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敗塗地
秦夢瑤步進星光覆蓋下的柳林。
在她獻於劍道的生命裏，能令她心動的事物並不多。生和死對她來說隻是不同的站頭，生死之間隻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也會過去，任何事物也終會雲散煙消，了無痕跡。
在她心裏，隻有劍道才是永的。但‘劍’並非目的，而隻是一種手段，一種達致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謎的手段。
那是武道的涅盤。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會在何時發生？是否會發生？和發生了之後會怎樣？
百年前的蒙古絕代大家八師巴，在布達拉宮的禪室內一指觸地，含笑而去；無上宗師令東來，十絕關密室內飄然不見；天縱之才的大俠傳鷹，於孤懸百丈之上的高崖躍空而去。
可是，哲人已渺！
她多麽希望他們能重回塵世，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無知’正是生命的鐵律。不知生，不知死！
龐斑也在這條路上摸索著。二十年前的龐斑，早看破了人世的虛幻，否則也不會退隱二十年，潛修道心種魔大法，甚至放棄了言靜庵，放棄了使人顛倒迷醉的愛和恨，誰能真的明白他在做什麽？
或者隻有浪翻雲才可以了解他。如果再加一個人，那個名震天下的蕭雲也可能明白。
這世間隻有這三位超卓的人，才可以使她心動。浪翻雲，她已經見過一麵。雖然麵貌醜陋，卻是世間罕見的奇男子。尤其是那顆灑脫不羈且對天地至誠的心，尤其令她心動。
還有那蕭雲。有人說他灑脫不羈、天生奇才，也有人說他性情古怪、花心好色。不管怎麽說，這人已經站在了武道的顛峰，且行蹤飄渺。她不知道此生能否見到他。因為至今為止，還沒人能夠把握住他的足跡。
而今天，她就要見到另一個奇男子。想到這裏，她的速度逐漸加快，柳林在兩旁倒退。
林路已盡，柳林旁最著名的‘柳心湖’，展現眼前。
一隻小艇，由遠處緩緩駛至。一個雄偉如山的男子，穩如磐石地坐在船尾，兩手有節奏地劃著艇子，木槳打入水裏時，發出輕柔的響聲。
“夢瑤謹代家師向魔師問好！”秦夢瑤微微一福。看著眼前這穩如大山般的背影，她那心靈澄明如鏡、不帶半絲塵念的心裏，竟逐漸翻起一層漣漪。就像初次遇見浪翻雲那樣。這是一種達到天道境界自然引發的吸引力。
龐斑轉過身，近乎完美的臉龐頓時浮現。仿佛藏有無限智慧的眸子深望向秦夢瑤，柔聲道：“深夜遊湖，不亦樂乎，夢瑤，請！”
秦夢瑤微微一笑，身形微動，已穩穩坐在船頭。龐斑欣然一笑，也不見他如何用力運槳，小艦速度驀增，箭般射往湖心。
“當年。靜庵回信給我，隻說了兩句話，就是‘我會送你一個徒兒，但也會培養一個徒兒來克製你。’沒想到，這一天終是到來了。”龐斑仰望星空，眼裏掠過一絲莫明痛苦之色。
秦夢瑤心眩顫動，道：“我那師姐呢？”
龐斑神色再次恢複古井不波的神態：“沒人知道她在哪裏。自從三年前，我就再也感覺不到她的氣機了。或許，等你見到和浪翻雲並稱為‘兩大奇芭’的蕭雲時，答案就可揭曉了。”
“蕭雲......原來師姐在他那裏。”秦夢瑤低下頭，若有所思。
“靜庵啊靜庵。你高興了嗎？二十年。那個浪翻雲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已經與龐某站在了齊平線上......不僅如此，你期待的奇跡也出現了。他一出手，就直指龐某的心髒。你送的徒兒被他帶走了。而此刻，你培養的好徒兒也已經找來。這一局，卻是龐某輸掉了。”龐斑雙眸裏籠上了一層莫明的神色。
莫明之色漸漸隱去，他的眼睛突然的瞥向一旁的柳林。寒意乍閃。“夢瑤到來。龐某固然欣喜。些許宵小之徒如蒼蠅一樣到處亂飛，不知道盡會惹人厭煩嗎？”
“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龐施主，何不及早回頭。”
一聲佛號在龐斑眼光到處的柳林內響起，平和地送過來，雖不高亢，但卻有種深沈的力量，使人生出一股願意遵從的感覺。
