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56章

第56章

受傷的士兵無法拒絕,紅著臉,放鬆身體,像木頭般漂在了水麵上。周建良和大個子軍官各自托住他一隻手臂,邁動腳步,繼續追趕前麵的隊伍。傷口中滲出的血跡,隨著水流來回擺動。

周圍的學兵們都偷偷鬆了一口氣,跟在周建良和大個子軍官身後,繼續涉水而行。經過這番耽擱,大部分弟兄,已經跟他們拉開距離。回過頭去,他們也無法再看見身後的陣地。他們不知道前麵的水有多深,他們也不知道腳下的這條排汙渠到底有多長。隻能互相攙扶著,努力邁動雙腿。一步,兩步,三步……

他們或來自軍士訓練團,或來自學兵營。總計一千兩百多人的軍士訓練團,和四百多人的學兵營,如今連他們,和前方正在艱難地涉水突圍的那些袍澤。全部加起來已經不到三百,並且大部分人身上都帶著傷!

然而,哪怕身體上的傷口,被泥水浸泡之後,疼得鑽心。他們也不能停住腳步,更不能輕易倒下。

他們是二十軍精心培育的種子。

他們隻有努力活下去,才可能生根,發芽,進而長成參天大樹!

他們當中隻要有一人堅持到了最後,就不會讓同學們的事跡,被時間洪流淹沒。

他們當中隻要有一人活著,就必然會點燃抵抗之火,將侵華日軍燒得灰飛煙滅!

九世猶可以複仇乎?

雖百世可也!

第五章 與子同仇 (二)

血,無邊無際的血漿,像大海般,一眼看不到盡頭。

潘毓貴看到自己在這片血海裏,且沉且浮。他想回過頭看看海岸在哪,卻隻看到一排閃亮的大刀。

那是二十九軍為了彌補拚刺技術不足,專門打造的近戰利器。想當年,在古北口,喜峰口,曾經砍下過一排排的鬼子頭顱。當時,半邊山坡都被血漿染紅,地麵上的血水滲裏三寸多深。

那血,更多來自二十九軍將士。用大刀和手榴彈對付大炮和坦克,能偶爾獲得一次勝利,已經堪稱奇跡。然而,奇跡不可複製。潘毓貴清楚的記得,戰後他陪著世交好友宋哲元去拜祭陣亡的將士,光寫有名字的臂章,就收集了三千多。

每一枚被鮮血染紅的臂章,都代表著一個陣亡的二十九軍士兵。而受傷者,又是陣亡者的三倍。二十九軍是雜牌軍,三千人已經是一個旅的規模。一萬兩千人,則相當於一個半師!

“大刀片子砍不動坦克!”不想被岸上的大刀剁成肉醬,潘毓貴回頭朝岸上大聲叫喊,然後手腳並用,努力向前遊動。

前方有大軍艦,上麵裝著半米口徑的巨炮。一炮下去,可以讓直徑二十幾米範圍內,找不到任何活物;前方有高樓,裏邊擺滿了徳國的相機,美國的汽車,還有大不列顛的抽水馬桶;前方有大廈,身穿西裝的男人攙扶著和服木屐的女人,談笑炎炎。前方還有教堂、醫院和學校,裏邊的聖經不要錢,西藥步要錢,書本紙筆也不要錢;前方有……

近了,近了,他一點點靠近,遊過同胞的血海,奔向夢中的王道樂土。誰料,大船的煙囪裏忽然冒出了滾滾濃煙,船身加速開走。高樓大廈、醫院學校也都化作了海市蜃樓,刹那間,被濃煙衝了個支離破碎!

“等等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前來投奔的!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真心仰慕先進文明,十足的真!”潘毓貴大叫著伸出手,試圖將軍艦和海市蜃樓拉住。然而,手心處,卻隻握住了一把利刃。

四周圍的血水,忽然開始翻滾。漩渦中,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相繼湧現,每個人都伸出一隻手,試圖拉住他,試圖與他同歸於盡!

“別怪我,別怪我,你們贏不了的!”他揮舞著利刃四下亂刺,以防被那群早已應該化作了鬼魂的袍澤抓住,他張開嘴巴大聲替自己辯解,每一句都仿佛都理直氣壯:“你們贏不了!大刀片子怎麽打得過飛機和坦克?!潘某不是出賣,而是大愛!正因為大愛,才希望你們戰敗,讓先進文明過來殖民。被殖民才是正途,不信請看香港……”

“啪!”漩渦中,宋哲元的身影忽然出現,狠狠抽了他一個大耳光。

“啊——”潘毓貴委屈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