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沙

第六百七十九章 離光古道,孤女冥鴉

第六百七十九章 離光古道,孤女冥鴉

天高雲淡。

天色近黃昏,一輪殘陽如血,高懸於大荒之西天,將這離光境無數城郭山沼映出紅彤彤的顏色。

深秋夕陽就如一個衰弱的老翁,雖然紅雲似火,但是卻沒有半點熱意。

幾棵合抱的老樹,在一片平野荒丘古道的蕭風朔氣中巍然挺立。遠方更有峰巒如聚,鬆濤似海。

一行行旅百十餘人正迎著秋風,踏著黃土蜿蜒東行。在這廣闊天地中,顯得渺小而孤寂。

其中有一家三口,在隊伍的最末,服色行止於旁人稍顯不同。三人中,一個少年走在最後,他手上拿著一本書,正邊走邊讀。

這少年約有十六七歲,生得劍眉星目,唇朱齒皓,麵貌清秀,但仔細看去眉宇正中間卻有一條淡淡的黑線,透著一絲鬱氣。

“晨曦,該服藥了。”在少年身前,那三十餘歲的婦人停了下來,柔聲提醒著。這婦人麵如滿月,看著少年的目光充滿慈藹。

這少年,便是葉蕭,他應了一聲,依舊一幅無精打采的樣子。

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人聞言也停住腳步。他頭發灰白,頷下長髯數縷,麵色紅潤,目光奕奕,雖然走了很久,卻絲毫不顯疲弱之態。

看著少年頹廢的模樣,他板著臉,哼了一聲道:“小兔崽子,別整日哭喪個臉。你老爹老媽還沒死呢!”婦人有些不愉,橫了他一眼,嗔道:“怎麽這樣跟孩子說話呢,多不吉利?”“嘿嘿,葉蕭們神族祖先,為天地混沌四極所化,隻尋自身氣脈,不問吉凶,怎麽能跟這些凡塵之人一樣見識。”那中年人口中這麽說,臉卻是繃得沒那麽緊了。看著那少年頹廢之態,歎息了一聲道:“晨曦,葉蕭跟你娘心裏明白,你是因為害得葉蕭們背離鄉土,淪落塵間而苦惱。但是你要看清楚,葉蕭跟你娘並無半點惱意。那山上待了這麽多年,能有機會出來走走,也是一件好事。你看這世間繁華,與山中不同,正可以開闊視野,正所謂行萬裏路,勝讀萬卷書。你手裏這凡俗的書冊,也遠比族中那些經文有趣的多不是?”葉蕭聽了這話,看看手中捧著的“五湖誌”,麵色微晴,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他揮了揮額上的汗珠,回首遠遠望去,遠山深褐色影子在紅色雲霧中扭扭曲曲,依稀可見,硬朗山脊格外猙獰。

那便是雄偉而險峻的夜嵐山,身邊這些凡俗人口中的神山。因為山勢高峻雄偉,隻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看起來還真是令人油然生出一股肅然敬畏之感,仿佛那千千萬萬的山頭綿延不絕,一直連接到天際,接入雲端,連通神境。

夜嵐連天向天橫,神山飄渺不知蹤!

這就是俗世對夜嵐神山的向往。

神山?

葉蕭此刻,心中的感覺極是奇妙。

原來,那些村民並沒有認錯人,自己還真的是“小神仙”啊。

因為這具身體這個身份的一家三口,便是從那“神山”中被排擠出來的。

如此一來,身體內的那絲奇異力量,便有了出處。

這些村民見到一家“神仙三口”,信心也增了不少。路上又有些商人加入進來,一場淒慘的離家之旅,也就不那麽悲戚了,反而還增了幾分熱鬧。

對於葉家三口,村民敬畏。那些商人,也都察覺到不同,恭敬的很。

葉蕭心道,這些人隻聽說自家來自遠方,但要是知道己方三人便來自那傳說中的神山,不知道該驚成什麽樣子。

或許正如自己手中書上所言,世人因為無知而信奉,因為未知而敬畏。

所謂神人,外表還不是跟凡人一般模樣,甚至還要世俗的多。

隻是,這葉晨曦殘留記憶中,族中那聖地,委實神秘之極,難以測度。

這離光境,有魔教,有朝廷,還有神山,當真是奇異陸離。

行事,真個需要小心些才是。

想到此,他臉色微變,咳嗽了幾聲,將那顆黑黝黝的丹藥服下,才感覺到肺腑當中的那股火熱奔湧的怒潮漸漸平息了下去。

這具身體,還有些隱患。

葉蕭皺起眉頭,心神不寧。

前麵那小商旅拉腳的鐵木車輪,在沙石古道上碾著鬆軟的黃土堅實的沙石,抑揚頓挫,發出吱吱咯咯有韻律的鳴叫聲。不多時,已然是攀上一處小丘,隻見得四下的森林鬱鬱蒼蒼,長得極為深密。

