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87章

第87章

“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張隊長請原諒李某多嘴,接下來你們準備去哪?” 雖然先前心裏就起過跟對方搭伴一起走的念頭,李若水卻依舊謹慎地拱了下手,笑著詢問。

“保定! 去投奔中央軍的關麟征。”張洪生迅速又恢複了先前的坦率,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接下來的選擇大聲告知,“雖然遠了一點兒,但好歹也是一條正路。而你們,實不相瞞,去固安需要往東折老大一段,路上危險重重。”

“二十六路有什麽好投奔的,跟二十九路,隻不過差了一個字。都不是什麽嫡係,平時為了騙錢騙物資,把牛皮吹得震天響。真跟小鬼子叫起了真章,就立刻拉稀!”一名白淨麵孔的黑衣人恰好前來向張洪生匯報,聽到自家中隊長想招攬幾個二十九軍的好手入夥,立刻在旁邊大聲敲起了邊鼓。

“老三,沒憑沒據,不要冤枉好人!”張洪生立刻扭過頭去,大聲喝止。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李若水,大聲介紹,”這是我們中隊的文書金勝強,從日本留學回來的高材生。這位,是崔懷勝,我的中隊副。我們三個是結拜兄弟,平素互相之間口無遮攔慣了,冒失之處,還請各位不要計較!”

“哪裏,哪裏!”李若水笑了笑,主動抱拳,向崔懷勝和金勝強兩個拱手,“在下李若水,二十九軍軍士訓練團的中隊長,旁邊這位是中隊副王希聲。左邊著為高個子是馮連長,右邊這位,是袁連副,他們兩個都在警衛營任職,以前跟的營長是周建良!”

“周建良?哪個周建良,可是當年跟趙登禹將軍一道,在喜峰口帶著弟兄們夜襲小鬼子炮兵陣地那個?” 張洪生和崔懷勝兩人,立刻顧不上再提讓四人入夥的話,異口同聲地衝著李若水大聲追問。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周建良官職雖然不高,但名聲卻極為響亮。甚至連負責訓練保安隊的日本教官嘴裏,都對此人的勇悍頗為推崇。在狂熱信奉武士道的日本教官眼裏,周建良是不是敵人不重要,曾經殺死過多少自家同夥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憑著百餘口大刀,完成了別人拿著機槍大炮都做不到的壯舉,夜裏偷偷摸進了由坦克的鐵絲網防禦的關東軍的炮兵陣地,將睡夢中的關東軍炮兵砍得抱頭鼠竄,將十八門大炮和十一輛坦克,全部送上了西天。(注2:此戰發生於1933年,真實帶隊者為趙登禹和董澤光。)

武士道因為步槍的出現,曾經一蹶不振,直到日本天皇在做夢時決定征服亞洲和整個世界,才又匆忙將其從垃圾堆裏撿了起來,重新“包裝”。所以,活幹得難免粗疏,令武士道裏頭某些原本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東西,也死灰複燃。

拿著冷兵器向機槍大炮發起進攻,就是武士道精神裏,死灰複燃的一部分。日本上層政客為了中下層軍官和底層士兵不畏懼犧牲,將這種行為一律奉為忠勇。所以,當看到真的有人拿著大刀衝向重炮和坦克,並且還大獲全勝,中下層的日本軍官們,立刻就表達出了發自內心的敬意。根本不想去管拿起大刀的是不是自己人,也不想考慮,死在大刀下的那些關東軍將士有多屈辱。

通州保安隊曾經很長時間接受日本人的控製和訓練,自然而然地,就受到了那些底層軍官的影響。對當年喜峰口戰役中那支表現出色的二十九軍大刀隊,佩服至極。對當夜領軍揮刀衝殺的幾個人物之名字,也耳熟能詳。

趙登禹、董澤光,周建良、劉福祥、殷錫乾……,哪怕當年的英雄已經陸續老去,哪怕其中很多人已經化作了閃爍星辰。

“正是!” 李若水先前故意提起周建良和警衛營,原本是想讓馮大器和袁無隅的連長職位,聽起來更像一些,以便從官銜上拉開與張洪生等人的距離,令保安隊打消將大夥強行吞並的念頭。卻萬萬沒想到,已故團長周建良的名字,竟然起到了如此驚人的效果,楞了楞,帶著幾分自豪確認。

“沒想到幾位竟然是周營長的弟兄,失敬,失敬!” 張洪生的臉色再度開始發紅,拱起手,認認真真地向馮大器和袁無隅行了一個江湖禮。“你們營長呢,他去了哪,怎麽沒跟你們走在一起?”

