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311章

第311章

四十二軍軍長馮安邦身影,迅速出現於他的視野之內。這次,老將軍沒有騎馬,而是杵著一根臨時用樹枝做的拐棍兒,衝著他輕輕點頭,“什麽叫又呢?我剛才壓根兒就沒走遠!喝上幾口酒,趕緊去防空洞裏休息一會兒吧!我已經問過老徐了,你最近幾天,根本就沒閉上過眼睛。”

“軍座……” 李若水又是感動,又是尷尬,連忙舉起手,向馮安邦敬禮。

“不要給我敬禮,小心招來鬼子的神槍手!” 馮安邦笑著還了軍禮,同時出言調侃。”我可聽說了,鬼子那邊,有神槍手可以在二裏地外,百發百中!”“吹牛皮,軍座,那肯定是吹牛皮!“ 沒等李若水回應,馮大器搶先一步,大聲反駁,”除非他長得是千裏眼,否則,一千米外,人的大小看起來還不如一張撲克牌……”“嗡嗡,嗡嗡,嗡嗡嗡……“飛機引擎聲,忽然從頭頂上傳來,將他的話語,迅速吞沒。

李若水大驚失色,趕緊搶上前一步,用身體將馮安邦壓倒在地。周圍的士兵也顧不上再去救火,紛紛圍攏過來,用身體圍著他搭建人牆、”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聲迅速響起,將臨近的街道,炸得亂石橫飛。

硝煙味道濃得刺鼻,剛剛緩和了一點的傷口,又開始疼得鑽心。李若水卻顧不上管傷口處到底有出現了什麽問題,雙手支撐站起來,不由分說,抱起馮安邦直奔距離自己最近的防空洞。”給我!“ 馮大器一個箭步跟上,伸手幫他托住馮安邦的半邊身體。年逾半百的馮安邦,沒有他兩個人力大,氣得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嗬斥:“放下我,快把我放下。這是命令!你們兩個混賬,老子一世英名,今天全都毀在了你們手裏!”“不放!” 李若水和馮大器二人,回答得異口同聲。然後繼續邁動大步,衝進防空洞內。

日寇的炸彈,接踵而至。震得防空洞頂部,不停地往下掉土塊兒。然而,非常幸運的是,直到飛機引擎聲漸漸消失,防空洞依舊完好無損。

“軍長————” 嚇得魂飛天外的李大眼,帶著警衛員匆匆趕來,看到馮安邦安然無恙,頓時激動得眼淚淌了滿臉。

而馮安邦本人,卻絲毫不覺得剛才有多驚險,先拍了早就在戰鬥中變成了獨眼龍的李大眼一巴掌,然後笑著嗬斥,“哭什麽,真丟人!有李團長和馮營長在,鬼子的炸彈還能傷得到我?!趕緊,把我的戰馬牽過來,東城那片兒,今天咱們還沒去巡視過!”

“軍座,飛機,鬼子的飛機說來就來,您,您需要多加小心!” 李若水和馮大器兩個,心髒雙雙打了個哆嗦,趕緊大聲出言勸阻。

“鬼子的飛機剛炸了一輪,半小時之內,應該不會再過來了。你們兩個,既然已經進了防空洞,就都給我躺下休息。否則,老子今天就撤了你們!“ 馮安邦轉過身,一人在他們肩膀上捶了一拳,然後大步流星朝外邊走去。”多謝了,兩位兄弟!” 李大眼瞪著一顆發紅的眼睛,舉手行禮。“剛才若不是你們兩個在……”

“不客氣,希我兄!” 李若水和馮大器連忙側著身子避開,然後叫著對方的表字,以軍禮相還。

話音未落,卻聽到馮安邦在門口兒大聲補充:“小李子,你這名字起得太差了。大老爺們,若水,若水,一點兒陽剛氣都沒有。要我看,幹脆改叫李峰算了。老徐一直讓我想辦法,幫你躲開某些人的刻意惦記。我想來想去,你不叫李若水,總行了吧。眼下兵荒馬亂的,誰還記得老子麾下原來到底有沒有一個李峰!”

第十章 嚴殺盡兮棄原野 (六)

第十章 嚴殺盡兮棄原野 (六)

“李峰?” 連續幾天不眠不休,李若水的反應明顯變得遲鈍,念叨著馮安邦給自己改新名字,雙目之中,雲霧繚繞。

馮安邦也不多解釋,拉過警衛送來的戰馬,如飛而去。隻留著李大眼等人圍著李若水,一個個滿臉羨慕。

“恭喜恭喜!李大哥,你又要高升了!” 馮大器忽然揮動拳頭,用力砸向李若水的肩膀。“到底是司令,就是辦法多。改個名字再往上報,軍事委員會的官老爺那麽忙,誰會知道李峰就是李若水!”

“李團長,咱司令對你,可真是沒的說!” 警衛營長李大眼上下打量著李若水,僅有的左眼裏精光四射,”二十四歲的旅長,全國都找不出第二個!”“恭喜團長!”“什麽團長,馬上就是旅座了!”“團長當初在北平時,就是正營級。打了這麽多硬仗,早就該提拔了……“……

周圍的軍訓團老兄弟也圍攏過來,一個個發自內心地替李若水感到高興。

在這識字率不到百分之十的年代,大學生原本就比麒麟還要珍惜。而李若水非但就讀於全國最好的高校,燕京大學,還年紀輕輕就主動投筆從戎,一路上經曆大仗小仗無數。所以,大夥羨慕歸羨慕,卻絲毫生不起忌妒之心。甚至隱約還覺得,像李若水這樣又有學問,又有本事,並且還對兄弟們愛護有加的人,官做得越大才越好。

被大家圍著一鬧,李若水終於也回過神來,明白了剛才馮軍長所要表達的意思。然而,意外歸意外,他卻不覺得有多開心。

從當初南苑大營奮起抵抗,到現在襄陽喋血,他目睹了太多的悲壯,也見識到了太多的黑暗。他一次次降低對現實,對於國民政府,對於國民革命軍的要求,但是,現實、國民政府和國民革命軍,卻一次次讓他失望。若不是周建良、佟麟閣、趙登禹等前輩的身影,始終在默默地激勵著他,他說不定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老徐。把所有國仇家恨全都忘掉,每天拎著一壺老酒隨波逐流!

捫心自問,他能咬著牙堅持到現在,絕非為了升官。雖然年少時他也相信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兵。雖然身上的中校軍銜,偶爾也能讓他感到榮耀。

他如果一心鑽營的話,當初就不會選擇留在二十六路軍。回到二十九路那邊去,憑著他軍士訓練團中隊長的身份,憑借他跟馮玉祥之子馮洪國兩人之間的私交,憑借著二十九路軍拿軍士訓練團當做自家之黃埔的傳統,憑借二十九路軍北平潰敗後軍官奇缺的情況,他恐怕早就平步青雲,並且不用經曆那麽多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