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351章

第351章

兩個男學員冒冒失失搶上前試圖幫李若水擦拭,卻被他一腳一個,踹得倒飛了出去。“不能用手碰,用土蓋上,然後鏟掉。然後……” 一邊快快速扯掉衣物,他一邊向所有試圖前來幫忙的人吩咐。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栽倒於門口的沙坑當中。

當他在軍區總部的醫院裏醒來之時,已經是第三天中午。睜開眼睛望去,病床周圍,全是關切的麵孔。

有軍區司令員,有政委,有兵工廠廠長,還有一大堆熟悉同事,上級,還有,還有接受過他培訓的其他兵工廠技術骨幹。大夥發現他終於挺了過來,一個個全都喜出望外。紛紛湧上前,奉上發自內心的問候和祝福。

李若水隻有一張嘴巴,根本回應不過來。到最後,還是蘇醒當機立斷,將大夥全都趕到了院子裏。然後要求大夥兒推舉出四名代表,輪流進來對英雄進行探望。

代表軍區領導的,當然就是蘇醒本人。他先對李若水成功擺脫了死神的糾纏,表達了祝賀,隨即,就非常鄭重地向後者介紹了具體事故發生過程回溯。

不是特務破壞,而是意外中的意外。一個家境寬裕的學員好奇心重,東摸西摸,誰料手表的鋼殼子,恰恰碰到了一支老舊的輸料玻璃管上。那隻玻璃管受力不過,當場碎裂。藥液飛濺,波及到了臨近的第二支玻璃管。結果,第二支玻璃管外壁被迅速降溫,與內壁形成了巨大溫差,玻璃承受不住……

後麵的事情,就不用再回溯了。多虧了李若水在設計生產工序時,就頂住了大多數人提出的節約壓力,多設計了一套事故應急處理方案。那套方案被受過專門培訓的工人們緊急啟動,切斷了空氣和所有投料,將整個生產車間,從毀滅的邊緣硬給拉了回來。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否則,車間內受傷的,恐怕不止是李若水一個。臨近的車間,恐怕也會受到波及。甚至,整個兵工廠,都被強酸引起的烈火付之一炬!”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李若水對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情況,心有餘悸,啞著嗓子,低聲慶幸。”你放心,經過這次事故之後,所有人都會對生產安全重視到骨頭裏!“ 蘇醒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告辭。臨走前,又笑嗬嗬地補充了一句,“你的申請書,已經全票通過了。盡快好起來,大夥等著為你舉行入黨儀式!”“我……“ 李若水喜出望外,掙紮著想起身致謝。結果,背部立刻傳來了一陣劇烈疼痛,讓他眼前一黑,無可奈何地又躺了下去。

接下來代表大夥對他進行探望和慰問的,就是兵工廠的老王。實在人做實在事,半截臘火腿往床邊一放,慰問就算完成了大半兒。剩下的另外一半兒,就是廠裏技術骨幹和工人們寫給他的信,老王挑著讀了幾封,每一封,都令李若水心中暖洋洋的,如飲醇酒。

老實說,他到兵工廠的時間,全部加起來還不足半年。而平素又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功夫跟大夥過多交往。但是,同事們卻都記住了這個說話和和氣氣,做事卻嚴格得令人咬牙切齒的副廠長,對他尊敬有加。

特別是經曆了這次事故,就連平素對他最不滿意的一些刺頭兒,也心服口服。都覺得他將練兵那一套搬到工廠裏,嚴厲是嚴厲了些,卻是為了保護大夥的性命。否則,不出事則以,萬一出事兒,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第三個,第三四個代表,行事風格跟老王差不多。都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好東西,給李若水補充營養,希望他能早日好起來,重返”前線“。

令李若水非常意外的是,那名闖禍的學員也來了。站在病床前,痛哭流涕地不停道歉。李若水見不得一個大男人哭成那樣,不得不忍著劇痛,好言安慰。然而淚水止得住,心中的恐懼卻止不住。又過了沒幾天,他就聽換藥的護士透漏,那名學員到底還是向上級打了報告,主動離開了根據地,此後一去不歸。

“你差點沒搶救過來,都不害怕。他闖禍害了你,反倒嚇得不敢再靠近工廠了,就這點兒膽子,還抗日呢,呸,我看他早晚得做了漢奸!” 對於那名學員的選擇,小護士非常不屑,撇著嘴,低聲數落。

“那可不一定。他隻是以前經曆的事情太少,所以受了刺激,需要時間平複!” 李若水自己也做過學生,知道對於剛出校門的學子來說,第一次麵對生死有多難。笑了笑,低聲反駁。

“你怎麽反而替他說好話,他可是差點要了你的命?!” 沒想到李若水為那名學員開解,小護士臉上立刻布滿困惑,歪著頭看向他,嗓門迅速變高,“需要時間平複?哪裏不能平複,還非得回家去養著?我看,他就是個怕死鬼,唯恐哪天也被硫酸濺上。哼,這種人,早走早好,留著在根據地裏,早晚也是個逃兵!”

第十五章 誠既勇兮又以武 (七)

那個小護士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身材小巧玲瓏。但是眼睛很大,嗓門也很大,說話帶著山東口音。李若水隨口一問,才知道她竟然是政委蘇醒的外甥女,名叫蔡君。

李若水感慨萬千。小道消息靠不住啊!蘇政委那嗓門根本不是被炮彈給轟的,分明就是家族自帶的“優良傳統”!

被硫酸潑中的感覺,不比被子彈打中舒服多少。治療過程,也複雜且漫長。特別是在根據地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基本傷口做了清理之後,能否痊愈,何時痊愈,全依賴於患者的體質。好在天氣越來越冷,山中也沒什麽汙染,才避免了化膿的情況發生。饒是如此,養傷的日子,依舊無比地難捱。

首先難捱的,是精神上的空虛。受傷太重下不了地,李若水既無法再去兵工廠組織生產,也無法拿起教鞭和木頭槍,訓練新兵。更沒可能重返前線,與王希聲兩個並肩作戰。隻能終日躺在病**,百無聊賴地翻閱交通員們收集來的各種雜誌,以及根據地自己油印的抗敵報。(注1:1937年創刊,1941年底,改為晉察冀日報。1948年改名為人民日報。)

雜誌多以小說和娛樂新聞為主,由於日偽對北平、天津高壓統治,雜誌上說任何正經話題都可能被扣上一個“通共”的帽子,人頭搬家。所以,北平和天津等地,神怪小說異常繁榮,有關愛情的電影,也一部接著一部,火爆空前。

這種畸形的市場,催生了一大批新新鴛鴦蝴蝶派作家,和新新鴛鴦蝴蝶派編劇。在他們的作品裏,國家民族,都不必談。正義邪惡,也不必看得分明。哪怕滿洲王爺殺光了揚州城裏的所有百姓,隻要他對我一個人溫柔,我就可以感動落淚,然後相伴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