“周團長犧牲了!”李若水眼睛一紅,臉上的自豪瞬間被悲涼覆蓋,“他原本可以帶著我們一起向南走,但是聽聞佟副軍長和趙總指揮遇難,又獨自一人返了回去,說要讓兩位長官的屍體入土為安。然後,然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他!”

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聽在張洪生等人耳朵裏,卻宛若晴天霹靂! 通州與北平近在咫尺,通州保安隊的軍官們,怎麽可能不知道二十九軍內部幾位核心將帥的名姓?而核心將帥裏邊,能被稱作佟副軍長和趙總指揮的,隻有佟麟閣和趙登禹!

一位副軍長剛剛殉國,兩位曾經帶隊揮刀衝向鬼子炮兵陣地的豪傑,也英魂不遠。這當口,若是有誰再想著趁機吞並二十九軍的弟兄,他,如何還配作為人類活在世上?他,他幹脆自己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免得消息傳出去之後,讓祖宗八輩兒,都一道跟著蒙羞。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張洪生的一張大方臉紅得發紫,眼睛也紅得幾乎要滴血,“我,我們奉命撤向北平城內之時,沒有,沒有任何人,提到,提到佟將軍和趙將軍的消息。我,我還以為,這回能見到幾位英雄,在其帳下受其驅策,沒,沒想到,他們,他們居然都走得這麽急!”

“算了,咱們送你去固安!”被張洪生喚做老二的崔懷勝,反應更為強烈,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果斷表態。“我們帶著地圖,也好幾名弟兄原本就認識附近的路。一起走,咱們送你們到固安,然後再從固安搭車去保定!”

“一起走吧,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沒等李若水回應,保安隊的老三,文書金勝強,也含著淚向大夥發出了邀請,“先去固安看一看,如果二十六路的表現不能讓你們滿意,或者人家不願意收留你們,咱們就再搭伴兒去保定。放心,沒人敢勉強你們!說實話,我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該去哪?之所以認準了中央軍,是因為其畢竟名分正一些,又經曆過德國人的整訓,無論武器、補給和戰鬥力,都應該比非嫡係部隊強得多!”

“也是!”李若水非常讚同對方的後麵幾句話,含淚笑著點頭,“不過我們去固安,是跟二十九的其他人有約在先。大夥昨天突圍之時,說好了到固安匯合。二十九軍駐守在南苑的上萬名將士,最後活著衝出來的,可能就剩下我們幾個了。如果失約的話,很多倒在突圍路上的人,都會死不瞑目!”“那就走吧!先去了固安再說!”張洪生用力揮了下手,算是對先去的邀請做最後的總結。

一場突如其來的吞並,在二十九軍幾位已故英雄的遺澤下,迅速被化解。有點出乎李若水和馮大器等人的預料,卻又令他們感慨萬千。

英雄永遠是英雄,哪怕是在他們曾經的對手眼裏,也一樣魁梧偉岸。而那些出賣國家和民族利益的投機者,職位爬得再高,風頭再一時無兩,也永遠都是侏儒,永遠被世人瞧之不起。

此外,當雙腳又重新踏上征程之後,七個年青人之間的關係,忽然間就變得親近了許多。原本因為學曆、閱曆和出身的差異,幾個男人之間存在不少隔閡,特別是軍士訓練團中隊長李若水和學兵營準尉馮大器兩人,一直在隱隱別著苗頭。而保安隊長張洪生等人臨時起意又突然放棄的“吞並”企圖,則令七個年青男女都迅速認識到,原來,他們早已經成了一個特殊的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