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152章

第152章

作為二十六路的軍的總參謀長,無論是戰略眼光,還是戰術眼光,他都比兩個年青人高出許多。兩個年青人能看到的東西,他不可能看不到。隻是,看到之後,他卻無能為力!”長官,咱們其實可以試試!晉軍就在山那邊,閻司令應該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眼下中央的戰略重點雖然在上海,可如果咱們二十六軍能打出幾個漂亮仗,中央未必不會改弦易張。如果就這樣走了,先前那些犧牲的弟兄們,就全白死了!“ 誤把魯參謀長的逃避當成了猶豫,王希聲趕緊在旁邊補充。

魯崇義沒有回答他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恰當。同樣的建議,其實在今天早晨,就已經有人向孫連仲長官提過。可是,孫連仲長官轉身看向了牆壁,半晌,都沒做出任何回應。

二十六路軍跟中央走得再近,也終究不是嫡係。中央答應調撥的軍火,至今隻兌現的一小半兒。答應給補充的壯丁,至今沒有見到一個。現在走,先前戰死的弟兄們白死了,大夥還有機會給他們報仇。而如果不走,恐怕中華民國的軍隊序列裏,就不會再有二十六路軍這個番號,所有將士都要白白犧牲!”長官,如咱們在平津這邊打得好,也能替上海緩解壓力啊。小日本兒總不能學黑瞎子,為了搶占上海,就寧願放棄北平!“ 王希聲滿臉期待,繼續低聲催促。”您就試一試,哪怕上頭不答應,總比……”“不可能!“ 魯崇義忽然又發了火,轉過頭,衝著他大聲怒吼。“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咱們二十六路軍,不能抗命。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麽想,那還要長官做什麽,各自為戰就是了!況且沒有二十九路軍和中央軍作為策應,咱們二十六路軍想單獨打出一個漂亮仗,得付出多大的代價,犧牲多少弟兄?!”“長官,我們不怕死,隻要死得其所!“ 王希聲再度紅了眼睛,揮舞著手臂大聲表態。”是啊,你不怕死。你是王鐵膽麽,我早就聽說過了!“ 魯崇義臉上的怒火,瞬間又變成了冷笑,隱隱約約,還透出了幾分淒涼,”可是,王參謀,你可否告訴我,咱們二十六軍上下,像你這樣明知道事不可為,卻堅持求死的,究竟有多少?!中國軍人,像你這樣不怕死的,究竟有多少?!如果看不到任何勝利希望還去死,這種死,到底價值在哪?!當不怕死的人,都死絕了,誰來繼續抵抗,誰來傳遞咱們二十六軍的火種?!”“這……“ 王希聲又被問住了,臉色發青,額頭上的血管,也突突亂跳。

他不怕死,且不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怕死。

他不想撤,卻不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想撤。

二十六路軍比二十九路軍和中央將關某人的部隊,勇敢了許多。卻不意味著,弟兄們都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爭取那一絲讓中央改弦易轍的希望!

事實上,眼下無論是在二十六路軍,還是二十九路軍和中央軍,怕死的人,都遠遠超過了不怕死的。打陣地戰,大多數人能死戰不退,是因為無奈。明知道勝利渺茫,發現有一條退路能夠保全自身,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並且,我還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平津地區,有無數人巴不得咱們趕緊撤離。如果咱們不走,潘毓貴當初怎麽對付的二十九路軍,他們就會怎麽對付咱們!呼——“ 仰麵朝天吐出一口氣,魯崇義好像要吐出肚子裏的所有鬱悶,”你們兩個讀書人,知道什麽叫亡國之恥。可,可地方上,卻很多人,巴不得立刻變成日本國民!”“您,您老說什麽?為,為什麽會這樣?”“您,您是說,有漢奸,漢奸在二十六路軍高層?“王希聲和李若水兩個,都被嚇得目瞪口呆,問出來的話語結結巴巴。”你問我,我去問誰?“ 魯崇義看了二人一眼,痛苦地咧嘴,”至於是誰,如果能找出這個人來,孫長官會留他到現在?!魯某人隻能說,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咱們二十六路軍,自打上個月起,一舉一動,幾乎都沒能脫離日本人的眼睛!你們想要爭取一場勝利,魯某現在想的卻是,能不能讓更多的弟兄們順利撤到邯鄲!”“啊……“ 仿佛被兜頭潑了十幾桶冰水,李若水和王希聲兩個,都被凍僵了,慘白著臉,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光是不怕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魯崇義忽然抬起手,依次拍了一下他們兩個的肩膀,“死也不難,難的是保持清醒的頭腦活下去。你們說得,我都懂。我也年青過,我也以為,隻要我不怕死,周圍弟兄們肯跟我一起去死,就能打出一片郎朗天空。但是,後來我才發現,那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十七)

“怎麽回事,王鐵蛋又跟誰吵起來了?”

