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八十九章 獨蚌成珠

時光匆匆,新桃舊符,新年成了舊年,轉眼又是新年。金勝一襲暗灰坐在竣工不久開業大吉的酒店辦公室裏向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張望,視線全無焦點散在“上島咖啡”的招牌上。回憶仿佛黑白電影膠片一樣不停地閃過,許是鬱悶太久了,已經搞不清楚究竟為了什麽……

“勝子。”阮靜山輕喚一聲,兄妹二人一前一後喜氣洋洋地走進辦公室。因為太慣,連門都懶得敲。

“嗬,你倆怎麽有空回來看我?”心中的不爽霎時一掃而空。

“你準備在這兒蹲到什麽時候?二期完了?”阮靜山對金某人的決定感到無可奈何。一兩年來,總部那邊沒有任何新的開發項目。工作雖然不多,卻要靠他一個人頂著。他想申請放假,再這樣下去準得抑鬱了!

“遙遙無期,我已經開始著手談新項目了。我發覺D城的土壤比較適合我生長,城市正在大規模的規劃建設,眼皮底下有幹不完的工程。我甚至想過把總部搬到這邊,那邊留幾個銷售部門就好了。”金勝站起身,客客氣氣地倒了兩杯水,示意阮家兄妹倆隨意坐,笑眯眯地望著阮靜雲說:“你這個月的售房任務完了嗎?照你這樣很快就被解雇了。一個月曠工三次,每次兩三天,你剛子哥掙得少,將來還指望你養家呢!”

“嗬,那你就換個司機吧。再不然就把我調到這邊的售房部,我可不想結婚以後把家裏的陽台當作望夫崖!”阮靜雲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六,隻差半個月就要出閣了。

“那你可得想辦法賄賂我一下。丫頭,你這輩子欠我一兒子,結了婚趕緊給剛子生一個。濕爹暫且當不上,咱也先混個幹爹當當。”金勝算是做下病了,動不動就拿阮靜雲胡扯出來的兒子說事。小丫頭每到這時都覺得很內疚,擔心對方這心病不除,她早晚有一天會被他這話折磨死。

小剛聽說“雲主子”駕到,急急忙忙地趕回來請安。倆人一見麵就你儂我儂,搞得金勝直想推開窗戶一頭栽下去。結大歡喜的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惟獨他還是孤家寡人成天對著身後一大片亂糟糟的工地混日子。

隨便聊了幾句,親親密密的小兩口便急著告辭,阮靜山也急著去三樓的洗浴中心過把癮,隻剩下金勝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唉聲歎氣。手機忽然響了——《戀曲1990》,看見大個兒的號碼,將整個身體陷進椅子裏:“你他媽終於想起我了!有空就過來吧?”

背景裏亂作一團,大個兒扯著嗓子回答:“眼看過年了,攤兒上耍錢的人往死了多。等我忙過了這陣兒咱再出去坐坐。”

“操,忙著點錢呢,顧不上兄弟了!自從入冬停工以後,我眼看就悶出蛆了!”

“嗬嗬,打電話就為了給你找點做的。哎,我頭幾天見著紅蓮了。”故意賣了個關子,口氣神神秘秘。

“回來了?在哪兒見著的?”金勝轟地坐直了身子,忽然來了精神。

“看樣子回來不是一年半載了。在東關那邊就著街麵開了一小賣店。”大個兒揪了塊兒衛生紙擤了把鼻涕接著說到,“小店生意還不錯,外間賣點副食雜貨,裏麵擺了三張麻將桌。”

“江浩幫著忙活?”他想象中不由浮起一副妻賢子孝的畫麵。

“就她一個兒帶著孩子。又說江浩住院了,剛查出胃裏長了個什麽玩意兒。看她一個兒挺忙活,具體我也沒多問。昨天也巧了,一土鱉該了我點饑荒讓我過去取,說他正耍著呢下不了桌。我過去了才知道那攤子是紅蓮開的。”

“具體在哪兒呢?我抽空去一躺。”

“離你不遠。市委你知道吧?靠東信商城邊上有個小飯店,她就在那旁邊舊樓的街麵上。叫個啥名我記不住了,好象是塊藍色的招牌。你去哇,一路也沒幾個小賣店,進去轉轉不就得了。”

掛了電話,金勝抱著腦袋將整張臉平扣在桌子上。真他媽見鬼了!攏共隔著五裏地,倪紅蓮和江浩那倆家夥就在他眼皮底下成精了!沉思片刻,抓起外套走出了辦公室。上了電梯心裏還一直在泛嘀咕:江浩胃裏長了什麽?癌症?隱約記得對方當初向他保證過,要是透露了不該透露的事情,就得癌症不得好死……

沒錯,是說過!如此說來,老天爺還是長眼的!

隻是苦了紅蓮。一個人帶著孩子,再裏裏外外地忙活上攤子,太遭罪的!想來江浩要是真得了要命的病肯定少不了花錢,背上一屁股債實在夠她受的……

不忍打攪嬌妻在懷的小剛,出門打了個車直奔大個兒描述的那個地方。

小賣店?藍牌子的?

