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6章 百歲

第六章 百歲

林銀屏先前在信中就對蕭煜提起過她要翻修王府的事情,這幾個月過去了,也是卓見成效,現在的王府已經整修出大半,大的建築共有一宮四殿,還有一座仿照東都禦園修建的絳朱苑。中都依山而建,城內建築呈傾鱗次櫛比的遞進狀,王府所處地勢最高,這座絳朱苑便如空中花園一般。

因為是剛整理出來的緣故,又是深秋時分,苑裏顯得空蕩蕩的,不說絳朱,就是綠意也沒多少。因為冷清的緣故,這兒也沒多少人,除了一隊當值的侍衛甲士,隻有一些在王府中犯了過錯受罰的仆役在侍弄花草。在這其中就有一名少年,麵貌清秀,身子單薄,本是中都城裏的窮苦人家孩子,早年有個兄長夭折,前不久父母又雙雙過世,他一個人活不下去,便狠下心自己私下淨了身子,想要去王府謀一份差事。在他看來,這王府和皇宮也差不多了,裏麵肯定是要用小宦官的。可沒想到,蕭煜隻有林銀屏這一位正室夫人,距離妻妾成群還遙遙無期,更不用說三宮六院,林銀屏身邊有她和蕭煜挑選的八名女官,其中四文四武,文的負責幫助林銀屏處理王府諸事,而武的又稱劍侍,負責林銀屏防衛,墨書就是諸女官之首,張宵是四劍侍之首,紫月被調入王府後,成為四劍侍之末,在這八位女官之下有近千侍女、甲士和若幹外府管事,又哪裏需要什麽宦官?

少年就這般稀裏糊塗地成了無名白,凍餓交加地暈倒在王府後門外的一條小巷中,不過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恰好被回府的墨書瞧見,與曲蒼報備後,讓人把這個苦命孩子帶回王府,事後曲蒼派人查過這個少年的底細,確定沒問題後便安排做了一個打雜差事,這少年也就成了王府上的第一個宦官。

王府上下自從被林銀屏和藍玉清洗過一次後,規矩越發森嚴,侍女們知曉王妃是最討厭行為輕佻的女子,故而一個個平日裏都扳著麵孔,尤其在王爺麵前更是如此,畢竟王妃頂著頭上的妒婦名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個嫌命長了敢去王妃口中奪食?恐怕今晚爬上了王爺的床,明早就要被王妃給扔到白山上暴屍荒野。而且王爺也不經常在府中,見上一麵都難,更別說其他,所以侍女們整日裏除了應付各種差事,就有些百無聊賴。這時候猛地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雖說是個淨了身子的,但也好歹比整天對著一幫勾心鬥角的同性要強上許多,故而這些侍女平日裏就喜歡拿這少年尋個開心,少年是個懂得隱忍的,也不敢惱,每次都是笑著應付了,生怕熱惹惱了這些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侍女姐姐。

這次王妃整修絳朱苑,缺幾個侍弄花草的雜役,因為屬於清水衙門,所以沒人願過來,管事的為了湊人數便將他丟了過來,

今日少年特意起個大早,避開那些骨子裏透著一股陰沉的侍女和冷冰冰不似活人的甲士,一個人來到絳朱苑,想著趕緊把手上的差事做完,也好去內府那邊瞧瞧,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個把他帶進府裏的菩薩姐姐,不為別的,隻是想要道一聲謝而已。

他沿著一條剛剛鋪就的鵝軟石小徑走了一會兒,剛轉過一個彎,猛然停下腳步,前麵竟然有比他起的還早的,一個身著黑色中衣的男子正坐在一塊從南邊運來的千斤湖石上麵,看上去比負責絳朱苑的管事還要威嚴,嚇得他大氣不敢喘一聲。

能在王府裏這般不守規矩的就隻有蕭煜了,他是妥妥的雙重標準,治家求嚴謹,自己卻又萬事隨意,他今天起得早,左右無事便獨自一人來了這座被林銀屏念叨過幾次的絳朱苑,沒想到能遇到這麽一個小宦官,好奇之下招了招手,讓那少年過來。

小宦官愣了一下,臉色蒼白,不過還是咬了牙,朝蕭煜這邊走來。

待到小宦官過來,蕭煜隨意問道:“叫什麽?”

