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三十六章 雪中送碳

晌午刺眼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著倪紅蓮慘白的小臉。長長的睫毛下透出兩縷渾濁的迷茫。整整一上午時間一直等待著手機再次響起,半晌過去了,禁不住有些心慌。還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嗎?不會是手頭的事情太多,給忘了吧?

可她一連撥了幾次號碼,最終還是猶豫著放下,順其自然吧,實在沒有勇氣再聯係他。再等等,如果在醫院下午上班之前還沒等到電話,她隻能放下麵子開口跟母親借錢了。

金色的VOLOV駛過城南電廠高高聳立的晾水塔,一路向北減速行駛。金勝長長呼出一口氣,再次撥通了倪紅蓮的電話。彩鈴剛剛響起,電話就己接通,耳邊傳來對方虛弱而低落的問話:“哥,錢己經打過來了嗎?”

“啊。你人在哪兒?方便取嗎?”金勝深藏不透,意在套她的話。

“我在一醫院,不遠就有工商銀行,不過醫院能劃卡,不用那麽麻煩。”她的心裏終於有了底,不必再擔心午後那個“白衣屠夫”又來催她交款了。

金勝思量片刻,按著前額疑惑地問到:“房間裏怎麽亂哄哄的?你家那口子在呢?”背景象自由市場一樣吵雜,什麽見鬼的醫院啊!

倪紅蓮看了看同一病房其樂融融的其它三名病友,滿心失落地說到:“他不在,死了!講話的是同病室陪床的。”

許是太了解對方的個性,金勝立刻明白了倪紅蓮在跟她男人滯氣。張嘴就是“死了”,聽起來火氣還不小呢!低沉地輕笑一聲,接著她的話說到:“方便的話,我想過去看看你。”

倪紅蓮心裏一陣詫異,聲音顫抖著驚歎到:“呃?你……你人在D城嗎?”

“十分鍾前剛到,為了不讓‘領導’為難,先跟您老人家請示一下。”

坦白的說,他能來,她求之不得!而對方來了,她卻還沒想好如何麵對他。如果金勝問起留給她的錢哪去了,她該怎麽回答?就說替江浩還帳了?對方聽了之後會怎麽想,能不能接受得了啊?

心裏的一團亂麻還沒捋清,就聽對方已做出了決定:“我馬上就到,行了,你等我吧!”

電話傳出了盲音,倪紅蓮的心越發七上八下,她人己經站在了懸崖邊上,還有必要瞞著他嗎?發生了昨晚那樣可怕的事情,她的婚姻己經走到了窮途末路,天底下難得還有個男人殷勤地惦念著她。實話實說,這也是金勝一貫的做法。大不了大吵一架,再不然任憑他一頓臭罵,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欺騙他。

又十分鍾過去了,電話再次響起:“我到了,進了住院樓,你在哪兒呢?”聽到倪紅蓮的回答,金勝忽然停下了腳步,婦科病房?難道是那部分零件出毛病了?子宮切除還是卵巢摘除?年紀輕輕怎麽會得這種病?透心涼!仿佛被什麽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忽然很懷念跟她在一起的許多個夜晚……

推門進了略顯雜亂的病房,另外的三個病人都有家眷陪床,其中的兩個還有成群的親戚圍在床邊探望。環視病房一周,目光悵然落在門後那張慘白的小臉上。定睛一看,見鬼!嘴角,眼眶,鼻梁上居然還泛著一片片青腫的淤傷。

“哥!”她聲音微弱,卻看得出很高興。

他好容易才扯開一抹苦楚的笑容走近對方,隨即十二分不滿地開了腔:“妞兒,換個病房!”病房是開PATTY的地方嗎?讓不讓別人休息了!一群人圍了一圈一個勁兒地亂哇哇,還有沒有一點公德啊!

病房是分三六九等的,她沒交一分錢,醫院當晚能急時搶救她己經不錯了,難道還給她安排個五星級的病房不成?做人不能太貪心,得知道感恩,得承認幸運!發現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的傷,窘迫地將臉轉向另一邊:“ 甭看了,哥,坐吧。”

“到底咋回事?甭讓我擠牙膏,自個兒坦白吧。”金勝往裏推了推被子,緩緩坐在床邊上。從她臉上的傷痕推測,事情或許並非他最初想象的那樣。她被什麽人打成這樣,是她男人嗎?挨了頓打又怎麽會進了婦科病房?可不論怎樣都比癌症好得多!雖然她跟他擦肩而過,可他是如此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

倪紅蓮停頓了片刻,小聲地解釋著:“流產了,被那個牲口打的。他發現我在網上聊天,所以發火。”

怎麽?居然是因為他!可她並不知道那個在網上跟她**聊天的男人就是他呀!不怪她丈夫生氣,他實在不該再跟她勾勾搭搭。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一時糊塗害慘了她。

可即使是這樣,那個雜種就能下這麽重的手嗎?早讓她跟那家夥離了,她就是不聽話!身子向前挪了挪,一隻手伸進被子裏抓住她的小手說到:“之前不是早告訴你跟他離了嗎?你就是不聽!弄成現在這樣,還不是自己遭罪嗎?”

