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沙

第六百九十一章 牽絲道袍

第六百九十一章 牽絲道袍

“你手上拿的是什麽?”馬車上,針神黃婆對著還沒回過魂兒來的葉蕭張嘴就問。

……啊?

葉蕭眼中盡是茫然之色,身子隨著馬車顛簸而起伏,一時間分不清楚眼前景象是真是幻。

他轉動著腦袋,下意識地避開了針神黃婆灼灼目光,難為一個老夫人,眼睛裏麵的火熱跟二八少女見著初戀情人似的。

葉蕭直覺得頭皮發麻,好在左顧右盼對上了迪迪、昭昭、大黑擔憂的目光,仿佛被目光中帶著的熱誠給捂暖和了似的,瞬間回過了味來。

“這是在……”“……馬車上!”“去往比奇城的馬車。”“之前馬車軋到人了,是沈凡那廝,然後他就一個令牌拍我腦門上,給我拍進了牽絲爭奪裏……”葉蕭的念頭就跟嘎吱嘎吱響的馬車輪子,滿滿地點了一遍油一般,咕嚕嚕地轉個不停,全明白了過來。

“好家夥。”回過神來後,葉蕭暗暗咋舌不已。

沈凡那一記令牌一拍,不僅僅是不可思議地將他整個拍入了那個奇異空間,還讓他回來的時候,依然在行走不停的馬車上。

葉蕭腦子一轉就腦補出了不少東西,比如沈凡妥妥地跟迪迪他們交代過,馬車盡管走,葉蕭哪裏沒的還會在哪裏出現雲雲。

他連驗證都不用驗證,手拿把攥,無比肯定。

若是不然,迪迪就是被人繳了碎顱錘和斬象刀,也絕對不會讓馬車輪子轉動哪怕一下。

“你倒是說啊,急死老身了。”針神黃婆看葉蕭在那沉吟不語,著急得滿頭印發都要飄起來了。

平日裏雍容得貴婦人一樣的黃婆,這會兒急得跟兒媳婦要生娃的婆婆一樣。

“啊,你是說……”葉蕭將手一抬,攤開,“……這個嗎?”“刷”地一下,黃婆、迪迪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葉蕭掌中。

他攤開的手掌心上,一束牽絲靜靜地躺著。

其絲極細,極有光澤,如有華光在上麵流轉,循環不止,仿佛它就是一根絲永無斷絕地連成了一大束,且頭尾成環不斷。

迪迪和昭昭、大黑,瞄了一眼,雖然看出不凡來,倒也沒有太大感覺,相繼收回了目光,衝著眼睛看上去就拔不出來的針神黃婆嘖嘖稱奇。

“好眼神啊!”他們心下讚歎。

葉蕭憑空出現,手中攥得緊緊的,還貼靠在身上,這都能被針神黃婆一眼看出來,這眼神可以啊。

“這是……”葉蕭張了張嘴巴,還沒有來得及說出“牽絲”兩個字,往外遞的手更是還沒有動呢,黃婆便以與她年齡堅決不相稱的敏捷,噌地一下上搶,將牽絲搶到了手中。

緊接著,她用皮膚跟全身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白嫩如少女般的雙手,溫柔地在牽絲上麵撫摸著,捋順著。

黃婆的動作,恍若是母親在撫摸新生兒嬌嫩的皮膚,祖母給孫女兒編織發辮一般。

“這是牽絲啊。”好半晌,黃婆才滿足地出了一口氣,舍得將目光分潤一點到葉蕭等人身上。

“早就聽說了大名,這還是第一次見著。”“祖師爺曾經說過:生平不曾縫上一席牽絲袍,即稱針神也枉然。”“真是祖師爺垂憐了。”針神黃婆與其說是在對葉蕭等人說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葉蕭聽得腹誹不已,這叫什麽事?牽絲分明是從自個兒手裏得去的,關祖師爺什麽事啊?