話落。一個高大的灰衣僧人升上柳林之頂：“貧僧‘菩提園’筏可，拜見龐老。”他整個身子像塊大葉子般隨著柳浪起伏著，一對長長的白眉下，雙目似開似閉。
“嘻嘻。一個人待在林子裏怪寂寞的。魔師相招，在下怎敢不從。武當小半道人，參見魔師和秦姑娘。”右側柳林再動，一個笑嘻嘻的，年紀看來也不少，足有四、五十歲，但神情舉止卻總帶點天真單純味道，一見便惹人好感的胖道人，由林內鑽了出來。
語音猶在，另一邊湖岸一排走出三個人來，由左至右，依次是古劍池高手“蕉雨”冷鐵心，出雲觀高手“翠袖雙光”雲清，和西寧高手‘陽手’沙千裏。
龐斑直接將目光鎖定武功最高的筏可，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八派中幾位種子高手都已達先天高境。尤其小和尚你。看你年紀不過五十，竟練得眉毛也白了長了，可知已達‘菩提心功’第十七重天，假若我放你離去，你能否在一百天內練到白眉複黑、長眉複短，達到第十八重心功的先天極境境界。”
筏可渾身大震，身形不由一沉，差點掉下柳樹。他沒想到龐斑隻一眼便看穿了他功力的深淺。按照他原先想法，他隻多坐百日枯禪，便可達到菩提心功第十八重大圓滿的極境境界。
當地接到八派聯盟最高指揮部十二元老會的急訊，要他趕來此地與其他種子高手會合時，他曾想過違命不從，好再努力百天，以竟全功，不過最後還是為大局著想，遵令而行。
但心中總像有根剌。沒想到，這樣複雜的心事，竟給龐斑一下子便隨意點破了，敵手這種跡近乎神的眼光，那能不教他差點掉下樹去。本來決定一上來他便要向龐斑挑戰，但話到了喉頭，忽然間竟說不出來。
小半道人幾人臉色也不由變了數變。 ．ㄧб ． 他們自然筏可的情況。卻沒想到龐班會一語就能道破。看筏可的樣子，顯然誌氣已被奪，能有平時一半的水準已算不錯了。
隻是一句話的功夫，他們主攻的局麵頓時化為被動。幾人心裏不由暗自打鼓：龐斑還沒有動手就如此厲害了，如果動上手，豈不是更厲害？
秦夢瑤望往龐斑，輕輕道：“魔師！你可否放過他們？”
龐斑雙目一寒道：“夢瑤！對不起，我忽然想殺幾個人來看看，讓他們知道本人的厲害。”
秦夢瑤芳心一震，曉得八派聯盟十八種子高手這一乘人之危的不義之舉，已使這一向重英雄輕小人的蓋代魔君動了真怒。
龐斑嘴角抹過一陣冷笑，左手槳伸，探入水裹輕輕一劃，小艇像被人在水裒托著般硬往旁移丈許，同時右手一揮，另一技船槳脫手飛出，疾若電光石火般，剌
往十丈多外的湖麵。
‘颼’！
一枝勁箭由小艇剛才所處的湖麵破水而出，鳥兒升空般離水斜射往半空，同一時間，船槳飛往的方向，水聲微響，一個身穿黑色水靠的男子，背著大弓，離水躍出。
船槳無聲無息射至他前胸。那人大驚之下，雙掌全力劈出，正中船槳。
槳頭化成漫天碎粉。
眾人剛舒了一口氣，忽又目瞪口呆，連驚叫也來不及。
原來木槳前半截雖化成碎粉，但後半截卻堅實如故，毫不受影響地繼續向那人射去，龐斑隨手一擲，用功之妙，確是匪夷所思。
那人全身功力，全用在剛才那一擊上，豈知槳頭毫不費力化成碎粉，使他因用濫了力道而難受非常，連湧上的一口鮮血還未及吐出，剩下的一截船漿，已貫胸而入，帶起一蓬血雨，再穿胸而出。
那人連慘叫的聲音也沒有發出，跌回湖裏，就此一命嗚呼。
在岸旁明明暗暗的八派中人，同時心驚。均想不到在水裏施故冷箭的少林高手‘穿雲箭’程望，一照麵便給龐斑了結，任他們心誌如何堅定，也不禁頭皮發麻。當初這水中施冷箭之計，乃由程望本人提出，至不濟，他也可從容逃走，想不到龐斑竟能完全把握到他逃走的路向，又能計算出他氣盡躍起的準確點，再以巧招斃敵。他們也想到圍攻龐斑乃凶險萬分的任務，可是亦絕想不到凶險到如此地步！
湖水已被染紅。
一聲冷哼起自另一邊岸旁，另三條人影閃了出來，其中一個高瘦清瘦的中年人離岸躍起，飛到程望沈之處，一探手抓起程望身，再點水麵，飛返岸旁，動作若流水行雲，非常好看。正是韓府凶案死者謝青聯的父親‘無刃刀’謝峰。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分別是同門高手‘十字斧’鴻達才和‘鐵柔拂’鄭卿嬌。
