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49章 劍閣(下)

第四十九章 劍閣(下)

第二日,林寒親自督戰攻城。

從清晨那一聲低沉號角聲吹響後,劍門關又變成了人間煉獄。

透過清晨蒙蒙的薄霧,西北軍步卒手持盾牌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城。如潮水一般的西北軍甲士朝著劍門關衝去,劍門關上弓弩和床弩的箭矢潑灑而下,不斷有步卒連同盾牌被床弩巨大的箭矢一同貫穿,更多的箭矢則是被步卒手中的盾牌擋下,箭雨密集,但落在更加密集的人海和盾牌上,就顯得杯水車薪,蒼白無力。

身著漆黑甲胄的步卒們,根本不理會腳下的屍體和傷患,舉著盾牌擋下從天而落的箭雨,繼續前衝。而在他們身後弓弩手們,也開始朝劍門關城頭上還擊。

督戰的林寒大手一揮,在狹窄的劍門關前,臨時製造的投石機和床弩開始拋石,不是攻擊城牆,而是用來壓製城頭上的箭矢。

在雙方對射的箭矢和飛石中,一座座帶著攀鉤的雲梯架在劍門關的城頭上,西北甲士開始抗盾蟻附而上,經過前三天的試探攻城後,這一次的西北甲士來勢更加凶猛,即便不斷有檑木、滾石、金汁從城頭落下,不斷有兵卒被當頭砸中,慘嚎著跌落下去,但剩下的甲士沒有半分懼意,仍舊是堅定地向上爬去。

一攻一守,一上一下,都開始死人。

城頭上的也不斷有兵卒死在羽箭之下,他們的屍體被胡亂拉到一處,然後由新的兵卒補上位置。劍門關作為蜀州的門戶,箭矢和糧草有極為充足,足夠一年之用,而且劍門關之後就是蜀中平原,根本不怕成為一座孤城,所以這也是劍門關守將為何有信心能擋住蕭煜的根本原因所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蜀州軍太平日子過的太久了,兵卒素質與常年鎮守邊關的西北軍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如果沒有劍門關,恐怕隻消一輪衝殺,這些蜀軍就要四散而逃。

蕭煜對於劍門關是誌在必得,不過沒有把全部希望都放在魏禁那邊,所以在正麵西北軍也要展開攻城,即便攻不下來,也要給劍門關中的守軍足夠的壓力。而攻打劍門關最大的困難就在於劍門關地形太過狹窄,難以擺開步軍陣型,不管是一萬還是十萬,意義上都相差不大,地形上強製進攻一方必須要變為兵家大忌的添油戰術。

高坐馬背的林寒跟隨督戰隊一起前行,就在剛才他還親自手刃了一個怯戰不前的都尉。

林寒眯眼朝劍門關望去,沒有太多的心情起伏,報到他耳中的一個個冰冷數字,以及在這些數字所表達出的慘烈,並沒有在他的心底留下太多的痕跡,他是林家的後代,他的祖先曾經馳騁天下,祖先的血脈也讓他擁有了並不輸於蕭煜的冷漠,隻有在蕭煜麵前,他才會表現的那麽純良無害。

林寒手中染血的佩刀上,有血珠不斷滴落,在地麵上留下一片暗紅色的血跡。鮮血落盡,佩刀刀身重新變為雪亮一片。

西北步軍仍舊在蟻附攀城。

城頭上,滾石擂木燙油齊下。一架架雲梯被長鉤推倒。

一名名西北攀城步卒被近在咫尺的箭雨當頭射下,墜落時甚至還要砸死幾名袍澤。

城頭上的守城蜀軍,也相繼被西北軍占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弓箭手射殺,紛紛向後倒去。

在這種密集箭雨和廝殺中,即便是有修為的修行者,也有身死之憂。

林寒聽著信騎傳來的前線軍情,略微思索,然後不急不緩地下達一條條命令,再讓信騎帶回前線。

這一次攻城,林寒動用了一個萬人隊,占據蕭煜兵力的五分之一左右,而他又將這個萬人隊分成十個千人隊,分別由一名都尉帶領。十個千人隊輪番攻城,這樣既不會中斷攻城的進度,也不會出現某個千人隊被完全打殘的狀況。比起昨日韓雄那不管不顧的攻城手段,林寒無疑要高明出數倍。

