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105章

第105章

順著山坡玩了個金蟬脫殼! 聽起來簡單輕鬆,可熟悉這一路地形的人,誰不知道,稍不想小心,馮大器就有可能將他自己摔個筋斷骨折?! 可這種時候,再戳破馮大器的牛皮,就不仗義了。所以大夥幹脆裝傻,攙扶起此人,說笑著走向了二十六路為了收容潰兵而專門搭建的食堂。

食堂裏,先到一步的張洪生等人,已經開動了筷子。見到馮大器重新出現,個個喜出望外。爭先恐後站起身,快步迎上前來。而那馮大器,少不得將先前吹過的牛皮,再添油加醋吹上一遍。仿佛自己隻是順路去找老朋友聊了一會兒天,沒經曆任何風險。

這是自和小鬼子開戰以來,大夥吃上的第一頓熱飯。所以,盡管豬肉十分油膩,粉條中所放的醬油也鹹得離譜,眾人吃得還是興高采烈。吃著吃著,話題就開始發散,從北平的戰事,迅速轉到了全國的抗戰部署。隨即又從全國的抗戰部署,迅速轉回到了撤到保定的二十九軍和起義後被打垮的冀東保安隊。緊跟著,又從冀東保安隊,二十九軍,迅速向山西的晉軍,西北的八路軍,以及全國其他抗日力量,天南地北,不一而足。

雖然大夥說得毫無目的,但是作為聽眾之一,李若水總算對目前自己所在做客的二十六路軍,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與半獨立性質的二十九軍不同,二十六路軍雖然同樣出自於西北一脈,受過馮玉祥的統一指揮。但是他的領軍人物孫連仲,卻早在民國十九年(1930),中原大戰失敗後,就果斷帶領隊伍,接受了中央的改編。並且從此為蔣先生東征西討,任勞任怨。

所以,雖然二十六路軍算不得中央嫡係,卻有一個師被列入了按德國顧問方案改造的調整師序列,戰鬥力相當強悍。而該部的另外兩個師一旅,雖然實力比調整師稍弱,但是也因為被派遣到對抗日本人的第一線之故,剛剛換過一次裝,無論火力配備還是作戰士氣,都跟二十九軍中的最精銳的第37師不相上下。(注2:調整師,“我要是你們,也會選擇留下!” 隱約從周圍的議論中,聽到了剛才在軍官種子們內部所發生的爭執,保安中隊長張洪生趁著餐桌上的氣氛還算熱鬧,笑著建議,“小王,你先別衝我瞪眼。你的想法我非常理解。二十九路軍培養了你們,你們不能辜負了老長官的知遇之恩。可你們老長官的恩再重,跟國家存亡比起來,也不算回事啊。當年我就是一時糊塗,覺得要回報老長官殷汝耕。結果呢,一步就把自己掉到了溝裏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出來。你們老長官雖然不會像殷汝耕那樣去做賣國賊,可是,他畢竟老了。張某說句難聽的話,今天的宋哲元將軍,跟當年長城抗戰時的宋哲元將軍,不能比。今天的二十九軍,也不再是當初長城上的那支二十九軍!”

注1:關於宋哲元撤離北平這件事,世人寬厚地為他尋找了很多原因。然而,對當時戰局而言,負麵影響難以估量。比起以身許國的張自忠將軍,和在台兒莊拚光了二十六路老底兒的孫連仲,宋的私心還是太重了些。

注2:1936年起,麵對日本人的步步緊逼,國民政府不得不將各路人馬進行現代化改編。參考德國顧問的建議,準備武裝六十個現代化步兵師,稱為調整師。但隻武裝了兩批,二十個師,抗日戰爭就已經爆發。比起普通師,調整師火力更強,訓練更嚴格,兵馬也更充足,並且配備了一定數量的炮兵。在抗戰初期,各調整師的確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很快就消耗殆盡。

第七章 修我矛戟 (九)

“怎麽就……” 王希聲怒不可遏,掙紮著就要往起站。李若水和馮大器兩個,卻一左一右,緊緊拉住了他的胳膊。

在後二人看來,張洪生的話雖然不入耳,卻也沒什麽大錯。如今的二十九軍,跟當年長城抗戰時的二十九軍,的確不可同日耳語。至於宋哲元將軍本人,最近一段時間的舉動,也有很多地方非常令人失望。隻是先前大夥都忙著跟小鬼子拚命,誰也不願意說出來,壞自家士氣而已。

如今,命已經拚過了,華北的戰事也以二十九軍主動放棄北平暫告一段落,有些問題,就不由得人不去往壞處去想。

“你們,你們放開,我不跟他計較還不行麽?”王希聲掙紮了幾下,無法掙脫,隻好氣急敗壞地宣布。畢竟,他跟張洪生等人,也曾經同生共死了一路,彼此之間已經生出了幾分袍澤之情。所以不高興歸高興,卻不至於糾纏個沒完沒了。