他也就是在肚子裏說說,真要說出口,葉蕭還不至於那麽沒眼色。

聽針神黃婆這話,分明是技癢難耐,要親自出手,給他縫上一席牽絲袍。

要材料有材料,要此道高手又有幾層樓那麽高了,簡直不要太美好。

葉蕭心裏美得冒泡,嘴角帶笑,很大方地不跟針神黃婆和她老人家的祖師爺計較了。

眼瞅著針神黃婆還要接著陶醉,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魂了,葉蕭索性跟迪迪他們說了說此前經曆。

這一番說下來,葉蕭口幹舌燥,迪迪他們目瞪口呆。

等他們感慨回味完了,葉蕭和迪迪極其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法言說的複雜意味來。

“沈凡。”葉蕭和迪迪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了沈凡的名字,以及那個帶著破鬥笠,永遠以意想不到方式出現的中年邋遢形象。

“真的是……最後一次……出現嗎?”葉蕭、迪迪兩人,張了張口,一模一樣的到口疑問,重新咽了回去。

沈凡一令牌拍在葉蕭額頭上時候說的那句話,好像銘刻在了最堅固石頭上的文字,清晰得時間都不能磨滅。

稍頃,葉蕭緩緩地移開了目光,低頭看著馬車底部,好像普通的木板上刻著什麽繁複得需要仔細研究的紋路一般。

莫名地,他的心中一沉,恍惚間浮出了一個念頭,似乎隨著他們坐上駛往比奇城的馬車開始,一切輕鬆悠閑就此遠去,迎接著他們的,等待著他們的,從青山綠水,變成了天邊沉沉的鉛雲。

馬車上,一時沉默了下來,隻有“嘎吱嘎吱”的馬車輪在呻吟。

“夠了!”一聲大喊,打破了馬車上的沉寂,葉蕭等人如受驚嚇,刷刷地將目光投向聲音的主人。

針神黃婆。

她全無所覺剛的音量有多大,抬起頭來,眼中放光地上下掃了葉蕭一眼。

“嘶~”~葉蕭哆嗦了一下,感覺那一眼中,他似乎被看得通通透透的,別說衣服遮擋了,皮肉都沒用,一下被看進了骨頭裏。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還沒開口呢,針神黃婆就一撇嘴,一擺手:“你不用說,聽老身說。”“材料夠了,時間也夠了。”“到比奇城前,老身用這牽絲配上其他材料,給你縫上一席道袍。”針神黃婆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探手取針線、材料了,壓根就沒有征求意見的意思,就是通知了一聲。

自從牽絲出現後,針神黃婆變化之大,簡直讓葉蕭等人目瞪口呆,一時沒人搭話,全在怔怔地看著她,心裏麵有共同的心聲:“我們以前認識的一定是假的黃婆?”針神黃婆一番折騰完畢,抬起頭來,看到眾人目瞪口呆模樣,這才想起了什麽似地補了一句:“葉小兄弟,這一襲牽絲道袍,便算是老身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吧。”葉蕭張了張口,剛要說話,黃婆不容置疑地一擺手,道:“好了,不用客氣了。”“從現在開始,你們誰也不要跟老身說話,保持安靜!”說話時候,黃婆狠狠地先後各自瞪視了迪迪和大黑一眼,眼神中滿滿都是警告,明顯覺得這兩位是噪音大戶。

一邊瞪,她一邊還揚了揚手上的縫針,一根根寒光閃閃地從她指縫間露出鋒芒了,威脅的意味濃鬱無比。

迪迪和大黑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忙不迭地點頭。

葉蕭則腹誹了句“明明就是你見獵心喜”,卻半點沒有表達出來的意思,反倒是在臉上堆滿了笑容,同時給迪迪和大黑又補上了一道威脅的目光。

開玩笑,那可是他的新道袍,以牽絲為材料,比奇王國第一裁縫針神黃婆親自出手縫紉,堪稱是神器一般的存在。

早在還沒到遺人村的時候,葉蕭身上的道袍就擺脫不了破破爛爛的宿命,這下總算有救了。

葉蕭幾乎是淚流滿麵地拉過迪迪和大黑,滿口威脅,無非是睡覺也要咬個東西在嘴裏,能在外麵睡最好,誰敢發出呼嚕聲磨牙聲,小心他把腳丫子給塞嘴裏雲雲。

這頭迪迪和大黑噤若寒蟬,那邊針神黃婆穿針引線,車輪在滾滾地向著比奇城方向轉動。

有風吹拂掛在馬車上的簾幕,有細雨頑強地鑽進來,冷風與熱氣交織著偷入,陽光與月光輪流著照看……一天天的時光,為滾滾車輪碾壓在輪下,與沙土為伴。

葉蕭等人輪流駕駛著馬車,難得地一路順順利利地,仿佛是高掛在瑪法大陸頭頂上的老天,也發了一回善心,不想再折騰他們了。

眼瞅著一天天地,在針神黃婆眼花繚亂的動作下,一襲白金色的道袍在漸漸地成型,葉蕭摩拳擦掌著,絲毫不覺得日子難熬。

在迪迪和大黑他們那邊,就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打個哈欠,挨揍;飽嗝一聲,挨揍;打呼嚕,往死裏揍;磨牙,揍不死你……煎熬得迪迪和大黑欲哭無淚,恨不得馬車能飛起,直落比奇城,好早日解脫。

