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十八章 都市歸人

站在華麗的試衣間裏,倪紅蓮仔細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一件簡潔大方的青灰色大衣瞬間發掘出被她埋葬已久的端莊秀麗。人常說“穿什麽就是什麽”,人的氣質很容易隨著身上的衣著改變。前一分鍾還一身風塵,此時的她卻宛如聖女。

心中暗暗嘲諷,她一直以來都在作踐自己!心理偏離了正常的軌跡,放縱自己隨心所欲。更可怕的是,她在心中認可自己**而輕浮的形象,仿佛在張揚那是她選擇的生活,而她在這種生活中如魚得水,比許多女人活得輕鬆快樂。她兜裏有大落的人民幣,出入高級酒店,坐著豪華轎車,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她輕易得到了,不值得炫耀嗎?這個城市裏有多少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待著一場豔遇,盼望著某個有錢的男人可以一擲千金。而她出賣了自己的心,隻剩下腐臭發黴的靈魂……

鏡子裏的人影真的是她嗎?她幾乎忘記自己也曾安靜而文雅過。她高中時代的那份清高,她大學時代那份幽雅,全然成了上輩子的事情。她放縱,她墮落,得到的有限,失去的太多,她的人生就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未曾綻放就過早凋謝了。

可惜這覺悟來得太晚了,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再也無力回頭。珍惜僅剩的三天吧,三天之後,徹底地將他忘記。

放下腦後的馬尾,掏出梳子仔細梳理著糾結的長發,就這樣錯過了一輩子,總該留個美好的念想。頓覺淒涼,眼中漾滿淚水,靠在鏡子上竭力收斂,兩汪滾燙的淚水依然浸濕了眼眶。

門外忽然傳來金勝擔憂地呼喚:“紅蓮,還沒換好嗎?”說來她進去一段時間了,旁邊的導購看地他不自在,不會是懷疑他們倆別有企圖吧?

“好了,馬上就出來。”她抹了一把眼淚,推開了門,笑盈盈地探出腦袋。

“老天。我還以為你遇難了,差一點撥119叫人來救你。”他隨意說著笑話,目光淡淡掃過她微紅的眼眶。她一直躲在試衣間裏麵哭嗎?為了他?嗬,誰知道啊。

“我謝你!你就不能少咒我幾句嗎?張嘴就‘遇難’了!”她從容地走出門外,假意埋怨。站在外麵的落地鏡前,扯起嘴角轉向他,“喂,好歹給個評價?”

“不錯!好歹是件人穿的衣裳。比剛剛那身順眼多了!”他雙手叉在衣兜裏,笑眯眯地調侃著。

“去死!”她狠狠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就沒有好話!他就不能讚美她兩句嗎?讓她心裏舒服一點能死啊?見鬼!怎麽偏偏碰上這麽個“杠頭”啊!

“你喜歡嗎?喜歡我就結帳了。”其實他挺滿意她目前的樣子,不然能心甘情願的付帳嗎?

“多少錢?”她習慣性地扯過標簽。

“管它多少錢,反正我刷卡,刷卡不心疼嘛!”將手伸進內兜取出錢包,不疼不癢地掏出信用卡。

“言外之意,用現金心疼?”輕易被她抓住個話把。

“有點。取出一大落,三下兩下就灑出去了,心裏總覺得不舒服。”他撇著嘴角,坦率的回答。

“還那麽小氣!”她無奈地給出評價。她從認識他那天,他就沒大方過。如今有了錢,依然沒什麽變化。他始終把錢看得很重,跟這種男人在一起沒油水可撈的。

“天底下隻你一個人說我小氣!”而天底下他隻對她不小氣,他說了,他要補償她。隻要他能辦到,他一定滿足她。

“是嗎?那就證明一下!我今天要是把你的信用卡刷暴了,你可不許埋怨我啊。”她鎖住他的眼神,嬌嗔地揚起下巴。

“想得美!我這麽小氣能由著你瞎花錢嗎?提合理化建議,爭取別讓我否決你。”他點著她的腦門,驕傲地挑起濃眉。他要補償,可不是縱容她揮霍,她千萬不要把他的心思誤解了。她不能一輩子依賴他,她畢竟不是他老婆。最好的辦法是給她個“飯碗”,讓她自己討生活。大個兒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且不論他目前在做什麽,至少經濟上寬裕了許多。

結帳之後,兩人前後出了專賣店,漫無目的地在繁華的街道上溜達。十五之前,年味依然很濃。空氣中彌漫這硝煙的味道,鞭炮的劈啪聲此起彼浮。人群庸懶,三五成群的在眼前悠閑地晃悠。年輕男女放肆的追逐打鬧,商廈門外的小販手裏抓著大把氣球。

“我要那個!”倪紅蓮興奮地指著小販手中QQ企鵝模樣的氫氣球大聲叫囂著。

“能刷卡嗎?”他好象說過,他通常不用現金。一個氣球而已,怎麽會不買給她?他大概是吃飽了撐的,誠心想氣氣她。

“我不知道,你去問問他吧?”她靈機一動,扮作一臉無辜的樣子。他腦袋沒毛病吧?有小販刷卡的嗎?他要是真去問人家,不被人家當精神病才怪呢!