“長白的‘雲行雨飄’，縱使不老神仙親來，也不過如此。”龐斑淡淡瞥了三人一眼。卻將目光放在林子裏：“想必林裏的三位分別是少林高僧和書香世家的朋友吧。”
“魔師好眼力，‘書香世家’向清秋偕妻雲裳，拜見各位高人。”一對有若神仙中人的中年男女，自林內小路上緩緩步出，男子一身儒服，可是意態軒昂：女的嬌小柔弱，但氣質高貴，神態雍容。
“阿彌陀佛。”劍僧不舍緩緩從林裏步出。輕柔的步伐聽在眾人的耳朵裏時高時低，仿佛腳步的主人就站在跟前，又似乎飄渺無蹤。
龐斑的眸子裏閃過一道精芒：“你就是絕戒和尚的徒弟不舍和尚吧。曾聞你乃八派弟子中最為出眾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今天來此的八派眾人裏唯你一人達到先天極境境界。確實天資出眾。若給你十年時間，不難成為八派新一代領袖。可惜，你不該與你師父一樣找上龐某！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一句。一股淩然雄厚的氣勢突然從龐斑身上爆發而出。鋪天蓋地的威壓瞬間覆蓋到眾人上空。周圍空間突然變的粘稠起來。
“噗噗......”四邊的柳樹仿佛遭到了暴風雨般，紛紛翻折倒地。
八派眾人紛紛臉色大變。知道這蓋世魔君終於要出招了。紛紛運功抵擋著空中四麵八方傳來的壓力。但是，除了不舍還能站穩身形，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
秦夢瑤立在龐斑身旁，沒有受到龐斑氣勢的絲毫波及。可看著紛紛跌退的八派中人，心裏翻起一陣滔天海浪。她隻聽說龐斑受到厲若海重創，發揮不到平時的三成實力。她想八派這次圍攻即使不敵，想來也能全身而退。可此刻，看到龐斑爆發出來的實力，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麽幼稚了。
她此刻突然想起師父對她說起的一句話：不到龐斑的那個層次，你永遠想象不到龐斑有多麽厲害。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龐斑已經站在了別人無法想象的層次上。即使身受重傷，也不是八派這些人可以比擬的。隻看現在她身在龐斑身旁，卻沒有受到絲毫氣勢的波及，就可想象龐斑還留有餘力控製力道。如果龐斑真的決心要將八派眾人全部留下。恐怕除了不舍外，還沒人能全身而退！
“魔師。家師命喪於魔師手下，小僧不敢須臾或忘。今晚小僧代家師挑戰魔師，其他人不得插手。若魔師勝了，其他人也不敢打擾魔師雅興，立刻退走！”
不舍走前兩步，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著龐斑。
龐斑淡淡一笑道：“和尚你想一命換回其餘眾人性命吧。若是你早說半刻，龐某或許答應。可惜，現在太遲了。”
秦夢瑤輕歎一口氣，微有波湯的心情刹那間平複下來，達至止水通明的境界。她已作出決定，決意不借一切，挽救這群半隻腳已踏進鬼門關裏的白道高手。
龐斑似有所感應，目光漸冷，轉向秦夢瑤道：“夢瑤也決定插手此事了嗎？若夢瑤再苦修數日，將自身境界完全穩固在極境。或許憑你與不舍兩人還能攔住本人。但是，現在夢瑤你心境不穩。若強自動手，不但救不了這些家夥。還有可能使自身心境倒退回去。夢瑤可考慮好了？”
秦夢瑤眼中閃過一道堅毅之色。如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些八派精英喪生在龐斑手中。如果白道中沒有了這些人，剛剛有所起色的白道江湖將會再次陷入癱瘓當中。
她剛要回話，就突然看到龐斑身形霍地一頓。猛然抬起頭。雙目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秦夢瑤不禁詫異的隨著龐斑的目光望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岸邊的一棵柳樹上又多了一條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