當遠遠地,比奇城如雄踞在天邊的巨獸,將陰影映照入迪迪眼中的時候,好大一條牛魔人漢子,恨不得哇地一聲哭出來。

總算是熬出頭了。

葉蕭的心情也是大好,不是為了比奇城將至,而是道袍眼看著成型了,針神黃婆正在做著最後精益求精的裝飾。

“嘩啦”一下,馬車的帷幕掀開,內裏先是一亮,再是一暗。

亮是陽光見縫插針地灑了進來,暗是龐大的身軀將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的。

迪迪鑽了進來。

牛角剛伸進來的時候,迪迪就歡喜地扯著嗓子喊道:“哥,你是俺親哥,你才俺看到啥了?”“比奇城!”一股腦兒喊出來,震得馬車嘎吱響,迪迪“啊”地一聲,連忙用手捂住嘴巴,心裏麵已經最好了腦門上挨一巴掌的準備。

他眼睛都閉起來了,結果好半天巴掌沒落下來,詫異地睜開眼睛一看。

針神黃婆和葉蕭兩人正保持著一個無比詭異的動作。

黃婆一手拽住道袍一角,另外一手在上麵摩挲著。

葉蕭一手拽住道袍另外一角,另外一隻手同樣在上麵摩挲著。

兩人就像是在較勁一樣,道袍在他們兩人手中繃得筆挺筆挺的,跟平滑水麵一般。

也就是牽絲材質太好,換成其他料子,迪迪無比懷疑就憑著他們的勁頭,怕是“撕拉”一聲早就響了。

那樂子可就大了。

迪迪第一眼是詫異的,第二眼看到葉蕭眼中放光,針神黃婆滿臉戀戀不舍,霍地一下明白了過來。

牽絲道袍,完成了。

“哎~~”針神黃婆終於鬆手了,就是目光還跟鉤子勾在道袍上一樣,拔不出來,眼巴巴地看著葉蕭心滿意足地在道袍上摩挲了一陣,然後扒拉下身上破舊道袍,兜頭就將嶄新的牽絲道袍套了上去。

迪迪、昭昭,齊齊眼前一亮。

要不說人要衣裝呢,白金色織金的牽絲道袍穿在身上,葉蕭竟有一些顧盼生輝的模樣。

尤其是昭昭,眼睛眯了一眼,跟被閃到了眼睛一樣,還在努力地睜著,不願意挪開目光。

葉蕭倒沒有太注意好不看,而是閉上眼睛,在馬車裏有限空間中活動著手腳。

伴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葉蕭都能感覺到仿佛是清風了身上拂過一般,還是瑪法大陸最南方濕潤的風。

道袍罩在身上,全無牽扯,好像身上披著不是一件道袍,而是山上清泉在潺潺地自身上流淌過去一樣。

葉蕭愜意得呻吟出聲,直覺得哪怕沒有幾乎不破的防禦力,僅憑著這般連道力都為之流轉的順暢感覺,也值回票價了。

“多謝黃婆了,我很喜歡。”葉蕭睜開眼睛,跟辛苦了一路的黃婆躬身行禮,表示感謝。

針神黃婆慈祥地一笑,擺了擺手,滿意地看了一眼葉蕭身上的牽絲道袍,帶著幾分疲憊,幾分滿足地道:“這便是老身的收山之作了,在縫製它的時候,老身心中就有感,怕是餘生再也不能做出能與之媲美之縫紉了。”“足夠了。”縫完了這件牽絲道袍,針神黃婆又回複了葉蕭他們初見時候雍容,淡定的模樣,幾乎要讓人懷疑之前所見是不是錯覺。

葉蕭本想勸上一勸,畢竟針神黃婆這樣的某個領域巔峰人物的存在,走一個少一個,怕是很多年都不會再出現了。

話都到口邊了,他冷不丁察覺黃婆臉上的皺紋更深更多,臉色枯黃黯淡,連頭發都顯得暗啞沒有光澤,恍若短短時間裏老去了十餘年。

“這是一口氣泄了。”葉蕭咽回了到口的勸告,準備岔開話題,眼看比奇城將至,準備問問黃婆比奇城裏有什麽美食奇觀之類的。

突然——“嘭!”“哐當!”一聲巨響,馬車如騰飛般地劇烈顛簸。

如果說之前那次從沈凡身上軋過去那是軋到了人,那麽這次按動靜來看,至少也是軋了一頭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