“嗬嗬……”他但笑不語,認栽了。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反應真挺快的。

“買不買,說話?笑你個頭啊!”半真半假地抱怨他。

“不買!”不信氣不死她!

“死去吧!”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大聲咒罵。他就不能順著她點嗎?非要把她惹火了才肯罷休?這輩子幸好沒有嫁給他,真嫁給他不出三天就被他氣死了!數驢的?咋就那麽倔呢!

真火了?金勝微微一笑拉起她的小手,耐心地安撫到:“乖,怎麽會不給你買呢?我看下邊掛的那種氣球不錯,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哪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確有一種樣子古怪的氣球。全透明,上麵有許多細小的軟刺,“我才不要呢,難看死了!”

“我開始還以為誰窮瘋了把避孕套吹起來賣呢!括弧,還是浮點式的。”他一臉凝重地壓低聲音,仿佛很認真似的。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該死的家夥,弄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眼看就要精神失常了。猛回過神來,發現身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回頭搜索,他手裏牽著兩頭“卡通氫氣毛驢”一臉壞笑朝她走了回來,嘴裏念念有詞地說:“這玩意兒跟咱倆一樣一樣的,你一頭我一頭,當招牌舉著!”

她笑得十分開心,很久沒有這麽開心地笑過。忽然很懷念八年前的那幾個月,兩個人窮得隻剩下一個土炕一個甕,他卻總能輕易將她逗樂。接過他手中的“驢”,心情忽然變得很沮喪。痛在心裏聚集著,順著撕裂的傷口大滴大滴地滑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端詳她心不在焉,金勝心裏暗暗揣測:在想什麽?懷念過去嗎?剛剛他也一度陷進八年前的回憶裏……

笑過,痛過,卻從來沒有忘記過!時間過得飛快,八年之內他擁有了太多,而唯有這份快樂對於他是奢侈的。人活得累,象蝸牛一樣背負著一個脆弱的外殼。安全了,可窩在裏麵確實挺難受的。忽然攬過她的肩膀,故意把她嚇了一跳,一臉釋懷地望著她說:“甭在街上瞎忽繞了,當心被人撞見。找個地方坐坐,時間長了看凍著的。”

“除了麻將館我基本不認識別的路,去哪兒,你說?”她無奈地靠在他肩頭哀歎著。大街上灰蒙蒙的,人群亂糟糟的,大量尖銳而刺耳的嘈雜聲在心口混亂地交錯。莫名的鬱悶,來來往往的車流讓她眩暈,無奈地閉起眼睛,按耐不住一顆躁動的心。

“先上車再說。”說著話,他伸手攔了輛車。扶著她瘦削的脊背,翼護著她上了車。車子緩緩開動,司機懶懶散散地問到:“去哪兒呢?”

“兩步地,鼓樓。”金勝一心想去他住過的破平房看看,一別八年,那間破房始終在他眼前。這個城市隻有兩件東西讓他留戀,他的“家”,他的“紅蓮”。

“鼓樓?”她心中分明體會了他的心思,嘴上卻不由自主地求證。

“回家。”他猛然轉身注視她良久,閉起雙眼,狠狠地擁住她……

久違的鼓樓依舊佇立在城市中央,靜靜地沐浴著冬日暗淡的陽光。八年之後,它換了一身朱紅的新裝,為他靜靜地守望在那個地方。忽然想起夏日雷雨前穿梭的家燕,寂寞的冬季空餘沉靜的掛牽。他的“愛巢”被丟棄了八年,終於盼來了思鄉的歸燕。

小巷依舊千回百轉,往事浮現觸目斷腸。牽著故人冰涼的小手緩緩地行走,時而觸摸兩旁熟悉而又陌生的院牆。

“哥……”倪紅蓮欲言又止,忽而停下了腳步。故居就在不遠的前方,刹那撕裂了胸口的舊傷。曾幾何時,她站在巷口等著他回來,當他回來的時候,破敗的小巷如空洞的內心一般蒼涼。

他扯著她疾走幾步衝向兩人舊日的愛巢,止步門前,一行清淚黯然滑落。衰草依舊在殘破的門眉上隨風搖曳,壞斷的木門寂寞的躺在小院中。房屋倒塌了一半,地上扣著的鐵盆淹沒在沙土下,露出鏽跡斑斑的一角。

“紅蓮,走了之後,再沒有回來過?”金勝滿心失落,緩緩跨入石門檻低沉地說。

“回來幹什麽?”她眼前一時產生了幻覺,仿佛有個周歲的孩子從園中跑了出來。心猛得一揪,眼淚霎時失控。

是啊,她回來幹什麽?他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周圍的一片平房都廢棄坍塌了,他猜測這塊地方很快就會被拆遷,開發成一個豪華小區什麽的。轉身出了寂靜的小院,拍了拍褲角上的塵土,用力圈住眼前的女人,雙唇貼上那雙委屈的淚眼,吻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