“哥,不瞞你!原本說好了我幫他把該大個兒的帳還了,兩個人就好好過。他真的做到了,一心一意地作營生,起早貪黑的出車。可我始終想不明白,他是怎麽發現我跟別人聊天的……”

“妞兒,別想了!大夫在哪兒呢?先換個病房,這地方不是人待的!”金勝挑釁似地望著對麵床位的一大幫熱情過頭的親屬,有意抬高聲音。

一個年輕後生與他對視一眼,火氣十足地叫囂著:“你想做啥?顯你聲大,快把你那B嘴閉上哇!”依照D城的語言習慣,這樣講話隻能算是抗議,不能算是漫罵。雁門關外野人家,本地一大特色,不帶髒字不講話!

金勝正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這下可找著出氣筒了。三兩步走了過去,對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夥擺了擺手,輕聲說到:“後生,跟我出來,咱上外麵呱嗒。”

“哥,算了!跟個小孩子,有啥可說的?”倪紅蓮太清楚對方是個“亡命徒”,根本不象看上去那麽斯斯文文的。那小後生被他帶出去還有好事嗎?自以為剃個板寸就了不得,等下不被他收拾妥皮了才怪呢!

“紅蓮,你甭管我,我給這小夥子上上課!”毛還沒長齊就愣充社會上混的,他勞改那會兒這小子還穿開襠褲呢!

小後生分明是“鐵嘴鋼牙”,真讓他出去,他卻一屁未放始終窩在那兒。現在的小家夥都怎麽了?就這點骨頭也想冒充“老社會”嗎?

“行了!求您兒安生一會兒吧!大老遠來一趟,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兒心嗎?”倪紅蓮虛弱地支起身下了床,下身忽然漾出大股的鮮血,讓她十分擔心會弄到褲子上。

“誰讓你下來了?坐回去!”他連忙轉回身,扶住她單薄得可憐的身體。明白對方是不想他在外麵惹事生非,口氣雖然很沖,行動上卻順從了對方的心意:“躺下,聽話。這會兒醫院剛上班,我先過去把壓金交了。”安頓了對方幾句,一邊走向門外,一邊對不遠處的小後生說到:“叫喚的狗不咬人,瘋狗通常都趴在地上不吭聲。脾氣收斂一下,有那精神頭好好伺侯伺候你媽!子欲養而親不在,到那個時候你後悔去吧!”他如今有了錢,可惜母親沒跟他享過一天福。自從他進了法院,母親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她當初能想到自己坐勞改的兒子混成今天這個樣子嗎?

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金勝推著一輛輪椅,走到床邊笑嗬嗬地望著倪紅蓮說到:“換房間!連藥也換了!上午你輸的**都是哄人的,等會兒醫生去單間查房,上車,我推你過去!”

單人病房清新,幹淨。倪紅蓮安然躺在**,輕聲慢語,傾訴著一別半年遇到的種種事情。

D城女人拉家常的時候很少會提起丈夫的姓名,常常以“我家那王八旦”作為昵稱。是褒是貶,是笑是罵全由語調和神情而定。“哥,我再沒一點幻想了,那王八旦把我扔到醫院就跑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再露麵了。”

“以後怎麽辦?”金勝站在窗前,一臉凝重。

“這年頭餓不死人。等身體好點兒了,出去找個活幹。”她兩眼迷茫望著關閉的房門,舉重若輕地歎息到。

“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差點兒鬧出人命,拍拍屁股就跑了?這事兒沒完!”他平生最看不起跟女人逞凶的男人,印象裏這種男人通常很懦弱,在外麵“小皮羊”一個,回家跟老婆發火。

哥,算了吧。你曾經不是告訴我:何必用他人的過失懲罰自己呢?一段婚姻到了這個地步,我也算盡力挽回過。最終得到這樣的結果,可能是緣份盡了。錢沒了,隻當買個清靜,值了!他說過,隻要我把他欠的饑荒填上,他就答應跟我離,這下到看他還有什麽說的。

金勝點了點頭,揚起嘴角衷心地讚許到:行啊,居然要你來度化我。說來,他也不是故意騙你的錢,兩個人是因為上網才起了衝突。站在他的立場上說,因為媳婦被別人呱嗒而不爽也是可以理解的。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苦了你了!佛說,站在他人的立場上思考,試著體諒他人,便是寬容,便是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