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118章 北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月

劍閣行營騎軍都統石勒是西北諸將中的一個異數,父親是西北軍老輩將領,母親卻是一個被擄掠來的草原女子,他的出生隻能說是一個意外,故而在家中地位尷尬,不能說受盡欺淩,也是夾起尾巴做人。少年時獨自離家參軍,從馬弓手做起,第一次上戰場就射殺了一名草原百戶。看在他父親的麵子上,戰功沒被上官盡數占去,被升為校尉。在隨後的二十餘年時間中,按部就班地做到了一營統領,本來他這一輩子也就要止步於統領,最後卻是因為入了林寒的眼,在林寒上位後被升為都統,甚至蓋過了他的老子。當年他老子也不過是副都統而已。

蕭煜親軍是以當年的汗王親衛為老底子構建,多有草原兒郎,隨著蕭煜長居西北中都而對草原的掌控力逐漸下降,蕭煜掌控這些草原騎軍就不得不依靠林銀屏的名分,故而林寒在一度被廢之後仍能再次上位,而石勒能夠上位,也是與他一半的草原血統有著莫大關聯。

在第一次大規模的騎兵交鋒之後,雙方又有過幾場試探性的廝殺,誰也沒有占到多少便宜。損失都在可承受的範圍內。陝中,從來不以奇險著稱,東北軍和西北軍又都是出自大鄭,無論軍備還是製式,都沒有太大差別,說到底還是要看主將和兵卒本身。

閩行和林寒這邊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八萬兵力已經快要是査莽的一倍,在閩行看來,隻要能與査莽正麵一戰,就絕無輸掉的道理。

接下來就論到西北軍展開反攻了。

東北軍將西北軍分割開來,自己卻也陷入了異地兩線作戰之中。

朔風凜冽,牧人起立於一處墩台上,遠遠眺望著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中都城,喟然歎息。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中都,中都也果真沒有讓他失望,巍巍而立,城牆層層遞進如山巒疊嶂,幾欲與白山比高,城牆之間又有大小甕城相連,棱堡箭樓穿插其間,設計之巧妙,當真不負天下第一雄關之名。

如此雄關,當年若不是藍玉兵變獻城,蕭煜即便是擊潰了西北大軍,也隻能是望城興歎而已,如今攻城之人變成了牧人起也是如此,若後建和草原再不出兵,隻靠手中的區區八萬人馬,想要攻下有數萬守城甲士的中都,實在是難如登天。

牧人起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的半生征戰,想起了許多故人故事,抬起手中馬鞭,遙指中都,輕誦道:“當年慷慨守太平,拋頭灑血,換得國安寧。如今亂世如危樓,躍馬揚鞭,做得竊國候?皇帝故,百姓苦,誌躊躇。挽得雕弓如滿月,射西湖,氣吞山河猛如虎。”

這首牧人起即興而作的詞,在格式上略有欠缺,卻將自己的一生完全展現出來,從前半輩子的守國門到如今後半輩子的逐鹿天下,讓人隻覺得胸中自有豪氣,九曲回腸。

就在這時,有響箭聲音,牧人起循聲望去,隻見一人正朝這邊走來。

牧人起看了眼身旁隨行的僧人,僧人微微頷首。

牧人起抬抬手,示意護衛退下,讓此人過來。

待到走進,牧人起方才看清來人模樣。身段修長,黑衣白鞋,眉眼似畫,一雙丹鳳眸子更是如畫龍點睛,氣質出塵若仙,比起所謂的四大美人都不遜色多少,竟是一個雌雄莫辨的相貌。

男生女相,卻勝過世間萬千女子。

可惜是男子。

來人緩步慢行,在距離牧人起還有十丈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緩緩開口,嗓音清冷,“久聞王爺威名,卻是不知道王爺還有這等文采,不知可有詞名?”

