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七十七章 一念嗔心

指尖輕彈,燃燒待盡的煙蒂啪的一聲撞在雪白的牆壁上,火星四濺,曾經的潔淨又多了一處汙點。金勝獨自躺在大**,一夜無眠。聽覺忽然間變得十分敏銳,時刻被樓道裏細小的聲音困繞。無數次起身向窗外張望,無數次失望地回到**。

從昏黃的落日等到火紅的朝陽,下班後閑適的人聲變為上班前的緊迫,等著,盼著,他的新娘卻再沒有回來過。

雙眼布滿血絲,酸痛難忍,不知是熬夜的原因,還是眼淚侵蝕的傷痕。自認是個堅強的男人,此生還從未這樣哭過,八年前他痛過一次,但與此時是不堪相比的。也許是因為人老了,眼淚特別多,也許是因為當時太年輕,愛得很單薄……

佛曰:情愛於色,豈憚驅使,雖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毫無保留的付出了,卻是引火的結果。早知痛徹心脾,當初何必那麽執著?

倪紅蓮,為什麽?你怎麽舍得?你怎麽能扔下我說走就走了?

此時,他終於明白——等待是什麽?他終於明白絕望的等待是什麽?八年前,他出了事,她坐在那所破平房裏等他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傷痛,無措。如果當初他真的死了,也算是個交代,是個結果。最折磨人的等待,莫過於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還會回來嗎?

手機忽然傳出的《戀曲1990》嚇了他一跳,看到是小剛的號碼,猶猶豫豫地接了起來,“我休假,你歇著吧。”提起最後一絲力氣低聲說到。

“金總,我……你在哪兒?唉,見了麵再說。”對方吞吞吐吐,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隱。

“甘家口,有事過來找我。”他多一個字都不想說。

簡單拾掇了一下房間,四仰八叉地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地毯上的沙包椅如故,坐在上麵的人卻不見了。時間仿佛凝固了,表針很久才跳動一格,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敲門聲。

進門之際,小剛的目光迅速掃過金勝頹然的臉龐,輕歎一聲,徑自坐在沙發上:“金總,嫂子呢?就你一個人在家裏嗎?”他試探著,心中承載著深深的不安。那個女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嗬,她走了,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金勝輕輕動了動嘴唇,一臉僵硬而麻木的神色。

“啊?她怎麽跟你說的?人去哪兒了?你怎麽不好好哄哄她呢?”生怕聽到這個的結果,卻偏偏就是這個結果。

他硬撐著一份堅強,輕蔑地嗤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她去哪兒了。可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搖了搖頭,淒涼哀歎,“嗬,女人……”說愛你的時候,嘴比蜜還甜,說離棄的時候,心比刀還狠!

“能去哪兒啊?要不然咱開車出去找找?”小剛以為,眼下說什麽理由都晚了。隻有找到對方,才能彌補靜雲犯下的大錯。昨晚他如約去了阮家,聽了靜雲的話,嚇得差點心梗。小丫頭固執地咬定自己這樣做是為了金勝,跟她磨叨了一晚上她也聽不進一句。無奈,抱著僥幸的心理想來這裏看看情況,誰知道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人海茫茫,上哪兒找啊?你不了解她,她不是發脾氣嚇唬人的女孩子,她若是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最可笑的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傷了她?”金勝傷感地仰在沙發上,不是用聲帶,而是在用氣息講話。

“勝哥,我——”小剛焦慮地不停揉搓著前額。他要說嗎?他要把從靜雲那裏聽說的一切告訴他嗎?

“有什麽話就說!幹嘛吞吞吐吐的?”金勝麵對對方的幾番優柔,有些不耐煩了。

“這……你能保證,不發火嗎?”對方的脾氣爛得出奇,外人不知道,他卻是他的司機。

“說吧!”本就頭痛欲裂,眼看就要被他折磨死了。

“私下裏沒別人,我也喊您一聲勝哥。我昨晚在阮靜雲家待了一宿,她嫂子一個勁兒瞥我,我都沒舍得走。不瞞你說,靜雲昨天上午來了這裏,是她編了些瞎話故意把嫂子氣跑的。”

“見鬼!她為什麽這麽做?”金勝滿心不解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暴吼著,“就因為我跟她提出分手了?報複我?”對方作出這樣的事,還是他印象裏的阮靜雲嗎?

“不,不是!勝哥,你坐下聽我說。靜雲聽說了嫂子從前的那些事,她的初衷也是為了你著想,畢竟你現在屬於有身份的人。”

金勝以為對方不該在一個遭受情感重創的人麵前談理智,氣急敗壞地叫囂到:“我想娶誰是我的事!跟她有什麽關係?那女人就是個掛牌的三陪,我認頂綠帽子!”

