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劍

第一回 難得名山聆雅奏 誰知仙窟遇魔頭

少年擊劍更**劍氣蕭心一例消誰分蒼涼歸掉後萬千哀樂集今朝中年才子耽絲竹儉歲高人厭薜蘿兩種俯懷俱可諒陽秋貶筆未宜多 ——龔定像一枝鐵筆,撐住了萬裏藍天。

巨匠揮毫:筆鋒鑿奇石,灑墨化飛泉,地是在有“山水甲天下”之稱的桂林,是在桂林風景薈萃之區的普陀山七星岩上。

人是四海聞名的俠土,是大同武學世家、明英宗正統年間曾經中過武狀元的雲重之子雲浩。

雲浩站在七星岩的峰巒高處,馳目騁懷,水色山光,奔來眼底,不禁逸興遄飛,浩然長嘯。

“群峰倒影山浮水,無水無山不入神。”

桂林的山水,有和別處很不相同的特色。

山都是石山,平地拔起。

好似每一座山峰都是從天外飛來,千岩竟秀,各不相連。

水都是澄碧清冽,遊魚可數。

而且有山必有水,高處望下去,一條條迂回曲折的江流,便似翠帶飄瑤,在群峰之間穿插。

星移物換,滄海桑田。

據地質學家的論斷:桂林在泥盆紀以前本是大海,後來因地殼變化,成為陸地,由於經過一次非常劇烈的震劾,受到強大無比的壓力和張力使地殼斷裂褶曲,造成奇怪複雜的地形。

之後,經過無窮歲月的風化作用;漸漸構成近山的平原。

隻有那地質堅硬,不易風化的石峰,仍然微岸的突出地麵,形成了峭拔秀麗的群山。

而在這種地質的水流,由於經過砂石的過濾,也就顯得特別澄清了。

“水作青羅帶,山如碧玉蕭。”

雲浩恍如人在畫圖,不由得由衷讚歎道:“韓愈這兩句詩,用來吟詠桂林風景,當真一點不錯,單大哥約我在此相會,也真是雅人雅事,但為什麽他還不來呢?”抬頭一看,紅日已過中天,眼前的美景雖是怡人,雲浩的心裏,卻是不禁有點兒焦急了。

原來他對桂林的山水,雖然是慕名已久,已不得有個機會暢遊;但這次前來,卻並非僅僅為了桂林山水。

他要在桂林會晤一個老朋友,也要在桂林結識新朋友。

老朋友是和他有近二十年交情的單拔群,以八八六十四路皤龍刀法與七十二把大擒拿手馳譽江湖,人稱“金刀鐵掌”。

不過他和單拔群相交雖近甘年,最近一次的見麵,也是五年之前的事了,正由於多年沒有見麵,是以單拔群約他在桂林相會,他便不辭間關萬裏,遠道奔來。

尚未見過麵而想要結識的新朋友則是桂林本地人氏,在中原的名頭雖然不及單拔群響亮,在西南五省,卻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人稱“一柱擎天”的雷震嶽。

這“一柱擎天”的綽號是有個來由的。

在桂林王城的當中有座獨秀峰,伊如一柱擎天,自古以來,列為桂林八景之首,等於是桂林風景的標誌,西南的武林人士尊稱雷震嶽為“一柱擎天”,乃是拿他來和獨秀峰相比。

雲浩登高望遠,隻見獨秀峰矗立於桂林群山之中,空靈挺秀,群峰環拱,巍然聳立,不倚不偏,仿佛是眾山的首領,名為“獨秀”,確是毫不誇張。

想起最後一次和單拔群見麵,單拔群和他談起“一柱擎天”雷震嶽,曾把一首題為“詠獨秀峰贈雷大俠”的七言樂府給他看,開頭四句是“森森劍戟千峰立,截壁臨江當桂北。

西南一柱獨擎天,庇盡桃源避秦客。”

以峰喻人,極盡傾慕之致。

雲浩心裏想道:“單大哥稱道的人,一定不會是浪得虛名。

我也曾聽得人家說過,雷震嶽仗義疏財,許多在別處站不住腳,跑到桂林來投奔他的朋友,都曾得過他的照顧。

可惜我還有大事在身,否則托庇於擎天一柱之下作個桃源中的漁夫,過這一生,倒也不錯。”

想起單拔群一來,他就可以和“一柱擎天”雷震嶽結識,不禁大為興奮。

可是單拔群為什麽還不來呢?紅日已漸漸西斜了。

單拔群是和他約好在拂曉的時分,在普陀山天鞏峰的懇岩上見麵,看罷日出,再同遊人間仙境的七星岩的。

*(七星岩古稱“碧虛岩”或“棲霞洞”,有天下第一奇洞之稱,在天譏峰半山之上。

)*(明太祖洪武二年——一三六九,朱元漳封他的侄孫朱守廉為靖江王,鎮守桂林,洪武二十六年,朱守謙在王宮外麵,建築了一座周圍三裏的王城,獨秀峰被圍在王城的範圍裏,自那時起,一柱擎天便矗立在王宮之中,成為桂林八景之一。

靖江王位一直傳到明朝崇幀未年亡國為止。

)這個安排高雅奇趣,他是感到深得吾心的,但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個白天了,單拔群還沒有來。

和單拔群相近二十年的交情,雲浩深知他的為人,他除非不說,說過的話,他就要做到。

但為什麽還不來呢?“難道是在途中遭遇了什麽意外?”雲浩不覺有點惴惴不安,眼前的美景,也無心欣賞了。

但轉念一想:“單大哥去年剛從天山回來,仆仆風塵,又到涼州去了。

猜想這次他是從涼州趕來赴約的。

萬裏長途,途中耽擱那麽一天兩天,也是平常之事。

以他的武功,我又何須多慮?”正當他胡思亂想這際,忽聽得隱隱似有琴聲,隨著山風,吹進他的耳朵。

錚錚之聲,忽高忽低,若隱若規。

倘非他是練過梅花針之類暗器的人,聽覺特別靈敏,幾乎疑是水聲。

雲浩伏地聽聲,琴聲竟然好像是從山腹之中傳出,混合了山壁的回聲,那琴韻更給人添了幾分神秘的感覺,雲浩初時詫異,繼而恍然大悟:“是了,想必是有人在七星岩裏彈琴。”

