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66章 廷杖

第六十六章 廷杖

跨過那道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機會跨過的門檻,蕭煜走進了金瓦龍柱的皇極殿。

朝堂之上,文武勳貴,諸公林立。

文官以內閣首輔李嚴為首,其後有次輔周景朝、在三公空懸情形下,唯一位列三孤的少師孫世吾、六部尚書、左右侍郎,國子監、翰林院諸多清貴、左右督察禦史、督察員大小禦史。

武將以大都督張清為首,其後有暗衛大都督孫立功,江都大都督陸謙,天子親軍左右都督,巡城兵馬司左右都督。

又有封疆大吏,以秦政卸任後由宗室子弟輔國公秦武擔任的直隸總督為首,其後有兩廣總督、川蜀總督、兩江總督、兩湖總督、幽州總督、荊州巡撫、徐州巡撫、豫州巡撫、齊州巡撫、青州巡撫。

更有宋王秦恒、琳琅郡王、琅琊郡王、淮南郡王、周國公、定國公、鎮國公、平安侯、定遠侯、靜安侯、忠義伯、忠勇伯、平南伯等諸多宗室勳貴。

還有那重新穿上一襲黑色國公蟒袍的蕭烈。

殿中盡頭便是九龍盤繞寶座,龍椅無腿,以須彌座承托,高居露台之上,而一襲黑色龍袍的鄭帝則高坐龍椅之上,頭頂冠冕上的十二顆東珠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著這位已經行將朽木的老人才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真正主人。

兩旁龜鶴香爐中煙霧嫋嫋,看不清鄭帝神情。

蕭煜大步前行,既沒有低頭,也沒有絲毫下跪的意思。

一老一少隔著大殿遙遙相望。

蕭煜止步站定,紋絲不動。

見君上而不跪,大不敬之罪。

一名言官禦史當即走出隊列,撲倒在地,叩首厲聲道:“臣請陛下治西平郡王大不敬之罪!”

蕭煜置若罔聞。

又有三名言官緊接出列,伏地叩首,腦門上一片血紅,附和道:“臣等附議!”

大殿中一片寂靜。

蕭煜回首望了一眼,語出如驚雷,平靜道:“邀名賣直。”

蕭煜此言一出,皇極殿內終於嘩然開來。

“西平郡王眼中可還有半點臣子之道?”

督察院副都禦使李奇第一個站出來,怒聲道:“都察院有風聞奏事、彈劾百官之權,為天子耳目風紀爾,不入流小吏說得,超品親王亦是說得,難道還說不得你一個郡王?!蕭煜,你眼中可還有高皇帝祖製!?可還有我大鄭朝廷?”

蕭煜負手而立,平靜道:“陛下還未開口,又何時輪到一個小小禦史對本王指手畫腳?”

李奇猛地抬頭,指著蕭煜,高聲道:“見陛下而不跪,你眼裏可還有陛下?陛下封你為駙馬都尉,你卻在草原擅自稱王,你眼中可有陛下?勾結道宗妖人,兵禍西北五州,你眼中可曾有陛下!你算什麽西平郡王,不過是一禍國殃民的賊子爾!國之賊寇!”

李奇再對鄭帝跪地叩首,泣聲道:“日月昭昭,臣隻為大鄭計,懇請陛下誅殺此獠!”

說到這裏,李奇狠狠叩頭,金磚鋪就的地麵上血花四濺。

鄭帝臉色鐵青的看著李奇,蕭煜與大鄭關係不過是層窗戶紙,一個西平郡王都給了,也不在意多給一個免跪特權,如今這層窗戶紙卻被李奇給生生捅破,這讓鄭帝一時間也有些措手不及。

更何況,蕭煜的西平郡王還是由鄭帝親自冊封,李奇此言無異於打蕭煜的臉麵。

朝堂諸公也被李奇嚇了一跳,此時回過神來,內閣次輔周景朝當即大喝道:“誅心之言,誅心之言!大漢將軍何在?還不把李奇叉出去!”

暗衛大都督孫立功厲聲道:“來人,將李奇拖出去!”

兩名錦袍暗衛叉起滿臉血汙的李奇,向外拖去。

李奇仍舊大聲呼喝道:“陛下,陛下,臣一顆丹心,日月可鑒,隻求陛下誅殺蕭賊,蕭賊擁兵四十萬,坐西北而望天下,蕭煜不殺,大鄭危矣!若是讓蕭煜回歸西北,更是放虎歸山,到時悔之晚矣,陛下,三思啊!”

孫立功大喝道:“堵住他的嘴!”

一直沒有言語的左都禦史瞋目大喝道:“按照太祖高皇帝所訂祖製,禦史有直諫天子之權,即便是陛下也不可廢禦史直諫之權,孫都督這是要壞高皇帝之祖製?”

一直好似昏昏欲睡的大都督張清輕描淡寫道:“妖言惑眾,誣陷忠良者,人人得而誅之。”

張清的話說得輕飄飄,但其中力道卻是代表了朝堂上各個武官,若是蕭煜倒了,他們武官不能掌權,如何與文官抗衡?再者說,左都禦史是皇子一黨,雖說親王黨不複當初,但其中仇怨卻是不能一筆帶過。

黨爭高於國事。

張清畢竟執掌大鄭兵權多年,積威深重,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諸多武官的附和,如此一來,文官一脈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首輔李嚴針鋒相對道:“太祖高皇帝曾有定製,言官不以言獲罪,李奇不過是直言進諫,豈能說是妖言惑眾,誣陷忠良?大都督此言卻是違逆太祖祖製!”

暗衛大都督孫立功冷聲道:“西平郡王是陛下親封,此人不但直呼郡王名諱,還斥其為國之賊寇,此乃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豈可用以言獲罪概而論之?大都督何錯之有!?”

黨爭又變成了文武之爭,一時間朝堂上亂作一團。

“夠了!”

鄭帝怒喝一聲。

原本紛亂的朝堂重新恢複安靜。

鄭帝捂住嘴咳嗽了一聲,然後揮了揮手,站在他身旁的孫士林朗聲道:“西平郡王勞苦功高,特賜其劍履上殿,麵聖不跪。”

原本爭執不休的官員麵麵相覷。

一直冷眼旁觀的蕭煜微微作揖還禮,不卑不亢道:“謝陛下天恩。”

“將副都禦使李奇等五人拉出皇極殿,廷杖六十。”

皇極殿內再次嘩然,當即有數名骨鯁臣子出列跪地求情。

鄭帝置若罔聞。

司禮監掌印太監孫士林冷聲道:“凡有求情者,廷杖三十。”

整個皇極殿中好似籠罩了一層黑雲。

蕭煜走到宋王秦恒之後,籠袖而立。

片刻後,殿外傳來四人的哀號聲,有求饒的,也有死硬到底的,尤其是副都禦使李奇,大罵蕭煜不止,初時還算有力,隻是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後,就已經弱不可聞。

一名袍角上還帶點點血跡的司禮監大太監走進皇極殿,尖聲道:“啟稟陛下,五人均是受不住刑,斃了。”

鄭帝麵無表情的微微點頭。

蕭煜則是低頭看著靴子鞋麵。

首輔李嚴肅然,大都督張清冷然,宋王秦恒漠然,安國公蕭烈淡然。

整個朝堂之上再度寂靜下來,諸人皆是低眉斂目。

蕭煜抬起頭望向鄭帝。

龍椅之上,鄭帝眼神中有殺機四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