“勝哥,話不能這麽說,娶那麽個女人進門,你將來在親戚朋友麵前還抬得起頭嗎?”

“我過我的日子,關別人屁事!我金勝活得太明白了,人躺在病**那天能靠那幫親戚朋友嗎?兒女都指望不上!人一輩子活什麽?不就活個伴兒嗎?我看著舒坦就行了,泛得著討別人歡心嗎?再說,紅蓮怎麽了?縱使有錯,也已經知悔了。如果做錯了事就一輩子不能被寬恕,她阮靜雲才是最不能被寬恕的那個!”啪的一聲拍在沙發邊的小幾上,上層的玻璃嘩啦碎了一地。鋒利的邊緣劃破了手掌,鮮血順著指尖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小剛連忙遞來紙巾,勸說對方消消火。金勝不屑地瞥了一眼,長歎一聲說:“該死!我這就去找阮靜雲當麵問個明白。”劍眉一挑,氣焰囂張地指著似有話講的小剛,“別攔著我!”

“勝哥,這又是何必呢?趕緊想轍把嫂子找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是想回來自己就回來了,她要是不想回來,根本就不會讓我找到她。倆人都冷靜一下也好,再等等吧,說不定她過兩天消了氣就會給我打電話。”嘴上這麽說,心裏卻絲毫沒底。她會去哪兒呢?是不是回D城了?

小剛分明看到了對方的最後一分僥幸化為泡影,再三掙紮,咬著牙說到:“哥,勸你還是耐下心找人吧,她也可能——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

金勝猛一抬頭,攢起眉頭表示疑惑。

“靜雲她,唉……靜雲跟嫂子扯謊,說她有了你的孩子,求嫂子把你讓給她。後來……”

“別說了。”金勝狠狠握緊雙拳,顫抖著身體,閉起雙眼。難怪,難怪……

長久的沉默——忽然發出一聲低沉的苦笑,語調顫抖著說:“我金勝背著別人的罪名坐了八年勞改,沒喊過一聲冤枉。今天終於嚐到了被冤枉的滋味。她阮靜雲可真夠毒的,為了給我腦袋上栽個屎盆子,臉都不要了!一個大姑娘說出這樣的話,她就不覺得葬良心嗎?”思量片刻,邪門地嘀咕到,“嗬,誰知道她是不是大姑娘啊?反正我沒碰過她。她不會是真跟什麽人有了野種,硬往我身上賴吧?”

聽對方這麽一說,小剛一時間愣住了。會這樣嗎?她不會真跟什麽人亂來吧?

呸呸呸!該死的!找什麽理由不好?泛得著把自己的名節搭進去嗎?深想想,正是人言可畏!這話一旦傳了出去,即使渾身是嘴也無從辯解。就算她三烈九貞,可在別人眼裏,跟那些**不羈的女人還有什麽區別?勝哥說得對,名譽果然是虛浮的東西,是是非非都出自世人的嘴。黑的可以說成黑的,白的也可以說成黑的。為了他人口中的是非而苦惱,的確是太不明智了!

金勝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趁著小剛發愣的工夫穿起了衣服,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輕聲說到:“走吧,她今天上班了嗎?”

“勝哥,真的要去找她嗎?您別跟小毛孩子一般見識,您就原諒她這次吧?”小剛上前一步,連忙攔住對方。

“小毛孩子?她不是已經當媽了嗎?我得當麵問問她,我什麽時候給她種上了?”他氣不打一處來,專揀難聽的說。

“勝哥,這樣的話傳出去對靜雲不好,你要是當麵問她,讓她的臉麵往哪兒擱啊?您一向心善,就當是發發慈悲,別跟她計較了。”深知對方虔誠的信仰,情急之下,隻好將佛祖搬出來了。

對方冷笑一聲,強壓一腔苦楚,沉沉地說到:“惡人害賢者,猶仰天而唾,唾不至天,還從己墜;如逆風揚塵,塵不至彼,還墜自身。所謂害人者害己,毀人者自毀,既然做錯了,就該承擔惡果。那丫頭二十大幾了,所有人都把她當小孩子看。就因為被眾人哄著,捧著,才把她阮靜雲寵壞了。小剛,放心,哥不是去羞辱她,隻是想給她降降溫,讓她清醒一下!”

砰的一聲關閉了房門,金勝的心狠狠縮了一下。車子向著熟悉的馬路緩緩行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曾經溫暖的家。他的愛巢又一次坍塌了,往後他還會回來嗎?牆邊的葫蘆果實圓滿了,紅蓮走時帶著金淼嗎?

忽然想起《蚊子的故事》,那個癡情的漁夫劃著小船,足足找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