“間關鶯語花底滑”,琴聲初起,曲調輕快,好像是把雲浩帶到了江南,在江南春暖花開的時節,陶醉於“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春色裏。

“幽咽流泉冰下灘”,曲調一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好像從春暖花開的時節,忽然把雲浩帶到了木葉搖落的秋天。

蕭瑟之感,彌漫胸際,雲浩但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幾乎忍不住就要潸然淚下。

曲調再變。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空出刀槍鳴!”琴韻激昂,恍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

激起了雲浩胸中的豪氣,聽得更是如醉如癡,不知不覺之間,雲浩步下懸岩,便想向那琴音來處尋覓。

忽聽得有人叫道:“客人,你可是要遊七星岩麽?”雲浩如夢初醒,抬眼看時,隻見一個手執火炬的村夫,在山坡上向他招呼。

琴聲這時也忽然聽不見了。

由於七星岩常有遊人,是以當地的土人多有以作向導為業的。

雲浩剛從懸岩上走下來,才給這個向導發現。

這個向導繼續說道:“天色將晚,客人,你要遊七星岩的話,可得趁早了。”

雲浩心裏想道:“單人哥不知今大會不會來?洞中這位雅士,可也值得結交。”

他是個酪愛音樂的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奇妙的琴聲,聽了向導的話,不覺怦然心動,當下說道:“請你等一等。”

雲浩轉過身子,背向村夫,伸出中指,在右壁的當眼之處,劃出一支箭頭,指向下方,力透指尖,入石三分。

心裏想道:“單大哥當然識得我的金剛指刀,看見我劃的箭頭,以他的精明,自必也會想到我是已經進入七星岩內遊玩了。”

留下標記,雲浩便請那向導帶路,問他道:“你可是剛剛從洞裏出來麽?”“不錯,大概是一支香的時刻之前,我剛送走了兩個遊客。”

向導答道。

“你可聽得有人在洞裏彈琴?”那向導詫道:“沒有呀。

你聽見了麽?”雲浩更是詫異,“不錯,琴聲剛歇,你怎麽沒有聽見?”那向導想了一想,忽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七星岩裏有個無底深潭,據說可以通到漓江去的。

水流的音響清脆有如琴音,你聽到的想必是水聲。”

雲浩疑真疑幻,“水聲哪能有這樣好聽?”不知不覺,來到了七星岩的前山入口之處,隻見洞口高敞非常,約莫縱二十尺,橫七十尺。

雲浩吃了一驚,說道:“這麽大的山洞,我還是平生僅見。”

向導說道:“古老傳說,據說有一次為了躲避兵災。

桂林全城的男女老幼,全部躲進七星岩裏,七星岩也還容納得下呢!”跟著說道:“七星岩內分,六洞天,兩洞府。

由第一洞天即可分為兩路進入洞中,左入大岩,右入支岩,各有不同的景致,兩路可以會合於第二洞天的‘須彌山’,然後從第三洞天的‘花果山’出口。

客人,今天你恐怕是不能遊覽全洞了,你想遊哪一路?”雲浩說道:“你是識途老馬,你替我安排好了。”

向導知道了他是第一次來遊七星岩,便道:“好,我帶你走第一洞天大岩這條路,從‘玉豁洞府’出口吧。”

踏入洞口,向導忽地笑道:“客人,我給你講解洞中的景物,你老可別見怪。”

雲浩詫道:“見怪什麽?”向導說道:“好,那請你抬起頭來!”雲浩莫名其妙的抬起頭來,隻聽得那向導緩緩說道:“這是七星岩的第一景,名為烏龜抬頭。”

雲浩一看,果然酷似,不覺為之失笑。

待到踏進洞中,饒是雲浩曾經遊遍名山,也是不禁為之目眩神迷,好像一下子就進了神話的世界!全世界的珊瑚、翡翠、琥珀、玉石似乎一下子“堆”到了眼前!說是一“堆”,這隻是霎時的印象,仔細看時,卻又不禁驚詫於神工鬼斧,匠心獨運的安排了,原來那是石鍾乳構成的各種奇景。

雲浩曾經到過雲南潞南縣的石林,心裏想道:“像這樣的景物之奇,恐怕隻有石林才能與之相比。

若論聚石筍而成林,石林的‘氣派’似乎較大,但石林卻沒有這樣大而又這樣瑰麗的岩洞,論起峰巒空靈之媚,洞室幽邃之巧,則石林又似乎不及大地了。”

那向導口講指劃,這裏是“老君台”,分開裏是“鯉魚跳龍門”,這裏是“雪羅漢守洞門”,那裏是“露滴石筍”。

當真是移步換景,目不暇給。

“老君台”在“第一洞天”左側的高崖上,有石頗似老者,據說是道家始祖老子的化身,坐在那裏“鎮岩”。

“鯉魚跳龍門”以景狀物,不用解說。

“雪羅漢守洞門”是石鍾乳白色的漿液,滴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白色“羅漢”,站在“老君台”下,麵向洞門,“露滴百筍”,則是在“羅漢洞門”的內進,地上排列著整整齊齊的三根石筍,岩頂也同樣的齊齊整整的排列著三根石筍,遙遙用對,似乎還有著一顆顆的露珠正在要滴下來。

原來地上的石筍,就是岩頂上的石乳,經過無數萬年滴下來而成的。

雲浩笑道:“洞中的景物這樣多,咱們恐怕隻有選擇來看了。”

本來他踏入洞中,就留心聽那水聲的,但聽來聽去,水聲雖似琴聲,卻可以斷定絕對不是他剛才聽到的那個可成曲調的奇妙琴聲。

雲浩暗自想道:“七星洞這樣大,那個高人不知是躲在哪個角落彈琴。

這向導沒見著他,卻以為是水聲了,人生遇合,恐怕都要講究一個緣份,今天能不能碰見這個高人,看來也隻能看看我是有緣無緣了。”

