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130章

第130章

“該死的馮大器,你自己就不知道小心點兒!八百毫升血,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麽好意思……” 嘴裏氣急敗壞地念叨著,李若水飛快地超過幾名正在忙碌的護士,衝向甲區二號病房。

他倒不是真的想讓馮大器去死,然而想到未婚妻因為獻血過多而昏迷,他就恨不得將馮大器從病**拉下了痛打一頓。四百毫升,連續兩次,總計八百毫升,已經足以威脅生命。而正常人失血六百毫升就會有危險,若渝身體那麽單薄……

“啪” 二十六路軍將士標配的粗布底兒在石頭台階上滑了一下,鞋幫和鞋底徹底分家。李若水的身體踉踉蹌蹌,差點兒直接摔進門內。雙手努力支撐在門框上停穩,神誌迅速回歸他的大腦。蹲下身,解開綁腿纏住鞋子,他緩緩推開病房的木門,強忍著心中的緊張向內觀望。

病房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外人在場。鄭若渝日常做護士工作時穿的白大褂懸掛在床邊,隨著微風緩緩晃動。

緩緩站起身,躡手躡腳走到病床旁,李若水輕輕替心上人蓋好滑落的被單兒。暑氣未退,鄭若渝的額上淌滿了汗水,頭發又濕又亮。原本就極為白淨的麵孔,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變得愈發聖潔。

在目光與麵孔接觸的瞬間,李若水心髒猛地抽緊,本能地用手指去探心上人的呼吸。一股帶著體溫的氣流,迅速繞過他的指尖。

若渝沒有死,她還活著,好好的活著。心髒迅速放鬆,瞬間頭暈目眩,連日來所積累的疲憊,轉眼就湧便了李若水的四肢百駭。

雙手扶著床沿緩緩坐在了地上,他訕笑著對自己搖頭。李若水呀李若水,看你這點兒出息。過來探望病人,居然比剛剛打過一仗還要緊張。然而,笑過之後,他臉上又迅速湧起了幾分自豪。

未婚妻在軍部做護士,自己在前線打鬼子。夫妻兩個,為同一件事情而忙碌,誰都沒拖對方的後腿。放眼北平,這樣的夫妻恐怕隻有一對兒。放眼全中國,這樣的夫妻恐怕也找不出太多。這不是什麽夫唱婦隨,而是夫妻同心。夫妻兩個誌同道合,攜手並肩……

“小川哥……”耳畔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將他心中的豪情打了個支離破碎。幹淨利落地長身而起,他伸手準備去扶住鄭若渝,卻發現未婚妻緊閉著雙眼,麵孔上寫滿了驚恐。

做噩夢了,若渝在做噩夢!李若水立刻意識到,未婚妻並未醒來,而是在睡夢中呼喚自己的乳名求救。這,可是讓他為了難。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將未婚妻喚醒,還是想辦法跳入夢境裏去,做她的白馬騎士。

猶豫再三,他決定兩種方法都不選擇。隻是輕輕用右手,握住了未婚妻的左手掌。同時彎下腰,在對方耳畔低聲回應,“別怕,若渝,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身邊。別怕,有我呢,我永遠跟你在一起……”

“小川哥……” 鄭若渝在睡夢中張開手,緊緊握住李若水的手。修剪整齊的指甲,瞬間刺入了後者的手背。她的眼皮不停地顫抖,卻始終沒有睜開。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心髒的跳動聲聽在李若水的耳朵裏宛若響雷。

一股強烈的痛楚,從李若水手背上湧起,刹那間,湧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心髒處,也緊跟著疼了起來,一陣陣宛若刀紮。

“別怕,若渝,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身邊。別怕,有我呢,我永遠跟你在一起……” 繼續說著最沒用也最動聽的情話,眼淚不受控製地,迅速淌了滿臉。

李若水知道鄭若渝做噩夢的原因,一個從小連殺雞都沒看過的大小姐,連日來陪著他在槍林彈雨中掙紮求生,每天都看到無數人死去,每天都要麵對鮮血和殘破的肢體,即便是在醫院中,也從遠離過死亡的陰影。而她,卻從沒抱怨過什麽,也沒在他麵前顯露過半點柔弱。隻因為她曾經答應過,要跟自己生死與共。

忽然間,李若水心中湧上了一絲悔意,雖然這絲悔意很是讓他慚愧。如果不是前來軍營探望自己的話,若渝就不會被卷入這該死的戰爭。如果當日時村突圍之後,自己不是堅持要找隊伍,而是將若渝偷偷送回北京的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日日擔驚受怕。更不會每天累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還要獻出額度足以對自己性命造成威脅的血漿。她原本可以遠渡重洋,過上無憂無慮的豪門大小姐生活,遠離炮火、遠離硝煙和死亡。她是如此年青,如此善良,如此柔弱,如此聰明,原本可以活的像一隻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人都有私心,當看到未婚妻因為恐懼,在噩夢中痛苦地向自己求救之時,李若水真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走進過二十九路軍的南苑大營。然而,很快,他心中的悔意,就化作了溫柔,忽然失神眼睛,也重新恢複了清明。

有一隻白淨的手掌,悄然從被單下探了出來,輕輕拂上了他的麵孔。“你怎麽哭啦?” 鄭若渝不知道什麽時候擺脫了噩夢,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滿臉溫柔,“我沒事兒,真的沒事兒。隻是昨天上夜班,所以剛才睡了一覺。我本以為你會傍晚才能回來,所以……”

“若渝!” 李若水不願戳破鄭若渝善意的謊言,低下頭,不由分說吻住了對方的嘴唇。柔軟,濕潤,隱隱還帶著一絲藥水的苦澀,對他來說,卻宛若醇酒。

他知道無法勸鄭若渝離開軍營,就像知道自己不會放下武器。命運給了他一個完美的愛情,卻讓他和她不得不一起去麵對民族危亡。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鄭若渝下一次還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另外一名戰士,就像知道自己明天還會重返沙場。所以,那些後悔的話,勸告的話,都不如不說。此時此刻,他能做的,也理應去做的,就是告訴她,自己愛她,愛她的一切,愛她的所有選擇,愛她的一舉一動。

“嗚!”被吻了一個措手不及,鄭若渝身體瞬間變得僵硬。隨即,就軟了下去,伴著一陣陣莫名的顫抖。

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男人,身上汗水味道很重,硝煙的味道和血腥氣,也在她鼻孔裏縈繞不去。然而,她卻用雙手抱住了李若水脖子,從被動迎合,迅速變成主動索取,堅決且果斷,仿佛隻要一鬆開手,彼此之間就要徹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