在這種間不停歇的攻勢中,劍門關的回擊在漸漸變弱,城頭上來不及撤下的屍體在逐漸增多,堆積如小山。

終於,一名西北甲士站穩了城頭,然後更多的西北甲士湧上城頭。見此情景,劍門關守將隻能一咬牙,親自帶著三百精銳迎了上去。

城頭上血戰一片。

除了被林寒手刃的那名都尉,還有一名率先攻上城頭的都尉戰死。

這名率先登上城牆的都尉,甚至已經用戰刀砍死數名蜀軍,卻被一名修行者一劍穿心,然後又被數根鐵槍刺入小腹,推下城去。

一直冷眼旁觀的修行者終於出手了。

劍門關前的廝殺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

黃昏中,殘陽如血,隨著鳴金聲響,西北甲士留下一地屍體後,如潮水一般緩緩退去。

相比於前一天韓雄死傷超過兩千人卻未能攻上城頭,林寒的戰績則要好上太多,最多時曾經有百名西北甲士攻上劍門關城頭,如果不是坐鎮劍門關的修行者突然發難,林寒恐怕就真的要攻上劍門關城頭。

林寒坐在馬背上,回頭看了眼被殘陽染成一片血紅的劍門關,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驅馬離去。

劍門關終於還是守住了。

不過即便如此,劍門關守將也徹底嚇破了膽,他連夜寫信給涪城鎮守唐永,請求增援。唐永的反應也很迅速,他將涪城的守軍四千人派往劍門關支援,隻留下一千人防守涪城。因為在他看來,涪城處於劍門關之後,若是劍門關守不住,那麽涪城就更守不住,還不如將手中的兵力全部投入到劍門關這個天下第一險關中。

如此一來,劍門關中的守軍數量將達到一萬之眾,這讓劍門關守將在接到唐永的回信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萬對六萬,再加上一座劍門關,也算是旗鼓相當了吧?

蕭煜的中軍大帳內。

林寒單膝跪地,沉聲道:“末將無能,未能攻下劍門關,請王爺責罰。”

帳內一片寂靜,除了曲蒼寥寥幾人,連同博努在內其餘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蕭煜。

蕭煜臉色如常,淡然道:“雖說有修行者出手,非戰之罪,但你自己立下了軍令狀,不處罰不足以明軍令,自己去領一百軍棍。”

帳內人人大氣都不敢喘,尤其是韓雄,臉色發白,別說趁機落井下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林寒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起身朝帳外走去,不一會兒就從外麵傳來了沉悶的打擊聲音。

博努嘴唇嚅嚅,似乎想要開口求情,終究還是什麽話也沒能說出口。

蕭煜環視帳內一周,想要找個人說說話,可是藍玉不在,蕭瑾不在,林寒在外麵受刑,其餘諸人卻是讓他多說兩句的欲望都沒有。

蕭煜麵無表情地坐著,帳內寂靜無聲,隻有帳外一下又一下的軍棍聲響清晰可聞。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身上染血的林寒被兩名甲士攙扶著走進了大帳。

蕭煜臉上看不出喜怒,盯著林寒看了一會兒後,揮了揮手道:“林都督留下,其餘人都退下吧。”

帳內眾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紛紛起身向帳外退去,望向林寒的目光中,有感激,有同情,也有幸災樂禍。

等到帳中隻剩下兩人時,蕭煜臉上的表情驟然平和起來,難得關心了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沒事吧。”

林寒苦笑了一下,道:“還好。”

蕭煜從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來,說道:“今天你做得很不錯,大致把劍門關的底細給摸出來了。”

林寒臉上帶著幾分惋惜,“可惜就差一點兒。”

蕭煜不以為意,一揮手道:“區區一座劍門關,擋不住我西北大軍,蜀州也擋不住我西北大軍,你明日繼續攻城。”

林寒聞言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然後苦笑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