洞中景物實在太過迷人,雲浩不知不覺的就專心洲覽起景物來,洞中不但是移步換景,還是許多曆代的文人墨客的題刻。

那都是極為珍貴的,罕得一見的真跡。

例如“第一洞天”,就有宋代名詩人範成大的“碧虛享銘”,此外還有唐人所書“棲霞洞”三字榜書,以及梁安世、方信孺諸名家的題刻。

再進去還有劉克宣、解縉等人的題詩。

劉充宣的詩寫道:“往聞晉老言茲洞深無際暗中或識路塵外別有世幾思維人事齋糧窮所詣棋終出易迷炬絕人難繼孤亭渺雲端於焉山休憩憑高眺城闊擾擾如聚蚋盡捐渣滓念遂有飛舉勢山靈娟清遊雨勢來極銳蒙蒙濕莎草邑邑涼鬆桂瞑色不可留悵望岩扉閉”雲浩心裏想逍:“這首詩描了山容,卻還沒有繪出洞中奇景向導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客人不用擔擾,我帶的火把,足夠半天用的。

就算火把都燒完了,我閉上眼睛,也能找到出路。”

雲浩跟著向導繼續前行,瀏覽了幾處景物,那向導拿出幾包酥糖,說道:“客人,請你嚐嚐我們桂林的酥糖。”

雲浩說道:“怎好意思要你請客?”向導笑道:“這又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了?一文銅錢可以買幾包呢。

不過,雖然不值錢的賤物,倒很好吃。

還有一個好處,能抵肚餓。

我有時沒工夫吃午飯,就拿它充饑的。”

酥糖是相當有名的桂林特產之一。

雲浩也曾聽人說過,當下道了個謝,接了過來,隻見那酥糖是用黃色竹子包封,拆開封皮,就有一股香酥的味兒直衝鼻孔。

向導把扁方形的糖卷由外麵拉開來,變成一長條,然後一節一節地吃。

雲浩學他的吃法,把酥糖送進口中,細加咀嚼,隻覺香不太濃、味也不膩,香甜得恰到好處。

不覺讚道:“果然好吃。”

向導笑道:“外地人隻知道桂林三寶是腐乳、馬蹄(一種生果)和三花酒,知道酥糖的人可就不多了。”

雲浩說道:“對,實在應加上酥糖,號稱四寶才對。”

那向導似乎很高興雲浩欣賞他的酥糖,說道,“客人。

難得你喜歡吃,請再吃一些。”

雲浩笑道:“好東西可不能吃得太多,才有餘昧,我知你今天還沒有吃中飯,對麽?留給你自己吃吧。”

向導笑道:“我多著呢,你盡量吃,你隻吃一包,也不能說是太多。”

雲浩見盛情難卻,隻好再吃一包。

轉過了彎,眼睛一亮,隻見淺紅色的岩壁上,出現一組乳白色的石雕:迎麵懸掛著一頂帳帷曳地的紅羅帳,那圓圓的頂圈,捎疊拖垂的帳紗,仿佛隨時會迎風飄蕩,真是令人驚歎於造物之奇,它竟然隻是一座招瓣形的鍾乳石,向導笑道:“你再仔細看看帳中人物。”

把火把湊近去讓雲浩看個清楚。

這一看不由得更是令雲浩目定口呆,比起帳中人物的奇麗無侍,外麵的石雕又簡直算不了什麽了。

但見紅羅帳裏,恍然有仙子一人,坐在漢白玉砌成的寶座上,冰紈霧鬢,長裙曳地,翠帶迎風,秋水盈盈,含情如有所待。

這神態,丹青妙筆,恐怕也畫不出來。

雲浩目眩神迷,呆了一會,心裏想道:“據說姑姑從前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可惜我沒有見過年輕時候的姑姑。”

驀地想起自己的女兒,他的女兒雲瑚,今年剛滿十六歲,長得很美,雲浩隻獨生一個女兒,極疼愛她。

“爹爹常說瑚女很有姑姑當年的幾分影子,或許瑚女也還沒有這個石美人之美,但石美人不會說話,不會撤嬌,卻遠遠不如我的瑚女可愛了。”

想起自己活潑可愛的女兒,雲浩不覺口角掛著微笑,頓興思家之念了。

那向導吃了一驚,抓著雲浩的手搖了搖,說道:“客人,你怎麽啦。”

雲浩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麽呀,你以為我——”那向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客人,我還隻當你是著了迷呢。

過去也曾發生過好幾樁遊客在這石像之前變得癡癡迷迷的事。”

雲浩一麵走一麵想道:“這石像潔白無暇,她的美隻是令人感覺莊嚴聖潔,豈能有絲毫邪念?不過說到情癡,我的姑夫倒可以算得世上罕見的癡清漢子了。

當年他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折磨,才能和姑姑結為夫婦。

姑姑死了之後,他獨自幽遁石林,十多年來,從未踏出過石林一步,隻是鑽研劍法。

嗯,這次若見著0了單大哥,我倒要替姑夫了卻一重心事。”

原來雲浩雖然也是一個四海聞名的俠士,但比起他的姑夫,不論名氣以及武功,都是差得甚遠甚遠。

他的姑夫乃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張丹楓,早在四十年前,張丹楓和他的妻子雲蕾雙劍合壁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張丹楓故事;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

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也是一個武學奇才,不僅得了師父的衣缽真傳,還有什已的創造,師徒倆開創了一個新的劍派。

霍天都住在天山,張丹楓為了成全弟子的後世之名,功成不居,卻讓弟子做開派的第一任掌門,這個新的劍派,就名為“天山派”。

經過霍天都二十年的艱苦經營,天山派日益興旺,人材輩出,雖然是僻處西陲,已是足以和中原的四大劍派——少林、武當、峨嵋、青城——抗衡了。

不過由於僻處西陲,知道“天山派”的人當然還是不及知道中原四大劍派的人多。

張丹楓則樂得以閑雲野鶴之身,邀遊天下。

他的妻子雲蕾最喜歡雲南石林這個地方,是以張丹楓在妻子死後,獨自隱居石林,一者思念愛妻,二者借這世外桃源,窮研劍法。

石林與天山相隔數萬裏,張丹楓在石林隱居之後,也沒有回過天山了。

去年雲浩曾到石林見過姑夫,張丹楓告訴他,他正在鑽研一種境界極高的上乘劍法,這種劍法既沒固定的招式,也不遵循劍法的常規,而是融匯各家,自辟躡徑的,當時雲浩問他這套劍法叫什麽名字,張丹楓笑道:“既無固定的招式,也就不必要非給它定名不可了。