牧人起笑了笑,“信口胡謅,對不上詞牌,若說名字,倒是不妨叫觀中都。”

來人輕笑道:“好一個觀中都,好一個氣吞山河如虎。”

牧人起言語泛起笑意,“氣吞山河,不過是老夫自吹自擂,倒是皇帝故,百姓苦,誌躊躇,這幾句比較合乎老夫心境。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北月。”來人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牧人起淡笑道:“北月?老夫倒是聽說後建修行界年輕一輩中,在秦穆綿之後又出了一位叫做完顏北月的,據說是謫仙人降世,被魔教的幾名長老視若珍寶,共同收入門下,輪流傳藝。”

一襲黑衣卻穿了雙白鞋的完顏北月默然不語。

牧人起也不在這件事上深究,繼續問道:“你這次來見老夫,應該是有話要說吧,後建那邊又出了什麽變故?”

完顏北月終於開口道:“幾位王爺不同意出兵西北,大長老也是這個意思。”

牧人起一雙已經顯出霜白之色的眉毛下意識微皺,眯起眼睛,隱約有殺機,問道:“為什麽?”

麵容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北月毫不畏懼地與這位東北王對視,沉聲道:“完顏弘曾對大長老言,若是後建此時出兵,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最終還是後建自取其禍。”

牧人起的眉頭皺的更深,自言自語道:“為別人做嫁衣?”

若是蕭瑾聽到此言,恐怕就要大大讚歎完顏弘的先知卓見,在原本蕭煜早早身死的曆史中,牧人起就是因為被後建牽製,始終不能南下中原,才讓蕭烈有機可乘得了天下,而蕭烈一統中原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攜大勝之威北伐後建。雖然最終蕭烈在東北圓覺寺事變中身死,但後建也被連破十二城,損失慘重。

完顏北月平靜道:“在下竊以為完顏弘所言不無道理,若是中都被破,西北則兵敗如山倒。如今秦政已滅,隻剩下陸謙一家。雖然陸謙內結白蓮教,號稱百萬大軍,但與蕭煜湖州一戰,卻已經讓人看出所謂的百萬大軍不過是烏合之眾,十幾兵卒難抵西北一騎,而且還有藍玉掣肘,敗亡隻是早晚之事。秦政敗,而蕭煜危,蕭煜敗,則陸謙危,陸謙再敗,後建危矣,王爺以為然否?”

牧人起麵沉似水,看不出心中所想。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牧人起身側的僧人忽然踏前一步,雙手合十行禮道:“久聞完顏施主大名,貧僧有些修行上的疑難,想請完顏施主指教一二。”

“嗯?”完顏北月微微挑眉,一雙丹鳳眸子中有殺氣。

僧人微笑道:“貧僧苦修多年,初入世間,對於世間高人早已是心向往之,今日難得遇到完顏施主,還望完顏施主體諒貧僧爭勝貪嗔癡之念,不吝賜教。”

完顏北月溫溫吞吞地哦了一聲,麵無表情,黑衣大袖有裂帛之聲響起,如銀瓶乍破,金石之聲內斂其中。

下一刻,修長身影如一道黑虹掠出。

地麵積雪隨之而動,卷起千層雪。

完顏北月伸出如玉雙手,以代雙刀,同時斬出。

隨行積雪化作兩條雪龍,隨著那一襲黑袍磅礴前行。

飛雪亂舞,風雪迷人眼。

一記手刀穿過層層飛舞的亂雪刺在僧人的胸口,僧人瞬間向後退去近百丈,雙腳在地麵上留下兩道深深溝壑。

僧人臉色凝重,在後退之中,悠悠吐出一口濁氣,雙手在胸前緩緩合攏。

僧人合十,退勢戛然而止。

周身有璀璨琉璃色光芒湧現,皮膚上鍍上一層如佛陀金身的沉沉金色。

佛門不敗金身!

還有一刀的完顏北月停下腳步,望著金光流溢的僧人,扯了扯嘴角。

被他卷起的風雪驟急。

完顏北月五指伸張,無數雪花簌簌落下,覆蓋在僧人的身上,不過幾息功夫,僧人已經變成一座雪人。

驟雪初歇。

完顏北月開始奔跑,一步一步踏在地麵上,似有奔雷之勢。

佛擋殺佛!

第二記手刀落下。

似有琉璃碎裂之聲響起。

牧人起轉身離開,知道勝負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