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二十三章 青梅竹馬

心頭壓著一份莫名的沉重,忽然喪失了放縱的心情。倪紅蓮雙臂圈著金勝的脖子,閉著雙眼默默地蜷縮在他懷中。

圈著一語不發的女人,金勝頓生感慨: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此話果然不假,該說的都說完了,該許的也都許了她,本以為會因此而釋懷,卻徒增幾分牽掛。目光從天花板上緩緩下移,低頭注視著她傷感的臉頰,嘴角忽而一揚,故作輕鬆地說到:“妞兒,想什麽?怎麽不說話?”

她極不情願地揚起下巴,半眯的媚眼封鎖了他的視線:“討厭!安靜地抱一會兒不好嗎?”哪兒還有這樣的機會久久地抱著?明早,這個懷抱便不再屬於她。

“我不過是離開一下,又不是去死,將來有的是機會見麵,幹嘛一副要死的表情啊!”他脫口而出的話嚇了自己一跳。他想過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可他終究放心不下。見鬼!又許了她。他是怎麽了?

一縷秀發貼在豐腴的櫻唇上,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捧起他剛正的下巴:“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他居住的城市並不遙遠,對她來說卻可望而不可及。青鳥去得,她卻去不得。過去了,何必再去叨擾他今日安逸的生活?糾纏無益,不如放棄。

他會心一笑,明白了她的心意。執起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說:“也好,聚散隨緣。紅蓮,上網嗎?”挫敗!他為什麽這麽問她?對方甘願放下的時候,他卻越發放不下。

“這年頭兒不上網的還是人嗎?我們鄰居家的傻兒子都上網,在‘D城熱線’上的網名叫‘社會精英’,更搞笑的是我一女朋友居然還跟他聊得情哥哥蜜姐姐,暈死我了!”她誇張地向他懷裏一倒,故作昏厥狀。

“那男的真是個傻子?你沒揭穿他?”金勝撇著嘴角,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

“真傻!缺根弦兒,欠火,咱們這兒管那樣的叫‘成色’,腦袋跟銅錘似的。”她抿著小嘴,霎時將心底的傷感忽略了。

“我靠!這樣的男人也能呱啦上女的?”世界太瘋狂,差點忘了,人家可是“社會精英”呢。

“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別的地方都短路,惟獨那點事兒通。”說著,探過身子拿起茶幾上的打火機和煙盒,拔出一支煙戳在他嘴上,自己也咬著一支,先後點著了火。

金勝一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攬著她的肩膀笑道:“你那女朋友挺慘的,居然讓個傻子給哄了!”

“有合適的主兒幫忙給我那朋友介紹一個,那貨自從離了婚以後,也是半個‘成色’。每天在網上泡著,逮誰要給誰生孩子,腦袋嚴重受刺激了!”倪紅蓮悠然吐著煙圈,心在滴血,卻始終保持著一臉麻木的神色。

“比‘成色’還‘成色’!抓住個男人就要給人家生孩子,不把人嚇跑才怪呢!”金勝齜牙咧嘴地搖著頭說。

“其實那姐姐往死了可憐!大著肚子,男人就把後來的女人領回家了。人家倆成天在隔壁睡著,她成了保姆,每天還得伺候人家吃喝。孩子生了,男人把她一腳踹出門,不要她了。她生了孩子沒養過,所以做下了心病,逮誰要給誰生!”這個笑話好笑嗎?分明血淋淋的。可她依舊嗬嗬地傻笑,比魯迅那篇《藥》裏眼看著殘殺革命黨的民眾還麻木。她滿肚子同情,隻是說不出。諸生悲苦,見多了,不得不麻木!

金勝的嘴角挑著淡淡的笑意,心卻被什麽刺痛了一下。商女怎會不知亡國恨?習慣了,麻木了,如他一樣,隻當聽了個窩心的笑話!一手輕撫著她的後腦,溫和地說到:“妞兒,這事要是發生在你身上,你怎麽辦?”

“柿子都找軟的捏,這樣的事就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要是我,還能伺候他們倆?直接下砒霜,大家同歸於盡嘛!”

“紅蓮啊,非要跟‘金蓮’比個高下?”他用力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她還是她,性格永遠這麽激烈而極端。狠狠擠熄了煙,無奈地望著她:“你那樣的做法是用別人的罪過折磨自己!想開點不好嗎?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同歸於盡對你有什麽好處?情感上出了問題,泛得著把命搭上嗎?”

“你就沒事偷著樂吧!好在你隔了八年才回來,要是早幾年回來,我不拿刀撇了你才怪!”她說的是實話,當初的憤怒隨著時間慢慢地化解,隻剩下時時彌漫在胸口的鬱悶。說不清什麽原因,也可能她之後經曆了太多的男人,太多的失望,把萬事都看淡了。

“你真那麽恨我嗎?”