你若喜歡,就叫它無名劍法吧。

可惜我雖然潛心研究了十年,這套劍法可還未曾完成,但願天假以年,再有三年的時間,或許我才可以完成一套完整的劍法。”

雖沒全部完成,但張丹楓把這大名劍法演給他看,一鱗半爪,亦已足以令他五體投地,歎為生平僅見了。

張丹楓已有七十多歲年紀,雲浩不免想到:萬一張丹楓有什麽不測,這無名劍法豈非失傳?當下委婉說出心中的顧慮,間張丹楓為何不把弟子招來?張丹楓道:“我隻怕時日無多,哪能抽出功夫到天山去?天都主持一派,我也不想他拋開正事到這裏來。

再說,若是委托別人傳訊,這個人也是難找。”

於是雲浩自告奮勇,願意替他擔任這個傳訊的人。

張丹楓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也很忙,上天山亦不容易。

反正我的無名劍法尚未成功,不如這樣吧,我把現在業已得到結果的這一部分抄個副本給你,將來倘若能夠全部完成,而天都又不能夠在我身邊的話,我就把它藏在石林劍池旁邊的劍峰之上。”

到了雲浩辭行之日,張丹楓把抄好的副本給他,另外,將擬定埋藏劍譜的地點,也畫了一個圖給他,對他說道:“這件事你也不必急於辦妥,隻要有機會能送到天山派弟子的手上就行。

副本可以作為憑情,天都一見,必然知道這是我所自創的劍法無疑。”

原來他這“無名劍法”複雜奇異,有圖無式,倘非武學有極深造詣,見了這個劍譜,隻伯也會當作是平庸的武師胡亂畫出來和人家開玩笑的所謂“劍譜”。

雲浩受張丹楓的重托,本來想親自去一趟天山,不幸恰是給張丹楓料中,由於他是成名的俠士,與中原的武林同道還有一些未了之事,不能抽出身來。

單拔群和他有多年的交情,單拔群的為人他是絕對相信得過的,而且恰好單拔群又是霍天都的好朋友,去年才從天山回來的,是以他打算趁著這次約會,把張丹楓付托給他的事情托單拔群。

單拔群亦是閑雲野鶴之身,要去天山,比他容易。

七星岩裏不見日光,但料想也是將近黃昏的時候了。

雲浩無心聽向導的講解,暗自想道:“單大哥不知來了沒有,要是他看見我所留的標證,一定會跑到洞裏來的,據他說他曾經遊過幾次七星岩,不用向導,也能進來。

哈,要是他突然在洞中出現,那才妙呢?”忽聽得水聲叮咚,果然像是琴聲。

向導說道:“客人小心,千萬不可滑倒。

下麵是無底深潭。”

雲浩拾一顆小石子拋下去,果然很久很久,方才聽得見石子丟在水上的聲音。

潭在左岸邊懸掛著張魚網,網兒又斷了一截。

向導的解說頗有奇趣,說道:“左邊‘魚網’,右邊‘魚塘’,三十年一撒,五十年一收。

年代久了,漚黴了魚兜!”潭的右岸有明初才子解給題的一首七言律詩,寫道:“早飯行春桂水東,野花榕葉露重重。

七星岩窟髯燈火,百轉縈回徑路通。

右溜滴塗成物象,古澤深處有蚊龍。

卻歸為恐衣沾濕,洞口雲深日正中。”

雲浩笑道:“要是潭底真有潛龍,潛龍被困深潭,永世不能見天日,那才叫做倒媚呢。”

向導笑道:“蛟龍是不會有的,但人若是掉了下去,骨也沒處打撈,那也等於是給蛟龍吞掉了。”

雲浩忽覺腹中有點隱隱作痛,他內功深湛,二十多年從沒生過病,不禁有點奇怪,“難道是我中了瘴毒,但這洞中好像並無瘴氣。

要是有瘴氣的話,就不可能天天都有遊人了。”

好在隻是隱隱作痛,並非痛得厲害,雲浩默運玄功,吐一口濁氣,登時恢複了精神。

雲浩問道:“潭底有沒有瘴氣?”向導笑道:“山明水秀的地方,怎會有瘴氣?我每天都是要從潭邊經過的呢。

客人,你是不是覺得有點什麽不妥?或許是你不習慣的緣故,在洞裏久了,感到有一些悶吧?”雲浩也不敢斷定自己是否中毒,心想:“以我的內功造詣,即使錯吃毒藥,也害不到我,何況瘴氣?或許是偶然腹痛吧?”正自思疑不定,忽聽得琴聲又起。

這次可不是水聲而是真的琴聲了。

琴韻幽揚,似乎是一個魔術師的手,把他帶入了一個恍惚迷離的境界,聽得他心神如醉;這可不正是他剛才聽到的琴音?雲浩忍不住就叫道:“你聽,這不是有人在彈琴麽?就在那邊,那邊!你帶我過去找那個人!”話猶未了,忽地眼前一片漆黑。

原來是那向導手中的火炬突然滅了!雲浩慣經陣仗,臨變不驚,眼觀四麵,耳聽八方,聽得背後暗器破空之聲,迅即反手一彈,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把一枚透骨釘彈落無底深潭。

向導叫道:“是誰惡作劇打滅我的火把?哎呀,救命,救命。”

跟著有失足滑倒的聲音。

急切之間,不容雲浩仔細思量,隻道那向導果然是已經遭人暗算,下麵是無底深潭,跌下去焉有命在?雲浩狹義為懷,豈能連累一個無辜的村夫為自己送命?雲浩聽聲辨向,一躍過去,抓住那個向導的足踝,將他拉起。

不料奇變突生,那向導跌迸他的懷裏,猛地雙掌一擊,雲浩胸口如中巨錘,翻身便倒。

向導笑道:“下去喂蛟吧!”加上一腳,要把雲浩踢下深潭。

雲浩喝道:“看是你下去還是我下去?”身軀陡地反彈起來,發出金剛掌力。

雙掌相交,聲如鬱雷。

雲浩一個踉蹌,盤龍繞步閃過一邊。

那向導悶哼一聲,也是閃過一邊,仗著熟悉地形,躲在石筍後麵,哈哈笑道:“雲家的金剛掌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今日要想逃出我的手心,可是千難萬難了!”他的聲音也突然變了,根本不是桂林本地人的口音,聽來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擊,十分刺耳!不問可知,這人是假冒本地人來作雲浩的向導的。