“噓,是魯總參謀長,這會,王鐵蛋有的受了!”

“活該,整天就顯他能耐,好像在參謀部委屈了他一般。”“是啊,整天叫喊著不怕死。整天叫喊著要上前線,就好寫咱們怕死一般!”“該,活該,看總參謀長怎麽收拾他!“

“噓……”

門口處,有人竊竊私語。王希聲這種過於坦率的性格,在參謀部沒少得罪人。而他三番五次主動要求重返前線的行為,也讓很多隻想躲在後方“運籌帷幄”的“當世周瑜”,自慚形穢。所以,聽聞他挨了批,很多人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偷偷跑來看熱鬧。

“你們都很閑麽?”魯崇義突然看向門外,橫眉怒目。“還有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了!”一直在那裏探頭探腦偷聽的幾人,齊刷刷縮了回去,偌大的院子廊內,頓時鴉雀無聲。魯崇義歎了口氣,忽然失去了繼續教訓王希聲的興趣,換了幅相對柔和的口吻,低聲說道:“看見沒有?你不怕犧牲,而你的行為,在參謀部裏,都得不到幾個人的支持。”

“連參謀部的同事都無法說服,你怎麽可能要求弟兄們,也都跟你一樣?你怎麽可能要求全國百姓,也都跟你一樣?”

“如果光是不怕死就能趕走日本人,魯某也不惜一死。可戰爭,卻不是靠一個人能解決的事情。首先你得獲取身邊大多數將士的支持,其次,你得想到軍隊的能力邊緣在哪,糧草輜重能否接濟得上。最後,才是在目前情況下,如何去打贏,甚至在明知道一定會輸掉的情況下,如何最大可能地保存實力,以圖將來!“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效果遠好於剛才的大聲嗬斥。李若水和王希聲兩個,都默默地垂下了頭。他們終於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參謀長,絕非浪得虛名。此人所說的那些話,表麵上聽上去大而空泛,細琢磨起來,卻令人的心髒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民智未開,報紙上老說戰爭失利的很大原因,是由於民智未開。事實上,恐怕未開的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百姓之智,大部分讀書人,軍人,政府官員,還有各行各業的中堅,也同樣渾渾噩噩。

不解決這個問題,恐怕很大犧牲都是白做。而如果沒有人去犧牲,恐怕永遠無法將那些昏睡者喚醒!”我理解你們的想法,事實上,我對上頭舍棄平津,隻保上海和江浙的做法,也非常不理解!“ 見兩個年輕人都成了蔫黃瓜,魯崇義心中又好生不忍。“但還是那句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二十六路軍終究不是中央軍,無論武器、人員和後勤補給,都距離一支嚴格意義上的現代化軍隊差得太遠。如果軍隊中每個人都像他自己這樣沉穩圓滑,對其發展反而不是什麽好事。而事實上,西北係一脈的軍隊,與其他軍隊最大的不同,就是血性十足。一旦失去了血性,恐怕臨近的東北軍,就是前車之鑒。

“參謀長,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希聲迅速抬起頭,發紅的眼睛裏,充滿了懷疑,”但是我害怕,咱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況且放棄了平津,上海那邊,就一定打得贏嗎?!萬一放棄了平津,上海也沒保住,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長官,卑職也有同樣的疑問。” 沒等魯崇以想好該如何回答,李若水也抬起了頭,沉聲問道,“我軍這次後撤到邯鄲,依舊是與二十九路,中央將關部互為依仗。事實上,戰術布置,與先前沒任何兩樣。既然實踐已經證明,這個戰術布置有很大問題,咱們怎麽能保證,憑借這個戰術就能在邯鄲一線重新站穩腳跟?”

“這……” 魯崇義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平心而論,這倆問題,都不好回答,都讓他覺得很是尷尬。然而,卻再度證實了,他心中對麵前兩個年輕參謀的判斷。

王希聲性如烈火,說話做事喜歡直來直去,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他撞個人仰馬翻,這樣的人,原本就該放在前線帶隊衝殺,天知道馮師長怎麽想的,竟非要把他塞進參謀部裏頭來?至於李若水,心思縝密,邏輯性強,喜歡走一步看兩步。這樣的人,做參謀,卻正合適。仔細加以培養,將來極有可能就是第二個石敬亭。(注1: 石敬亭,馮玉祥的智囊。綽號小諸葛,在西北係將領中享有很高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