地步了。而她呢?金勝帶她吃過什麽?一碗刀削麵都沒舍得!

大個兒想了想,仿佛有了譜。坐直身體正視前方說:“那咱們就去‘辰光國際’哇!頂層的旋轉餐廳環境不錯,在上麵能俯視D城的全景,可不賴了!”掛掉電話,加足馬力,看起來提出的預案已經通過了。

倪紅蓮把玩著手上的煙盒,懶懶散散地嘲諷著:“被你領到‘黑豆地’了!居高臨下,四麵都是藏在高樓背後的‘貧民窟’,爛窪窪的,有什麽好看的!”心裏以為,也就他們這群“土鱉”覺得那地方有情調,人家大城市回來的人什麽新鮮玩意沒見過?

樓梯上華麗的金色浮雕持續轟炸著倪紅蓮的視覺,這酒店開業之後,她還從沒來過。不錯!同行的其他人仿佛都很合適這裏,而唯有她是不屬於這個地方的。人家穿著貂皮,羊絨什麽的,她身上的劣質皮夾克太傷自尊了。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脖子上那條粗得有些誇張的金鏈子,此時看起來跟爆發戶似的。她忽然覺得自己這身“小城摩登”的打扮很俗氣,跟大城市裏長期浸潤的從容大氣根本沒法比。別人落座望向窗外的時候,她落寞的目光淡淡掃過金勝身邊的那襲紅衣。

餐單上的菜品並不多,卻很經典。暗紅的洋酒在華美而晶亮的杯中蕩漾,作為開胃點心的葡式蛋塔裏加了燕窩。奢華是張揚的,隨著高高在上的半圓型餐廳在城市的天空下旋轉。放眼腳下密集而渺小的民房,隱約感到壓迫天下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