仿佛就這一間。

金勝下了車,站在迎街的破樓前左右張望,猶豫了半晌,舉步踏上石板搭起的台階,挑起紗窗門簾進了小店。

迎門的兩列立式貨架告訴他,這店仿佛該叫做“便民小超市”。地方雖然不大,東西到是挺齊全的。自裏間傳出淅瀝嘩啦的麻將聲,老板在哪兒?不看著貨,不怕被賊偷了?

順著貨架往裏走,忽然被牆角單人**的一雙小眼睛盯得直發毛。天!把孩子一個兒扔在外屋就不怕被人抱走嗎?往小床邊兒走了幾步,坐在上麵的小家夥小嘴一捩,露出四顆潔白而整齊的小牙,惹得金勝忍不住蹲下來逗她。

表情誇張地擠了擠眼睛,小家夥居然來勁兒了,流著口水迎著他的笑臉爬了過來。正在得意之時,金勝忽然發現一條粗布繩兒綁在小女女的腰上,大概是因為家裏人長時間顧不上照看怕她自己掉下床。因為這條繩子,金勝心裏狠狠地揪了一下,滿心不爽地埋怨起孩子狠心的娘。

“錚錚!”倪紅蓮一手晃蕩著奶瓶出了門,麵對那襲終難忘卻的背影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手一抖,奶瓶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金勝猛一轉身,目光迅速掃過那張熟悉的臉龐,隨即彎下腰去撿滾落床邊的奶瓶。

錚錚?

隱隱有些失望,不是他的金淼……

將奶瓶遞回當媽的手上,情緒迅速恢複了正常:“孩子挺好玩的,隻是不該把她自己扔在外麵。尤其那條繩子,很危險,萬一絞在脖子上怎麽辦?”

倪紅蓮有些頭暈,懶得辯解,轉身回到廚房仔細衝洗著奶瓶。他到真象個當爹的!一進門就劈頭蓋臉的數落她。她一個人能把那小東西養活已經是奇跡了,忽然遭了一頓臭罵,眼淚一下字湧了出來。揉了揉酸楚的鼻子,拿起毛巾在眼睛上抹了幾把。

金勝此時已將孩子腰上的繩子解了下來抱在懷裏左看右看:這是江浩的女兒?媽的!怎麽那麽好命啊?小家夥不哭不鬧一看他就笑,活象個超大號的洋娃娃,“錚錚。”他食指挑著孩子胖嘟嘟的雙下巴輕喚了一聲。

“洋娃娃”臉上燦爛的笑容仿佛盛開的鮮花,開心地咂吧著小嘴,啪啪地吐了幾個泡泡,將帶著奶腥味的口水冷不防噴了他一臉。

倪紅蓮站在門口凝視了半晌,終於走上前去接過他懷裏的孩子放回單人**,跟著把洗幹淨的奶瓶遞給那雙小胖手,嘴裏淡淡地埋怨到:“總抱著會把她慣壞的。我成天光抱著她,啥都別幹了!”

金勝注視著吮著奶瓶的小家夥鬱悶地快要發瘋了!這幸好不是他的金淼,不然他非把這狠心的婆娘打草了不可。自己親生的,怎麽就這麽冷漠?讓小家夥自各兒待在外麵,她就不覺得可憐嗎?終於還是忍不住相對委婉地勸了她一句:“丟了啥貨都不要緊,別把孩子丟了,好歹把小床擱在裏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擱裏屋誰看門啊?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屁股倚在床頭的欄杆上,無奈地回答。

看門?當家?金勝被對方的話弄得一頭霧水,孩子剛會爬就當家——這也太早了點吧?

“我賣貨中間得進去搭照牌桌,她看見有人進來就會哭兩嗓子。還行,總算是訓練出來了。”她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讓金勝直想大嘴巴抽她。

“孩子太小了,你能指望她看門嗎?我進來她就沒哭,偷偷把她抱走你都不知道!”

倪紅蓮知道那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她今天要是不服軟,他能磨叨到天黑。也怪了!他進來那臭丫頭為什麽沒哭呢?難道能聞出來那是她爸?正在撓頭的時候,金勝又將喝完奶的孩子抱了起來,轉向她問到:“江浩怎麽樣了?得的什麽病,嚴重嗎?”

“大個兒還真是你的忠實走狗。安頓他別說,結果什麽都說了。江浩胃裏長了個東西,大夫說片子上有個陰影,建議他做個CT。圖便宜去了家私立醫院,結果——不太好!後來換了家大醫院重新做了診斷,住院準備接受手術了。”事實上江浩跟她已經沒什麽關係了,前前後後都是文惠陪著,唯一能扯上的關係是對方為了手術從她這兒借了五萬塊錢,塵緣一場,她不忍心看著不管。

想起文惠來找她借錢時那雙紅腫的眼,嘴裏還不停地指天罵娘。滿心不甘地埋怨自己命苦,疑心自己上輩子欠的帳太多,生下來就是為了還帳的。嫁一個病一個,別人都指著她後背罵她“方祖貨”,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命內克夫”,克死了林森,又把江浩連累了。

小店裏忽然響起的《戀曲1990》打斷了她的思緒,下意識地樹起耳朵,隱約聽到金勝的手機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阮靜雲?她不由自主的猜測,抬頭看了看表已經是晚飯時間了。隱隱不舍,八成是家裏的女人急著催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