雲浩與他拚了一掌之後,陡然間又覺胸中煩悶不堪,幾欲作嘔,連忙吸一口氣,默運玄功,促使氣血暢通,凝神待敵。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雲大俠,剛才我給你的酥糖很好吃吧?可惜這酥糖的‘滋味’,卻是先甜後苦的!嘿嘿,你現在明白了吧,你要生出此洞,唯有乖乖地聽我的吩咐了!”雲浩這才知道剛才吃的酥糖乃是毒藥。

雲浩吐出一口濁氣,說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因何暗算我?”那人又再發出金屬交擊般的笑聲,說道:“我與你無冤無仇,與張丹楓卻是有冤有仇!”雲浩喝道:“你是誰?”那人躲在石筍後麵,緩緩說道:“你沒有見過我,但想必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名字,我是厲抗天!”雲浩吃了二驚,喝道:“你就是喬北溟的弟子厲抗天?”心裏想道:“怪不得他能夠下毒害我!”原來喬北溟是數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大魔頭,不但武功卓絕,而且擅於使毒。

以雲浩的內功造詣,尋常的毒藥原是害他不得。

恒厲抗天乃是喬北溟唯一的衣缽傳人,由他親自下毒,那又當別論了。

厲抗天哈哈笑道:“不錯,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想當年,我的師父傷在張丹楓劍下,我也幾乎性命不保。

我們師徒,給張丹楓迫得無法立足中原,唯有逃亡海外。

你說這樣大的仇,我能夠不報嗎?”雲浩不禁又是一驚,“聽他這樣說法,難道喬北溟這老魔頭還沒有死?”原來四十年前,張丹楓是天下第一劍客,喬北溟是天下第一魔頭,正邪不兩立,兩人曾經幾次交手,互有勝負,最後一次,在嶗山絕頂決鬥,張丹楓以新創的天山劍法,擊敗喬北溟。

喬北溟身上連中七劍,滾下山坡,厲抗天搶了他師父的屍體,躍入海中。

當喬北溟倒地之時,已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何況那日海上的風浪又大,是以在場觀戰的群雄,都以為即使厲抗天能夠逃生,喬北溟則必定是準死無疑了。

果然這件事情過後,江湖上誰也沒再聽到喬北溟師徒的消息。

歲月如流,到了四十年後的今天,不但這件事情已是為人淡忘,連喬北溟、厲抗天師徒的名字,武林中人知道的亦已無多了。

厲抗天似乎知道雲浩的心思,哈哈笑道:“張丹楓以為我的師父已經死了,豈知我的師父吉人天相,如今他還活在人間呢。

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奉了師父之命,回來給他報仇的!”雲浩斥道:“那你應該去找張丹楓報仇才是?”厲抗天道:“張丹楓他還活著嗎?他在什麽地方?”雲浩冷笑道:“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想要報仇,你自己找去。

哼,就隻怕你沒有這個膽量。”

要知張丹楓正在潛心研究劍法,最忌外人騷擾,是以雲浩寧可自己擔當,也不願把張丹楓的住處泄漏。

厲抗天哈哈一笑,說道:“你這話倒是說得對了,不錯,一來我是因為找不著張丹楓,二來找著了他,我隻怕也還未能是他對手,所以我唯有找你了。

誰叫你是他至親的內侄呢?嘿嘿,據我所知,張丹楓的妻子死了後,你就是他至親至近的人了。

他的弟子霍天都遠在天山,也還不如你和他親近。”

雲浩冷笑道:“虧你好歹也還算得是一個人物,不敢去碰張丹楓,卻來暗算於我,真是卑鄙!”厲抗天笑道:“我隻是為了避免與你鬥個兩敗俱傷,大家都沒好處。

如今你吃了我的酥糖,在這酥搪之中,我是混合了酥骨散的。

你應該知道,服了我這酥骨散,你就會骨軟筋酥,要想和我拚命,那也是決不可能的了。

好,話己說明,你是要死還是要生,全憑你自己了,隻要你肯聽我吩咐,我就給你解藥。”

雲浩運氣三轉,真氣凝聚丹田,冷笑說道:“劃出道兒來吧!為何不敢站出來和我說話!”說罷,一聲長嘯,四壁響起回聲,震得厲抗天耳鼓嗡嗡作響,他這一聲長嘯,倒不是用來向厲抗天示威的,心裏想道:“不知單大哥已經到了沒有,要是他已經到了約會之處,定能聽得見我這嘯聲。”

厲抗天耳鼓嗡嗡作響,不禁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雲浩的內功深厚,竟還在他估計之上。

但雖然有點吃驚,卻還是有恃無恐,當下冷笑說道:“你的獅子吼功,功力確是不弱,可也還嚇不了我。

好,你要我劃出道兒,那你洗耳恭聽吧!”雲浩見他身形一現,立即撲上前去,他隨身佩帶的寶刀已掣在手中,左刀右掌,刀削敵腿,掌劈敵胸,隻聽得“當”的一聲,黑漆的石窟之中火花四濺!雲浩的寶刀斫著了一個精銅鑄成的獨腳銅人。

這獨腳銅人是喬北溟當年所用的兵器,傳給厲抗天的,厲抗天事前把銅人藏在石筍後麵,他將雲浩引到潭邊方始發難,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可以在潭邊的這根石筍後麵,隨時取用兵器。

厲抗天見自己的兵器抵擋得住雲浩的寶刀,放下了心,冷笑說道:“雲家刀法,果然名不虛傳。

但我的銅人卻也未必輸給你的這柄寶刀。”

說話之間,銅人的長臂點向雲浩胸口的“璿璣穴”,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黍。

雲浩何等武功,焉能給他點著?在亂石叢中,一個“盤龍繞步”,聽風辨向,已是立即避招進招了。

厲抗天把銅人舞得呼呼風響。

劈頭打下。

雲浩暗運內家真力,寶刀在銅人身上隻是輕輕一劃,但聽得聲如鳴鍾擊鼓,銅屑紛飛,銅人身上,又添上了一道傷痕。

與此同時,雲浩也覺得一縷極為陰寒之氣,瞬息間便傳到了他的掌心,透過了他的手少陽經脈。

雲浩心頭一震,“聽說喬北溟當年以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和隔物傳功的本領稱霸武林,看來,這兩種功夫,厲抗天如今都已得到了他的衣缽真傳了。”