“有多愛,就有多恨!”感情從來就是如此,他該明白。因為期望太高,所以失望才大。

“現在呢?不恨了?”

有多恨,就有多愛!可惜她隻能在心裏說說,何必再說愛,徒增傷感罷了。放棄是一種美德,放棄是更加慘烈而隱忍愛。她配不上他,何必勾著他的牽掛?狐媚一笑,把玩著他剛毅的下巴,“看在錢的麵子上,饒了你吧!”她以為他會因此而鄙視她,繼而厭惡,淡忘她……

“嗬,如果我現在還是個窮光蛋,命就沒了!”他玩味輕歎。錢,真的那麽重要嗎?她的心裏莫非隻有錢,而沒有他?見鬼!過去了,還計較那些幹嘛?他吃飽了撐的沒完沒了地猜她的心啊!

“晚飯吃什麽?我可要宰你了!”她將小手比劃成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答應過請你去最貴的地方。順便叫幾個朋友,行嗎?”他搬開脖子上的“刀子”,不緊不慢地請示著。

幾個朋友?又是“靜雲”他們幾個?倪紅蓮禁不住冒火,憤憤地站起身來嘟囔著:“我當是專程請我,原來又是沾別人的光。不吃了,飽了!”

端詳她一副酸溜溜地表情,他一臉壞笑道:“哪有,是人家沾你的光。不愧是咱山西的妞兒,整個一個醋缸。”

“金勝!你明天滾蛋了,愛帶她上哪兒吃我管不著。今天不要她,你聽到了嗎?”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抱怨到。

“她?哪個她啊?”他一臉無辜地望著她,“我不叫大個兒吃頓好的,怎麽幫你擺平那輛車啊?”

呃?又被他煮了!耍笑她很上癮嗎?是她誤會了他,還是他誠心讓她誤會,王八旦,禿驢子,死去吧!心裏罵罵咧咧,嘴角卻禁不住扯開春花似的笑容。隻要無關那個“靜雲”,她心裏就舒服多了。

“妞兒,給哥倒杯水,我給大個兒打個電話。”隨便給她安排個工作,把緊張的氣氛緩和一下。掏出電話撥了大個兒的號碼,點了支煙悠然等待著應答:“老哥,在哪兒呢?晚上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對方的電話背景裏一片生色犬馬,男男女女嬌聲笑罵:“勝子,玩好了?操,終於想起兄弟了!我這兒剛剛來了兩個朋友,晚上說好了陪人家吃飯,有機會咱們再坐,我就不過去了。”

“把你朋友一塊兒叫上不就得了嘛!加幾雙筷子的事兒,就這麽定了!D城最貴的地方。”事實上,他並不清楚哪兒比較貴,順便詐唬一下。

“行了!幾點?咱們‘天櫃’見哇!”大個兒跟身後的朋友商量了幾句,爽快地應下。

天櫃?誰取的名字?真他媽直白啊!那叫一個貼切,“貴”到了一定的程度,“天”價!金勝掛斷電話,心裏瞎琢磨,接過紅蓮遞來的杯子搖著頭輕笑一聲說:“紅蓮,‘天櫃’,行嗎?”

“行,典型捉鱉的地方。十三個蝦球——198!”她靠上的那個煤販子是天櫃的會員,那一度是她的“食堂”。地方不錯,尤其會員區的茶座包房,私密極了。

“去過嗎?”他半眯著眼睛注視著她說。

“沒去過!聽別人說的。”她隨口撒了個謊,免得又被他找茬奚落。

“想吃什麽盡管說,難得我這麽小氣的人肯認人宰割!”他喝了口水,將杯子遞給她,“喝吧,不熱。”

接過水杯,小小抿了一口。隨手按開電視機,回避他的關注。

思緒一閃:八年前的那夜,他提起那個破暖壺……

那段短暫而美好的日子裏,他從來都是這樣體貼。每次喝水他都會先嚐過,生怕她會燙著似的。時間匆匆流過,無數細節卻在記憶中沉澱了……

忽然想起鄧麗君的一首老歌,立即跑過去接通了KTV,屬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懷舊音樂響起,她揚起溫柔的嗓音專注地唱著:“時光已逝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回,我隻有在夢裏相依偎。”

金勝坐在她身後歡呼鼓掌,不禁揚起一抹讚賞的目光,匯聚在心底的苦澀卻在大滴大滴的流淌:《往事隻能回味》——不錯!她是在用天底下最溫和最美好的方式控訴他嗎?青梅竹馬的情感豈是冰冷的金錢能夠償還的?他在這朵小花還沒來得及開放的時候肆意攀折,給她再多的錢能換回她的青春嗎?如果他從未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她今天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