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去把被許軍需拚死保下來的那四個箱子開了，裏邊的東西給大夥分掉。”李若水心中對此早有準備，歎了口氣，硬著頭皮說道。

“啥，連長您說啥子？”劉老疤瘌被嚇了一哆嗦，家鄉土話脫口而出。

先前自殺的許軍需連同馬車上那四個箱子，這幾天都是他負責押送。裏邊的東西對弟兄們宣稱是機要文件，卻根本瞞不過他這種老兵油子的眼睛。

小小的幾個皮箱，能把馬車軸都給壓斷，根本不可能是紙寫的文件！而在軍需官眼裏比文件還重要的東西隻有一樣，那便是軍餉！

“給大夥分了吧，否則，咱們都死了，就白白便宜了鬼子！”李若水臉色微紅，不是因為慚愧私分軍餉，而是因為自己拿出錢來褻瀆英雄。

“哎，哎，俺，俺這就去！”劉疤瘌的鼻子裏，卻從來聞不到什麽銅臭味道。見師部空降下來的李連長說得痛快，立刻連聲答應著轉身。然而，雙腿剛剛邁動了兩三步，他心中卻又是一凜，再度折返回來，用更低的聲音提醒，“長，長官，這私分軍餉，可是個大罪。即便馮師長器再重您……”

“要你去分你就去分，哆嗦那麽多幹什麽？出了事情我一個人頂著！”李若水把眼睛一瞪，厲聲嗬斥。“趕緊去，小鬼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攆上來！”

“哎，哎！”劉疤瘌身上，再也見不到半點兒先前力挽狂瀾時的威風。點頭哈腰，活像隻喝醉了的大蝦米般搖搖晃晃而去。

整整四箱子銀元啊，估計得上萬塊。七十七個人均分，每個人分一百塊都有富餘！而二十六路軍裏頭，待遇最好的第二十七整理師，每月軍餉才八塊半，還得扣掉夥食費和若幹運輸“損耗”……

“不行，不能全都分掉。大夥不能那麽不仗義，至少，至少得給李連長留三成。李連長是個好人，萬一日後因為私分軍餉被馮長官揮淚斬了馬謖，兩三千塊現大洋，至少夠給他家老爹一個交代……”一邊在心裏頭暈暈乎乎地核計著，劉疤瘌一邊繼續跌跌撞撞地往“文件”箱子旁邊跑。絲毫沒有考慮，師部空降下來的李連長，是否真的需要這筆“買命錢”。

“這廝，什麽都好，就是太貪財了一些！”望著他醉鬼般的背影，馮大器忍不住搖頭而笑。

“估計是窮怕了！”李若水又歎了口氣，低聲回應。

如果還有其他手段，他真的不想用金錢作為激勵士氣的手段。這種手段總是讓他覺得，自己在褻瀆英雄，褻瀆抗日大業的神聖。

從小到大，他心目裏的英雄都視金錢如糞土。他自己因為生活條件優越，對錢也看得很淡。而最近兩個多月來，他卻一天比一天認識到金錢的魔力，一天比一天朝自己曾經鄙夷的那類人靠攏。

“估計是，在加入二十六路軍之前，我也沒想到，咱們中國的軍人居然這麽窮。”馮大器也陪著他歎了口氣，輕輕點頭。“你把錢給大夥分掉就對了，總好過落在小鬼子手裏。如果日後師長怪罪，我幫你賠一半兒。”

“不用你，我想辦法寫信跟家裏要。”李若水笑了笑，輕輕搖頭。隨即，臉上又浮現了幾分黯然，“希望能管用吧！哪怕看在錢的份上，弟兄們也給我這個代理連長幾分麵子。”

“一定管用！”馮大器也笑了笑，用力點頭。

對他們兩個來說，一萬多塊銀洋，的確都不算什麽大數字。這些年，家裏每逢春節給政府中的關係戶包的紅信封，就不止一萬塊。而敢收李、馮兩家的紅包的官員，在北平城中一隻巴掌都數得過來。

對於眼下前途未卜的弟兄們來說，一萬塊大洋，卻相當於給其中絕大多數人打了一劑強心針。盡管還有一個箱子的大洋紋絲未動，但是弟兄們都明白，那是應該給李、馮兩位長官留的。有了好處，長官拿大頭是慣例，大家夥都習以為常了，誰都不好說出什麽來。老二十六路的長官仗義，最多也就拿個三成。要是換了別的部隊，哪怕是老蔣的鐵杆嫡係，能手指縫裏漏一點兒給底下的長官，都已經是包公和嶽王爺轉世了。這年頭，誰也甭想指望更多。

“還是那句話，許軍需說過，我再重複一遍！”沒想到劉疤瘌居然自作主張給自己截下了三成，李若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到一塊石頭上，大聲宣布：“如果能活著走到邯鄲，弟兄們當月去逛窯子的費用，我全包了！如果有誰倒黴戰死了，也別喊冤，分給你的大洋，老子……”

頓了頓，他努力讓自己裝得更像一個老兵痞，“老子隻要一口氣在，就保證幫你送回家裏頭去。現在，收好錢，都給老子去挖戰壕！”

“謝謝李長官！”

“謝謝李連長！”

“連長仗義！”“連長威武！”

弟兄們聞聽，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空降下來的代理連長夠意思。大聲叫嚷著，收起白花花的銀元，抄起木棒、刺刀，臉盆，以及一切可以用來挖土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