小宦官小聲道:“奴婢叫張百歲。”

蕭煜說道:“長命百歲的百歲?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張長命?”

蕭煜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小宦官還真就點了點頭,不禁失笑道:“張百歲,這名字不小啊,皇帝不過萬歲,太子、皇後、諸王等也不過是千歲,你倒是得了個百歲。張百歲,我賜你個字如何?”

張百歲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是通透的,方才離得遠,隻是看見這人穿了一身黑色中衣,現在離得近了,發現中衣上繡著暗紋,材質也非是尋常,而那人一開口就是一個賜字,尋常人等哪敢如此說話?

想到這兒,張百歲越發害怕的同時,更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恭恭敬敬地應了。

蕭煜想了想道:“按規矩說這表字是要等及冠禮才取的,不過今日取了,日後再用也是可以的。你爹娘給你取名為百歲,自然是希望你能一輩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這表字便取平安二字,張平安如何?”

小宦官很乖巧懂事地雙膝跪地,磕頭謝過。

蕭煜擺擺手道:“起來吧,以後有人問你叫什麽,你就報張平安的名字,等你能在這王府中有頭有臉了,再拿出張百歲的名字。”

張百歲滿臉惶恐神色,呐呐不知所言。

蕭煜給人改名賜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年的諸葛鋼鐵便是讓他改名為諸葛恭。有時候無事,他也會翻翻書,想著若是有了兒子該取個什麽名字,有了女兒又該取什麽名字,隻是盼了這麽久,卻是還沒派上用場。

蕭煜想到這兒就有些意興闌珊,自己若是無後,豈不是同這些閹人一般,思量是不是該背著林銀屏在外麵生一個,日後也不至於後繼無人。

蕭煜站起身,準備離去。

小宦官見狀立馬準備恭送這位不知名姓的大人物,蕭煜剛走出幾步,又轉過身來,平淡道:“張百歲,別死在這王府裏。”

張百歲先是一愣,繼而臉色鄭重的應下了。

蕭煜笑道:“熹宗時有位大太監,號稱九千歲,黨羽遍布朝野,把持朝政,後人將他與其黨羽稱之為閹黨。”

張百歲一臉懵懂。

蕭煜上前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百歲,距離九千歲還差著八千九百歲,慢慢熬吧,指不定哪天就熬成了千歲爺。”

即便是沒怎麽見過世麵,小宦官也是知道這種話萬不能應下,張了張嘴,滿臉驚駭欲,過了許久才呐呐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就是一個沒了男人**的陰陽人而已。”

蕭煜笑道:“莫要自卑自賤,宦官中也不乏有名垂青史者,前有太史公編著史記、蔡候造紙,後有楊思勖平定西南、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就說本朝,你可知道當年東主西征,是誰率先攻入烏斯原?”

“不知道。”張百歲搖頭。

“是天雄軍監軍李豐年,是太監,是閹黨。”

“楚哀帝死時,陪在他身邊是何人,你可知道?”

張百歲還是搖頭。

“是司禮監秉筆魚承恩,是太監,是閹黨。”

蕭煜接著說道:“是誰操持權柄,壓製那幫自以為是的江南蛀蟲?是太監,是閹黨!是誰文采斐然,十年成一書,絕不爛尾?是太監,是閹黨!(你如果覺得我在影射什麽,那一定是錯覺,這絕不是黑人,對於總管大人,我隻有數不盡的佩服之情,畢竟是天下裝逼一石,獨占八鬥的人物。)”

張百歲被蕭煜一通胡扯說得暈暈乎乎,等回過神來,蕭煜已經不見蹤影。

蕭煜走出絳朱苑,紫月已經早早候著。

蕭煜對紫月道:“方才那個小家夥,你派人看著點,隻要別死了就成,至於其它,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紫月輕聲應了。

恐怕蕭煜都不會想到,若幹年後,會有位活太歲平安先生,名震整個修行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