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98章

第98章

“張隊長,不用著急,等到了固安在做也行!”“張隊,張隊……“

李若水等人不理解張洪生為何連兩天功夫都不願等,在逃命途中橫生枝節。紛紛站起來,低聲攔阻。保安中隊長張洪生卻沒有回頭,大步走向自己的弟兄,挨個詢問對方是否隨身帶著筆。直到從一名從前擔任過雜務的弟兄手中,借到了一支鉛筆頭,才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一邊從身上脫襯衣,一邊大聲命令,“李隊長,我說,你記。咱們現在就寫,寫好了再走!”

“現在?” 李若水更加困惑,眉頭皺得緊緊。

然而,為了不引發什麽誤會,他終究沒有再多廢話。接過鉛筆和襯衫,按照對方的口述,迅速記錄下一個個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崔懷勝,金勝強,路文,王得財,李小五,陳土生……”

名字不多,才記了半件襯衫,就宣告結束。張洪生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才又像托付寶貝一般,將襯衫塞進了李若水懷裏,鄭重請求,“替我收好,到了固安那邊,就立刻去辦。拜托了,你們幾個都是讀書人,肯定比我講信譽!”

“張隊長放心,我們肯定說到做到!” 被對方沒頭沒腦的話語,說得心中發緊,李若水站直了身體,鄭重點頭。

張洪生如釋重負,立刻帶領隊伍重新啟程,任憑幾個年青人,頂著滿頭霧水在自己身後竊竊私語。

當夜幕再度來臨之時,李若水等人,才終於明白了,為何他要把名字留得如此匆忙。

足足有兩個連的偽軍,從左右兩側的樹林裏殺了出來,將大夥兒的去路和退路,卡了個水泄不通!

第七章 修我矛戟 (三)

“一個都不能放過,全給我抓回來,一個都不能放過!” 偽冀東自治委員會主席殷汝耕拍著桌案,大聲咆哮,嘴角處,白沫飛濺。

冀東保安隊是他在日本人的援助下,精心打造出來的鐵杆嫡係。非但編製和裝備遠遠超過日本人在東北三省扶植的滿洲國軍,其戰鬥能力,也不可輕視。三天前,這支花費了他許多心血的精銳,居然公然造了日本人的反,還把他給抓了起來,準備押送到北平城內交給宋哲元處置。好在,關鍵時刻,華北駐屯軍忽然得到了內線消息,在德勝門外對起義軍進行了截殺。他才趁亂逃過了一截,躲進六國飯店裏等候塵埃落定的消息。

“亦公,製怒,製怒,當心身體,氣壞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偽冀東自治委員會秘書長池宗墨笑著遞上一碗碧螺春,低聲安慰。“日本人天上派了飛機,地上重兵堵截,咱們手下剩餘的所有弟兄,也全撒出去了。據說香月清司為了給通州死掉的特務們報仇,連二十九軍被困在北平城內的將士,都直接放走了。那張慶餘等賊即便肋生雙翼,還能直接飛到保定去?放心,也就是最近三五天的事情,香月長官那邊,肯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注1:殷汝耕字亦農,所以池為了表示尊重,稱呼他為亦公!”

“我不是被怒火燒暈了頭!” 殷汝耕接過茶碗,毫無風度地一飲而盡,然後將景德鎮出的雪瓷茶碗重重地丟在地上,“我是,我是心疼啊。四千多人,足足一個旅的精銳。就這麽沒了!你知道不知道,滿洲那邊,四千人就可以編三個師了!” (注2:滿洲,即偽滿洲國,包括當時的東三省和察哈爾一部分。)

“知道,知道,但是,俗話說得好,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池宗墨絲毫不覺得被冒犯,先彎腰將地上的茶碗碎片親手一一撿起來,然後繼續笑嗬嗬地安慰。“況且啊,這也未必是壞事。保安隊戰鬥力越強,人數越多,亦公你越不安全。”

“這是什麽屁話?” 殷汝耕此時此刻需要的是有人陪著他一起發泄,而不是一味地跟他唱反調,皺著眉頭瞟了池宗墨一眼,大聲質問,“莫非你也覺得,殷某才德不能服眾?”

“誤會,亦公,你真的誤會了小弟我。我是什麽人,您還不清楚麽?!” 池宗墨挨了白眼兒,依舊不敢生氣。隻是陪著笑臉低聲喊冤,“如果不是當初在東京求學之時,就對亦公您心折,在下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來都追隨您的鞍前馬後?!”

他跟殷汝耕是浙江平陽同鄉,年紀比殷小了七歲,多年來,一直視殷汝耕如“親兄”。而殷汝耕對也極為照顧,將他從欠了巨款跑路的落魄經理人,一直提拔到了華北薊密區行政督察署秘書長的職位上,後來又親手向日本人土肥圓賢二推薦了他,讓他作為偽冀東自治委員會第二號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注3:土肥圓賢二,日本特務頭子,各位偽政府的成立,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這次殷汝耕落了難,池宗墨立刻放下了手頭的所有事情,第一時間返回了北平。雖然沒趕上日本特務對殷汝耕的營救行動,卻在殷汝耕脫險住進六國飯店之後,始終陪伴左右。哪怕殷汝耕由於受了打擊,情緒屢屢失控,也始終笑臉相待,口中毫無任何怨言。

如此忠心耿耿的鷹犬,這年頭打著燈籠都難找,特別是在剛剛遭到保安隊集體背叛的情況下,池宗墨的行為,更是顯得難能可貴。故而,聽完了此人的解釋,殷汝耕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訕訕笑了笑,主動向對方賠罪,“的確,的確! 宗默,別生為兄的氣。你應該知道,為兄如今這裏,這裏亂的厲害!”

一邊說著話,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不斷長籲短歎,“唉!你跟我都在日本讀過書,日本人的性情,你還不了解麽?以前我能鎮得住場麵,能替他們招募來兵,他們才對始終對我高看一眼。而如今,我手下的保安隊造了反,他們,他們眼裏,唉,恐怕殷某人的行情從此一落千丈!”

“亦公言重了!我是你的弟弟,你心裏難受,不向我發火,還向誰發火?” 池宗墨哪裏肯接受“恩公”的道歉?擺著手後退熟不,啞著嗓子回應,“另外,凡事多往好處看。您手頭原來有好幾支保安隊,加起來兵馬過萬,這真的未必是好事兒。日本人那邊,其實也怕您做第二個馬占山啊!”(注4:馬占山,抗日英雄,東北軍名將。曾經假裝投降,騙了日軍的補給之後再度豎起義旗。)

“啊——” 殷汝耕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臉上的遺憾和憤怒,瞬間就變成了恐懼。

做傀儡,其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傀儡太笨,太弱,就會惹得幕後的操縱者嫌棄。而傀儡如果太聰明,他強,則會讓幕後的主人心生忌憚,甚至果斷下手除之。從這個角度上看,殷汝耕忽然發現,自己前一段時間,很多表現都大錯特錯。所以,華北駐屯軍在向宋哲元發起進攻之時,先派飛機朝冀東保安隊的駐地前丟了幾顆大炸彈,也就“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