雲浩猜得不差,不過也隻是猜中一半,厲抗天的“修羅陰煞功”隻練到了第七重,“隔物傳功”的本領也隻是僅及乃師的一半。

要是他有喬北溟當年的本領,雲浩武功再強一倍也是難以抵擋。

雖然隻及師父一半,厲抗天使出了“隔物傳功”本領,把陰煞之氣,透過了雲浩的手少陽經脈,雲浩原先服下的酥骨散的毒性,亦已給它引發。

雲浩一麵要運功抗毒,一麵要對付強敵,不覺漸漸有了頭昏目眩之感,心裏想道:“我要是獨自在靜室運氣療傷,不受旁人騷擾的話,最少可以支持一個時辰,如今要內抗毒、外禦敵,恐怕最多隻能支持半個時辰了,我必須速戰速決!”雲浩呼的一口氣噴將出來,厲抗天但覺撲麵冰寒,但這股寒流瞬即過去,接著便感到有如春風撲麵,竟自有點懶洋洋的感覺,厲抗天心頭大駭,“想不到雲浩的內功竟是深厚如斯!”原來雲浩是把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以上乘內功,一口氣噴將出來的。

厲抗天先感寒冷,後感溫甜,其故在此。

溫和的是雲浩本身的純陽之氣。

當下雲浩采取速戰速決的打法,一刀快過一刀,厲抗天也把獨腳銅人舞得拔風也似!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四麵石壁回聲不絕,回聲匯合,有若鬱雷!雲浩這柄定刀有斷金切玉之能,刀鋒一劃,銅人便是一道“傷痕”!不過片刻,銅人身上已是傷痕斑斑,碎片紛飛,不過厲抗天熟悉這七星岩的地形,騰挪閃展,隨意而為,不愁碰著那些尖削的石筍。

是以雲浩雖然占了上風,急切之間,想要傷他,卻是不能。

正在雙方舍死忘生,施展平生所學,這黑暗中激鬥之際,忽聽得“鏗鏗鏘鏘”之聲在潭邊又響起來,雲浩初時以為是那個洞中高士,又在彈琴。

繼而一聽,不是水聲,不是琴聲,卻是彈奏琵琶的樂聲。

說是“樂聲”,但聽進了耳朵裏,心頭上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之感!雲浩一聽,便知來者定是邪派高手。

既是邪派中人,那就十九是厲抗天的同黨了,他期待的是老朋友單拔群能夠及時來到,想不到卻是敵人及時來了。

果然琵琶之聲未絕,說時遲,那時快,隻覺微風颯然,黑暗中已是有物向著雲浩飛來,雲浩眼觀四麵,耳聽八方,寶刀一立,把暗器碰落,原來是一枚透骨釘。

雲浩喝道:“你是何人,偷施暗算?”那人笑道:“任你見多識廣,難道不知道我這一門的鐵琵琶,乃是連著暗器使用的嗎?”“鐵琵琶?鐵琵琶?”雲浩驀地想起武林前輩曾經和他談過的一個武林怪傑,這人名叫尚和陽,還是在張丹楓之前成名的人物,為人介乎邪正之間,在張丹楓成名之後,他就不知蹤跡了,尚和陽手創鐵琵琶這種外門兵器的獨特打法,似乎並沒傳人,他和張丹楓是否結過梁子,雲浩也不知道。

這個人既然會用鐵琵琶,想必不是他晚年在江湖上失蹤之後所收的弟子,就是他的尚未為人知道的後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從石筍叢中閃出,鐵琵琶夾著勁風,居高臨下,已是朝著雲浩的天靈蓋猛砸下來,雲浩聽風辨器,寶刀一揚,和那人的鐵琵琶碰個正著,響起一片極為難聽的金屬交擊的噪聲,雲浩越發感到心頭煩躁。

他的寶刀劈不開對方的鐵琵琶,對方的鐵琵琶也砸不壞他的寶刀。

雙方真力一觸,大家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顯然這人的功力在厲抗天之上,不在厲抗天之下,和雲浩幾乎旗鼓相當。

如此一來,雲浩以一敵二,可就更難對付了。

何況他還中了酥骨散之毒;時間多過一分,他就多加一分不利。

劇鬥中,雲浩氣力漸感不支。

那人的鐵琵琶腹內中空。

藏著如透骨釘、梅花針之類體積較小的暗器,和雲浩作繞身遊鬥,忽而遠攻,忽而近襲,暗器源源不絕的從琵琶腹內發射出來。

“嗤”的一聲響,一枚透骨釘擦肩飛過,把雲浩的衣裳穿了一個小孔。

厲抗天喝道:“莫說你打不過我們二人,就算是打得過,你中的毒也就快要發作的了,你當真不要性命了嗎?頑抗無益,我勸你還是依從我的話吧!”雲浩澀聲說道:“你要我依從什麽?”厲抗天道:“尚兄,反正他是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了,讓他有點功夫考慮吧。”

那人說道:”好,你和他說個明白、看他識不識得好歹。”

兩人收了兵器,一左一右的站在雲浩旁邊,仍然采取夾攻之勢。

厲抗天緩緩說道:“張丹楓不在天山,必定是躲在什麽地方,精研劍法。

我已經得到消息,你最近曾經見過張丹楓,他是不是把他的最新劍譜,交了給你。”

雲浩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要的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

不覺心頭一震:“怎的他們消息如此靈通?我到石林探訪姑夫的事,去前隻和單大哥一人說過,那也是好幾年的事了。

而成行則是去年的事,單大哥是決不會向別人泄漏的。

是誰告訴他們的呢?”厲抗天道:“怎麽樣?你是想要劍譜還是想要性命?”雲浩淡淡說道:“我又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縱有最新的劍譜,也隻能傳給他的弟子霍天都。”

厲抗天冷笑道:“他不是傳給你,是要你轉交他的門人。

因為你是他的至親,他能夠相信你。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麽?”“他怎麽能夠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可是連單大哥也不知道的呀?”雲浩不禁大為驚奇了。