就在此時,這些旅人麵上雖然盡是風塵,但卻笑容滿溢,顯得極是開懷。

經過這兩日同路交談,葉蕭知道,前方離州城不遠了。

州城並沒有被蠱毒影響,也沒有被魔教攻破,城中一切如故。

這些老少行腳商人的貨物馬上就要運抵,可以賺上一筆不菲錢財,自然興奮。而那攜妻帶女的村民,想到要進城,眼看一路跋涉終於到了盡頭,更是笑出聲來。

“要到了,州城雄壯,有海棠如火,有錦鯉戲水,有樓台水榭煙雨如波,風光難以道盡,是州中一處極盡繁華所在。你們一家三口,活神仙遠道而來,也快點走,緊著去見識一番吧!”有人回頭說著,言語中透著歡喜。

似是被這些人的喜悅所感染,葉蕭清秀麵上綻出一絲微笑,便如春暖花開,有一種別樣的動人心魄。

“砰!砰!砰!砰!”突然間,車輪碾動的韻律被打破了。

周圍像是要唱和一般,響起了沉悶的聲響。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村民們楞楞地停下了腳步,車輪聲消失,隨著響起的,是低沉卻響徹雲霄的震動之聲,那聲音似乎是從地底深處傳出。

這時,從遠方樹林中傳出“霹靂嘩啦”一長串突兀聲響,落難一般地飛竄出為數不少的鳥獸。

這些鳥兒就跟失了魂似的,在天空不住地亂飛,不辨方向,不但翅膀打的枝葉紛落,居然還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發出尖銳的啼鳴聲,毛羽散落飛舞漫天!

地上的走獸同樣驚惶地四處逃竄,仿佛想要逃,卻不知道逃到哪裏,悲號之聲此起彼落,便像是鬼魅夜哭一般回蕩在丘陵山林之間,良久不休。

這是怎麽了?

所有人都驚詫莫名,抬眼呆呆的看著那邊。

就在前方,夕陽返照處,那平原古道此刻卻像是著了火一般,但令人詫異的是,那光焰竟是藍色的!

而環繞在古道上的雲朵,也像是著了魔一般,開始閃爍著灼亮的藍色光輝。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狀太過奇詭,這奇異的藍色光火,倒是令人歎為觀止的奇景。

包括葉蕭在內,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盯著那詭異的藍。那幾個行商眼睛幾乎都要突了出來。

葉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奇怪景觀。他這具肉身的記憶對此也是一片空白,甚至連聽也沒有聽說過。這具肉身的家族世代居住在夜嵐山,也見過不少奇異的事物,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火焰會像傳說中的異法一樣發出藍光。

最嚇人的是,片刻之後,他才發現,這所有的奇異詭譎景觀,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突然無聲無息了。

平野朔風呼嘯聲,從地底傳出的轟隆聲,山林間的鳥叫聲、蟲鳴聲、野獸的低吼聲音,此刻已是完全沉寂。

這個世界,就像被人捂住了耳朵一般,變得靜悄悄的,一片死寂,隻有那前方處,依舊閃著藍色妖異光芒。

旅人們都是驚詫不已,葉蕭一家人卻是極為沉穩,隻把眼睛掃過藍光綻放處,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們的前方,那藍光之下,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歌聲,唱的居然是兒歌。

“天黑黑,欲落雨,阿姐阿妹采茶去。阿姐的頭顱從枝椏之間跌落,阿妹的小手剛伸進烏鴉窩,小小的腳還踩著潮濕的草垛。夏天靜靜的晚上依舊炎熱,阿姐的脖頸響起了兒歌,而烏鴉、而烏鴉,烏鴉從來沒有飛起過。”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驚惶的鳥獸後麵走來,步履蹣跚。

聽了這樣的兒歌,旅人們都是麵麵相覷。

這兒歌,他們再熟悉不過,因為這便是此州小兒最喜歡唱的兒歌“天黑黑”,隻是詞卻變了。

從小唱到大的童稚歌謠,卻在這樣的古怪處境中出現,讓整個氣氛更增詭異。而且,這首歌的涵義細想之下卻非常的可怕。

天黑要下雨,怎會還有小姐妹去采茶?

烏鴉都搭窩在大樹上,至少兩三丈高,小女孩怎麽夠的到?

而後麵的童謠更是陰森可怖。

歌聲中,緩緩走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是一個小女孩,不過三四歲大小。頭發黑黑的披散著,光滑順長,臉上紅潤可愛,光滑細膩,跟普通的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但眾人定睛一看,卻忍不住瞳孔收縮,驚呼出聲,音色都顫抖變了聲調!

因為這個小女孩的眼睛竟然隻有眼白,沒有黑色瞳仁!

這雙蒼白的,雪白的,淒白的眼睛,正直直看著眾人,口中還在哼唱不休!

令人驚駭的,不僅僅是這毫無半點人類表情的慘白冷瞳,在這個小女孩的肩頭,正蹲著一隻黑漆漆的大鳥,仔細看去,卻是一頭尖嘴烏鴉,眼睛黑洞洞的,冷眼看著眾人,就像在盯著一堆死人,一堆可吞噬的骨肉!

每個人都身上發冷,覺得這烏鴉似乎隨時都可能飛上來啄了自己的眼珠子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