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339章

第339章

“我總覺得,此刻小麒就在外邊看著我!” 父親抬手,迅速抹掉嘴角的血跡,以防嚇到母親,“老二和老三,最近一直在拐彎抹角暗示我,說小麒已經殉國了。我不信,咱們家小麒那麽聰明,又在二十九路軍受過訓練,沒那麽容易就犧牲掉。即便犧牲了,他的魂魄也不會散去,也肯定會回來見我最後一麵!”

“好端端的,你咒什麽孩子!” 母親大急,拉著父親的肩膀低聲嗬斥,“快,啐,啐,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

“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父親如同哄孩子般,順著母親的意思重複,隨即,又開始劇烈的咳嗽。

“爸,媽,對不起,是孩兒不孝……”李若水在窗外,淚如雨下。不敢讓已經走到窗子旁的父親,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果斷從太湖石另外一側跳了下去,將身體貼著石頭,藏了個緊緊。

窗子最終還是被父親打開了,燈光瞬間照亮了太湖石對著小樓的一側。母親的話語,緊跟著在窗口響起,“行了,看過了,沒人,是吧!我跟你說,這年頭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咱們倆給孩子幫不上忙,養好自己的身體,也能讓他不擔心咱們,不拖他的後腿。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倒是!唉——” 失望地歎息聲,緊跟著響起。然後,窗子重新合攏,燈光被玻璃阻擋,落在太湖石周圍,一片斑駁。

“爸,媽,你們多保重身體。兒子不孝,等抗戰勝利了,一定回來好好陪你們!”李若水掙紮著站起來,倒退著將身體靠向花園的角門。那是他上中學時貪玩偷偷往外跑,最喜歡走的道路,現在還記得極為清晰。

角門上的鐵門閂,已經鏽跡斑駁。因為長時間無人出入的緣故,門板上,也爬滿了蔓藤。悄悄向門的左側挪動了兩步,李若水習慣性地,去找牆上的磚窩。

一共有五個,是他上中學時偷偷開鑿出來的。用手和腳攀著磚窩,當年的他,可以輕鬆跳出院子外。

然而,手指剛剛探進頭頂的磚窩當中,他就感覺到一陣冰涼。楞了楞,借著窗口透出的燈光看去,刹那間,如遭雷擊。

那是一把鑰匙,黃銅鑰匙。也不知道在磚窩中放了多久,上麵生滿綠色銅鏽。

那是開角門上大鎖的鑰匙,不用翻牆,打開鎖頭後,他就可以推門而出!

眼淚又不受控製地,瞬間淌了滿臉。李若水手握鑰匙,轉過身,衝著父母親所在窗口,緩緩跪了下去,無聲地磕頭。

隨即,將鑰匙塞進貼身口袋,站起身,手腳並用翻過院牆,迅速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第十四章 首身離兮心不懲 (三)

翌日,李若水在暗中監視李永壽的一舉一動。見他果然識相,隻管匆匆忙忙切斷與漢奸們的往來,並沒有露出半句為何這樣做的口風,這才放心離去。

他換了身平民衣裳,乘坐一輛人力車來到南城的胡同區。這一帶住的都是普通百姓,連巷子都起的是什麽’騾馬胡同’,’缸瓦市’這類淺顯的名字,非常容易記憶。

按照王希聲給的地址,李若水一路問了幾個光著膀子乘涼的閑漢,很快,就來到了一所圍著低矮的草房的院落前。

院子門前的槐樹下,有一位老人正躺在竹藤椅上,緩緩地搖著蒲扇。他口中念念有聲,好像是是在哼著什麽戲文。看臉型,與王希聲本人,隻有三分相似。但棱角卻異常分明,如同北平城外那遙遠的燕山。

老人似乎沉浸在小曲之中,難以自拔,李若水都走到了距離他隻有三尺遠的位置了,他卻連頭都懶得扭一下。直到李若水在竹藤椅緩緩彎下了腰,他才猛然坐起,驚聲喝問:“你找誰!來我家門口兒幹什麽?”

李若這才發現,老人兩眼白茫茫一片,顯然已經很久無法視物了。所以,先前才根本沒發現自己的靠近。一股酸澀的感覺,瞬間又湧上他的心頭,他紅著眼睛蹲在了藤椅旁,壓低了聲音,向老人做自我介紹,“王叔您好,我是王希聲的朋友,姓李,名鋒。受他的委托,專程回來看您!”

“啪”的一聲,蒲扇掉落在地上了。老人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你,你說什麽?”“王叔,我受王希聲的委托,特地回來看您!“ 李若水輕輕握住他枯瘦的右手,將剛才的話低聲重複,”我跟他是在二十九路軍認識的好戰友,一起,一起經曆過多次生死!“心中酸澀,越來越濃,越來越濃。濃得他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隱約帶上了哭腔。

父親失明的事情,王希聲根本沒跟他提起過,或許王希聲本人,都不知道他父親已經變成了急需要人照顧的盲人。而眼前這個倔強的老者,明明能夠給王希聲傳個口信兒,卻將病情隱瞞了下來,圖的就是讓遠方的兒子安心。”你,你是我兒子認識,不可能,我兒子從來沒去過什麽二十九軍。” 老人的手,分明因為激動而顫抖。嘴裏說出的話,卻冷硬如冰。“他跟人去南方做生意去了,前一陣子,還曾經捎信兒給我!你肯定認錯人了,趕緊走吧!我這個瞎了眼睛的糟老頭子,可沒錢給你!”“我,我真是你兒子的朋友!“ 李若水大急,再度去拉老人的衣袖。卻隻聽得”刺啦“一聲,老人的衣袖,卻被他毫不費力地扯成了碎片。數道殷紅色的傷疤,立刻如刀子般,刺入了他的眼睛。”王叔您……“ 李若水又是吃驚,又是心疼。握著半截布片兒的手指,迅速發白,“誰幹的,王叔,是誰幹的。你告訴我,我去替你討還公道!”“我眼瞎,摔的,自己摔的!“ 老人的身體,又不受控製地哆嗦了一下,轉過身,連藤椅都顧不上收,提著一根竹棍兒,哆哆嗦嗦走向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