此際他頭暈目眩,無法仔細去想。

原來並不是有誰知道這個秘密,而是因為喬北溟和厲抗天師徒曾與張丹楓半生作對,深知他的脾氣性情,厲抗天既然知道雲浩是最後一個見過張丹楓的人,自然猜想得到張丹楓的劍譜必定是托他轉交門人。

因為張丹楓也不想自己晚年的心血失傳的。

雲浩趁這機會運功阻遏毒氣上升,索性和他們多磨一些時候,說道:“令師不論好歹,聽說他當年世是以武功天下第一自負的,對嗎?”厲抗天道:“他老人家本來是武功天下第一,和張丹楓的最後一戰,不過是因為他先鬥了少林三大神僧,才給張丹楓僥幸得勝而已。”

雲浩冷笑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用字不當了。

令師並非自負,而是他的武功當真天下第一了?”厲抗天傲然說道:“這還用說?要不是他那年傷了元氣,他早已親自找張丹楓報仇了。

張丹楓當年不過仗著三大神僧之助,僥幸勝他而已,真正論起武學修為,張丹楓如何能夠和他老人家相比?”雲浩哈哈大笑,厲抗天怒道:“你笑什麽?”雲浩說道:“我笑一個自命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卻要千方百計,謀奪別人的劍譜。”

厲抗天道:“你懂什麽?他老人家是要把張丹楓的劍譜拿來,指出其中錯誤,好令天下英雄知道,張丹楓不過是浪得虛名。”

雲浩哈哈笑道:“可惜!可惜!可惜令師不在此地!”厲抗天道:“他在這裏又怎麽樣?難道你膽敢和他較量?”雲浩笑道:“我怎敢和他相比?不過他要是在這裏的話,倒是可以和這裏的石壁比比。

我看他老人家的臉皮,一定比這裏的石壁還厚!”厲抗天老羞成怒,正要發作,那姓尚的忽道:“厲大哥,別上他的當,讓他拖延時候!”厲抗天霍然一省,說道:“對,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那姓尚的魔頭撥動琵琶,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說道:“姓雲的,時間到了,你答不答應?”雲浩剛剛調勻氣息,心神又給擾亂,不覺煩躁起來,真氣似要渙散。

忽聽得叮叮咚咚之聲,在岩洞的一角,琴聲又是隱隱傳來。

美妙的琴聲“衝淡”了噪耳的琵琶聲,雲浩好像服了一股清涼劑似的,心境一片平和,重又歸於寧靜。

厲抗天喝道:“不要再彈了,再彈可休怪我把你連人帶琴都拋下潭去。”

那人似乎很怕厲抗天,琴聲戛然而止。

雲浩吸了口氣,運功三轉,淡淡說道:“你們要我答應什麽?”那姓尚的魔頭道:“我要你自廢武功,然後交出張丹楓的劍譜!”雲浩冷笑道:“哦,還要我自廢武功?”那姓尚的魔頭道:“自廢武功,總勝於掉了性命!”厲抗天冷冷說道:“雲浩,你要明白,我要取你性命,易於反掌,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一去嚐,每一種酷刑都要比自廢武功更為難受十倍,你信不信?”那姓尚的魔頭又道:“我現在開始數,數到三時,你若還不自廢武功,我就來替你動手!一,二——”他和厲抗天都是武學的大行家,雲浩是決不能弄假自廢武功的。

是拚著丟了性命還是屈辱求生,雲浩必須立即決定了!雲浩歎了口氣,說道:“好吧,我依你們!”厲抗天哈哈笑道:“對啦!這才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雲浩說道:“我先給你劍譜,然後自廢武功,行吧?”厲抗天諒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便道:“好,也行。

把劍譜放在地上。”

雲浩說道:“拿去吧!”忽地把手一揚,好像是把一本小冊子拋下深潭。

黑晴中看得不很清楚,厲抗天和那姓尚的隻道他拋的當真是劍譜。

那姓尚的魔頭和他距離較近,百忙中無暇思量,飛身一縱,便想搶救劍譜。

與此同時,雲浩亦是飛身縱起,陡地喝道:“下去吧!”呼的一掌擊出!那姓尚的魔頭倒是粗中有細,早已料到雲浩會襲擊他。

不過,他卻沒有料到雲浩在中毒之後,武功還是這樣高強。

他左手揮出腰帶,卷那在半空中緩緩落的“劍譜”,右手拿的鐵琵琶向雲浩攔腰便掃。

他以為雲浩非得倒縱避開不可,哪知雲浩這一掌依然是迎麵劈來。

“當”的一聲有如鐵杆撞鍾,那精鋼所鑄的琵琶竟給雲浩一掌打凹,琵琶腹內的暗器如雨紛落。

那姓尚的魔頭武功雖強,也是禁受不起他的金剛掌力,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墜下懸岩!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這姓尚的魔頭揮出腰帶,卷著一根橫空伸出的石筍,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大叫:“厲兄,快來救我。”

厲抗天正在提起獨腳銅人向雲浩擊去,哪裏還能顧他死活。

雲浩運刀如風,把厲抗天殺得隻能招架,猛地欺身直進,左掌疾劈,喝道:“你也給我下去!”眼看這一掌就可以把厲抗天打下深潭,不料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候,雲浩忽覺虎口一麻,竟然力不從心!原來他剛才擊毀鐵琵琶之時,中了一枚淬過劇毒的梅花針,此時在真力大耗之後,不但毒針發作,酥骨散的毒也一並發作了。

雙掌相交,厲抗天身形一晃,雲浩卻不由自己的連連後退,隻覺得渾身無力,腳步虛浮,一步踏空,登時也像剛才那姓尚的魔頭一樣,從懸岩上直跌下去!厲抗天呆了一呆,哈哈笑道。

“終於是你喂大魚!隻可惜張丹楓的劍譜陪你同葬魚腹!”雲浩墜下深潭,心裏卻有一絲快感,“無名劍法你們始終沒有得到,我總算也還對得住姑丈!”原來他剛才擲下深潭的,乃是單拔群寫給他的一封信。

不過張丹楓付托他的事情,他卻是無法做到了,從十幾丈高的懸岩上跌下去,“咚”的一聲,雲浩頭下腳上直衝水底,登時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浩漸漸有了知覺,眼睛睜不開,耳朵卻聽到了美好的琴聲。