張洪生比他年紀大了整整一輪,當然更不會跟他計較。笑了笑,迅速將話頭轉向了別處。而周圍的其他學兵和軍士們,也厭倦再爭執是走是留,紛紛開始東拉西扯,很快,食堂內就響起了久違的笑聲。

畢竟大夥都還年青,哪怕剛剛在屍山血海當中打過滾兒,有了個安全的地方暫時可以休息,有了可口的飯菜和暖融融的屋子,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因為記得跟馮洪國的約定,李若水等人也不敢在食堂內耽擱太久。吃完了飯後,稍微喝了幾口熱水,就先將鄭若渝和金明欣兩個送回臨時營地,專門給她們騰出一處靠近哨位的房子休息,又拜托袁無隅就近為二女提供保護。然後互相看了看,快速走出了營門。

馮洪國已經在門口等了好一陣兒,看到三人如約而來,笑了笑,立刻開始向大夥介紹情況。原來,因為先前跟二十九的通訊不暢,二十六路這邊,對北平那邊的戰鬥情況,至今還有許多模糊之處。而鬼子和漢奸又有意幹擾外界的判斷,將各種小道消息放得漫天飛,更令二十六路軍的兩位總指揮和眾參謀人員,對接下來的戰役部署舉棋不定。因此,眼下二十六路軍的指揮部門,急需從撤下來的學兵和軍士嘴裏,收集第一手資料。以便更好的了解敵我雙方的情況,做到知己知彼。

“還有什麽好說的,團河丟了,南苑丟了,北平也丟了,總歸是一個損兵折將!” 馮大器一聽,立刻蔫成了霜打後的莊稼,歎了口氣,恨恨地說道。“我就不信,孫總指揮現在發個電報過去,咱們宋長官還不跟他說個實話。”

“那都是整體情況,孫連仲長官這邊,恐怕更需要的咱們親身經曆的細節!” 馮洪國也歎了口氣,低聲補充,“二十六路軍從來沒跟小鬼子交過手,心裏沒底兒。不光是他們,保定那邊的五十二軍,也同樣對敵軍的情況兩眼一抹黑。前一段時間為了鼓舞士氣,報紙上把日本在華北的駐屯軍,貶得一無是處。好像隻要二十九軍上下擰成一股繩,將小鬼子趕到關外都不成問題。而最近幾天,我下午時剛聽人說,好像又有人急著給咱們二十九尋找退出北平找理由,把小鬼子的華北駐屯軍的戰鬥力誇到了天上。”

“唉!這,這叫什麽事兒!” 馮大器氣得直想打人,李若水和王希聲兩個,也氣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雖然國家從清朝晚期就開始興辦新式教育,但是由於戰亂頻繁,軍閥割據等各種各樣的緣故,如今大多數文化人的思維,卻依舊停留在四十年前。說話,做事,也習慣性的誇張,從沒一個量化的標準。說好時,能把你說得完美無缺,說壞時,則頓時一無是處。這種習慣用在文學創作上,固然更附和受眾的習慣,更容易打動人心。但用來描述一件具體的事情,卻往往麵目全非。

用報紙上的那些說辭來作為判斷華北駐屯軍實力的依據,得出來的結論肯定大錯特錯。而二十九路軍主動提供的,和南京方麵派遣特工人員辛苦搜集來的,彼此之間肯定也有很多地方對不上號。如此一來,二十六路軍的將領和參謀們,把主意打到剛剛逃到固安的學兵和學士身上,就順理成章。

首先,無論軍士訓練團的軍士,還是學兵營的學兵,都是這個時代難得的文化人,甚至算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給出的答案,肯定比其他渠道得來的消息更準確。其次,軍士和學兵都被傳授過最基本的軍事知識,能直接從軍事角度說出對手基本情況和作戰特點,不會像外行那樣,隻專注於戰鬥場麵的慘烈和軍人們的英勇犧牲……

事實上,李若水等人,也的確是如此。當他們來到二十六路軍的總指揮部後,麵對孫連仲、馮安邦兩位總指揮和一眾參謀的詢問,很快就進入了“專業”狀態。非但將南苑戰鬥的整個過程,用簡練的語言說了個清清楚楚。並且將幾番陣地爭奪過程中,敵我雙方具體兵力部署,和雙方指揮配合方麵的得失,都總結得條理分明。最後,甚至根據自身經驗,對日寇所占據優勢的空軍、火炮和火力密度等方麵,提出了一些應對策略。雖然其中一些策略可能比較幼稚,具體實施起來難度也沒那麽容易,卻令在場所有人都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