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17章 那些年,我們經曆過的第一次

第十七章 那些年,我們經曆過的第一次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中出現了一輪明月。

蕭煜在月光下扛著一隻黃羊,走到林銀屏的身後。

他看著林銀屏的背影笑了笑,放下黃羊,走上前撿起地麵那把彎刀。

月光驅散了黑暗,然而看著身前白雪上的血漬,少女覺得更冷了。

林銀屏並不害怕,她隻是感到迷茫。

蕭煜從她身後走到身前,他的目光落在林銀屏蒼白的臉頰上,注意到她眼神中此刻流露出的茫然,脆弱和無助,再看看地麵上的屍首,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他輕聲安慰說道:“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林銀屏很無力的看了蕭煜一眼,這種安慰顯然不能讓她安心。她眼簾微微垂下,很虛弱般的說道:“我感覺很冷。”

蕭煜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拉過她,把她擁在懷裏。

林銀屏沒有拒絕,很安靜的依偎在這個年輕男子的懷裏。這不是第一次,不過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多了一分依靠的感覺。

當然,蕭煜雖然在這方麵是個雛,但他不傻,他當然不會問現在好多了吧這樣的話,然後被女孩子推開,隻留下一句好多了,謝謝。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的擁著林銀屏,佇立在這月光下的白雪上。

林銀屏忽然抬起頭,看著蕭煜說道:“蕭煜……”

“嗯?”蕭煜低聲回答道。

“我感覺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蕭煜輕輕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說道:“大多數人第一次殺人感覺都不會好受,這很正常,以後隻要習慣就好。”

“但我不想再殺人。”

蕭煜微微搖頭提醒道:“若是別人要殺你呢?”

林銀屏很認真的說道:“別人要殺我,有父王,有牧叔。還有……你。”

這句給人感覺很幼稚的話,不同心思的人可以讀出不同的含義,可能有人會讀出軟弱,有人會讀出沒有責任感。

但是蕭煜讀出的卻是一種叫做信任的真誠,這句話與蕭煜從小接受的教育幾乎可以說背道而馳,他從小就被蕭烈教導,誰也不能完全依靠,可以依靠的隻有自己。但蕭煜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卻覺得有些感動,因為第一次被別人信任而產生的感動。

麵對信任這種陌生的情感,蕭煜有些不知所措,為了掩蓋自己的這種不知所措,他搖頭說道:“若是我們不在了呢?你該怎麽辦?他們要殺你,你究竟是殺還是不殺?”

林銀屏眼簾微垂,看著輕裘下露出的小牛皮靴靴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輕聲喃喃自語道:“那麽必須殺人嗎?”

蕭煜看了一眼身首異處的馬賊屍體,目光中並沒有太大的感情波動。

他雖然出身公府,但自幼便接觸暗衛,見慣了暗衛中的醜惡,比這更殘酷的景象他也曾見過,所以對於殺人,他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而至於第一次殺人,他感覺好像那已經是很久遠的回憶了。

他看著林銀屏低頭無助的樣子,下意識的將她擁得更緊了一點,寬解說道:“我第一次殺人,也是很害怕,很迷茫,也很惡心,但是時間長了,就忘了。”

看著依舊低頭沉默的林銀屏,蕭煜搖了搖頭,暗歎這完全和傳奇小說中冷豔高貴大氣的公主殿下掛不上鉤啊,隻得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剛剛十歲,在一個很平常的日子,我被父親蕭烈帶到了暗衛的地牢,地牢裏關押的全部是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犯人,而他隻留給我一把刀,然後便把我獨自一人扔在地牢裏。那時我哭鬧著,卻沒有一個人理我。”

蕭煜輕輕放開她,用和黃羊一起帶回來的樹枝架起了一個火堆。

兩人坐在火堆前,蕭煜一邊草草的處理黃羊,一邊繼續說道:“就在我哭的時候,那些被關押在地牢裏不知多久,一個個骨瘦如柴,又披頭散發,看起來像惡鬼一樣的人被我驚動了。”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知道我是蕭烈的兒子,可能是因為的我的衣服,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總之,地牢的人在那一刻像瘋了一樣,想要把我殺掉。”

蕭煜手裏的動作沒停,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敘說的也很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卻讓一旁的林銀屏感覺全身上下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沒有害怕,隻是感受著他當時的感受,為他而寒冷,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握住了蕭煜還占著黃羊鮮血的左手。

蕭煜微微一愣,繼而笑著說道:“當時的我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在那些人圍住我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握緊了蕭烈留給我的刀。”

林銀屏微微皺眉,說道:“你……接下來是怎麽做的?”

蕭煜看著周遭白茫茫的雪地,回憶起了當年的事情,微笑說道:“這些事很老套,一個死士,或者什麽殺手,從小就要培訓他們殺人,你想活著,就得把其他人殺死。”

“蕭烈當時對我不算太過極端,隻是一些被折磨的隻剩一口氣的人,雖然看著駭人,但真正的危險其實並不大。”

他把黃羊的內髒挖出扔到一邊,看著林銀屏說道:“我不想死。”

火堆發出劈啪聲,林銀屏沉默不言。

雖然在火堆旁,並且蕭煜也在她的身邊,但是她覺得更冷了。

“我當時就是想活著出去。”

“我不能死在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手裏。”

蕭煜的聲音平靜而堅定,說著當時自己的想法,就如同在敘述捉到了一隻黃羊,今晚吃烤羊腿這樣的日常瑣事。

他繼續說道:“所以在那些人圍住我,想要奪過我手中的刀的時候,我閉上眼睛,胡亂用力捅了一刀,然後我睜開眼,那刀刺進了一個人的肚子裏。”

“我繼續揮刀。”

蕭煜回憶著當年的事情,說道:“那時我雖然有點底子,但終究還是個小孩子,力氣不夠大,所以想要殺一個人,要砍好幾刀。每具屍體都被我砍得不成樣子,而這段時間裏沒有一個獄卒出現,隻有那些犯人很虛弱的慘叫聲,他們驚恐的看著我,就像看那些獄卒的目光一樣。我有時也會想,是不是從那時起,我便已經脫離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當時也很慌亂,沒有一個人能夠站著以後,我依舊拿著刀在地上的屍體上亂砍。”

蕭煜抬起頭,看著對麵坐著的林銀屏,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直到我沒有一分力氣為止。”

她仿佛看到了,在十年前。一座幽暗的地牢裏。

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拄著染血的長刀站在滿地的屍首裏,小臉上的恐懼和迷茫。

但那個小男孩終於還是走出了迷茫。

現在這個小男孩已經成長為高大的青年人,正坐在自己的對麵,向她講述著他當年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