正是那個引誘他踏進七星岩的琴聲!雲浩試一試動動手腳,半點氣力都使不出來,身體竟似完全僵硬了。

想要說話,喉頭也發不出聲音,雲浩不禁心中苦笑:“我這樣不成了死人麽?”不過他的知覺卻是漸漸恢複了,記起自己是跌下深潭的,而現在則是躺在**。

心想:“想必是那位彈琴的高人救了我,可惜我看不見他——也不能和他說話。”

隻聽得那人一麵彈琴,一麵曼聲吟道:“孤鶴歸飛,再過遼天,換盡舊人,念累累枯第、茫茫夢境,玉侯螻蟻,畢竟成塵。

載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輕負春。

流年改,歎圍腰帶剩,點綴霜新。

交親散落如雲,又豈料而今餘此身。

幸眼明身健,茶甘飯軟,非惟我老,尚有人貧,躲盡危機,消殘壯誌,短艇湖中閑采藥。

吾何恨,有漁翁共醉屋,穀友為鄰。”

這是南宋愛國詩人陸遊晚年寫的一首詞(詞牌名“沁園春”),表麵似有甘於隱逸,不免頹唐,其實卻是滿腹牢騷,大有壯懷未展,無可奈何之慨。

雲浩暗自想道:“傷心人別有懷抱,看來這位高士,恐怕還是一位大有來曆的人物呢!”他的眼皮終於能夠稍稍張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發蕭疏的老頭,侍立在老頭旁邊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那少年道:“爺爺,這人好像醒來了,你瞧,他的眼皮在動呢。”

那老翁道,“隻怕又是像昨天那樣,眼睛雖然張開,卻是毫無知覺,恐怕連自己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雲浩這才知道自己躺在這裏已經不止一天,心裏苦笑道:“我知道我是誰,就隻不知道你是誰?”那少年道:“真是可怕,他這樣躺著已經是三天三夜了。

爺爺,你懂醫病,能救他嗎?”老翁歎了口氣,說道:“他身上的毒針我已給他拔了出來,但他另外中的一種毒,我卻無法解救。”

那少年好像大為著急,說道:“這麽說,他是不能活了?”老翁說道:“我不知道。

好在他的內功深厚,但盼他能夠自己慢慢複原,星兒,你不要再問了,待我彈琴給他聽,我的琴聲或許有助於他的生機複萌。”

隻聽得琴聲充滿祥和之氣,正是那日雲浩給那姓尚的魔頭弄得心神紛亂之際所聽到的琴聲。

不過那日聽到的隻是片段,厲抗天就不許老翁再彈下去。

雲浩心境平和,漸漸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一切煩憂,都好似隨著琴聲飄散。

曲調在他不知不覺之中一變,變得更為歡愉,更為輕快。

好像是情人的隅隅細語;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談,又好像是燈前兒女笑盈盈,一家子在享天倫之樂。

琴聲忽然停止,雲浩如夢初醒的恢複了知覺,有說不出的舒服,真氣緩緩在體內流轉。

但還是不能動彈,還是不能說話。

那少年道:“爺爺,你彈的是廣陵散嗎?”雲浩吃了一驚,心道:“怎麽,難道廣陵散尚未失傳?”原來“廣陵散”乃是琴曲名,《晉書·嵇康傳》說:“嵇康將刑東市,索琴彈之曰:昔袁為尼嚐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

(吝惜不肯教他)廣陵散如今絕矣。”

想不到自主相傳早已失傳的“廣陵散”,這個老翁竟然會彈。

那老翁道:“不錯,是廣陵散。”

那少年道:“爺爺,你為什麽不彈下半闕?”雲浩正在心想:“嵇康在臨終之際彈奏廣陵散,似乎該是充滿哀傷才對,怎的他的曲調卻是如此歡愉外?”心念未已,隻聽得老翁回答他的孫兒道:“下半闕太過淒愴,對他非但無益,反而有害。”

那少年道:“原來如此,我也不忍聽下半闕呢。

不過,感人之深,似乎還在下半闕。

你彈奏的時候,我不想聽卻又不能不聽呢,爺爺,你幾時可以教我?”老翁說道:“將來再說吧。”

忽地歎了口氣,說道:“廣陵散其實還是讓它失傳的好。”

那少年道:“為什麽?”老翁沒有回答孫兒這個問題,卻接著說道:“一般的讀書人隻道廣陵散定當淒涼無比,其實並不完全如此。

有高山才顯出平地,有歡樂才襯出哀傷,嵇康受刑之時,他思念的是好友,想起昔日的歡樂,才有‘廣陵散如今絕矣、!’的悲歎。

是似琴曲的前半後半大不相同。”

那少年道,“咦,爺爺,你說呀說的,怎麽流出眼淚來了?”老翁說道:“我雖不殺怕仁,伯仁為我而死。

這個人是因為被我的琴聲所迷,那天才踏進七星岩的。

要是不能將他救活,我死了也要遺憾!”那少年道:“爺爺,我不許你說喪氣的話,人家稱你做琴仙,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你還會彈琴治病,爺爺,你每天都彈琴給他聽,助他複原,他一定不會死的。”

老翁道,“但願如此。”

替雲浩把了把脈,半響說道:“是像好了一些,不過大概尚未曾慚複知覺。”

那少年道:“爺爺,你救活了他,他一定願意和你做朋友的。”

老翁笑道:“這又關你什麽事了?”那少年說道:“你不是說他武功很高嗎?我們做了朋友,我請求他教幾手功夫,想來他一定會答應的吧?”老翁笑道:“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

但你可忘記了我教過你的施恩不能望報話了,何況我對他不能說是施恩,隻能說是補過。”

那少年道:“我知道,所以我本來想拜他為師的,也不敢存這奢望了。

但要是朋友的話,彼此幫忙,那就說不上是什麽報答不報答了。”

由於那少年談起朋友之義,雲浩不禁想道:“單大哥不知來了沒有?但一柱擎天雷震嶽是本地人,要找他卻是容易。

他最愛朋友,和單大哥又是至交,要是他知道我受了傷,一定會來照料我。

可惜我現在還不能請他們將我送到雷家。

我若能托庇雷家,那就不致連累他們祖孫了。”

正是:西南一柱獨擎天,庇盡桃源避秦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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