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未冷

第355章

第355章

“怎麽沒放出來?分明已經放出來快仨小時了!您擱這喝茶喝多久了?得到的消息都是老黃曆了……” 第一個茶客見自己又被搶了風頭,忍不住大聲反駁。

眼見兩人就要吵起來,茶館掌櫃被嚇臉色蠟黃,趕緊一溜煙兒跑了上來,一邊對著兩人作揖,一邊指著牆壁上的紙條道,“諸位,諸位,莫談國事,莫談國事。”然後,又用手指了隻李若水所在雅間兒,將聲音壓得更低,“今天還有別的客人,看樣子,像是給日本人辦事的……”

“哎吆,您老怎麽不早說。結賬,結賬,今天出門沒看黃曆!” 兩個茶客同時打了個哆嗦,從口袋裏掏出銅元丟在桌上,連零錢都顧不上拿,撒腿就跑。

“奶奶的,我看著怎麽就像是個漢奸了!” 李若水耳朵靈,在雅間內,聽得哭笑不得,迅速扭頭看向自己在窗子上的倒影。

瘦,幹巴巴的瘦,但是精神頭卻不差。腰挺得很直,肩膀也端得很平,一身正氣。唯獨凹進去的兩腮,讓他看起來模樣有些凶。就像剛剛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死神,讓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心裏頭打哆嗦。

不過,他這個死神,卻不會收割好人的性命,而是專門收割鬼子和漢奸。昨晚對那個“中日友好協會”下辣手的,也不是別人,而是他、王希聲和另外一個遊擊隊的神槍手。

“呼————” 窗外,狂風大作,卷起滿頭飛絮。飛絮中,迅速閃過昨天醉仙樓中的所有畫麵。

昨天傍晚五點半,中日親善協會在醉仙樓設宴。李若水的親叔叔李永壽哼著小曲,提前趕至,搖頭晃腦的鑽出小轎車。正要進酒樓的前門,左肩卻被街上經過的人狠狠給撞了一下。

那人帶著墨鏡,淡淡說了一句“李副會長,借過”,然後,三步兩步,就在人流中消失不見。

李永壽的心髒,頓時就縮成了一團。已經邁了一半兒的腳,遲遲不敢再往下放。戴墨鏡者的背影,看起來很陌生,但是,那道歉的聲音,他卻無比的熟悉,正是他的親侄兒,那個他剛剛以為這回真的死了,卻又活著回來了的“害人精”。

想到“害人精”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話,李永壽頓時心裏就敲起了小鼓。雖然最終還是硬起頭皮走進了醉仙樓內,但整個晚上無論跟誰寒暄,都提不起精神。吃飯的時候,菜夾到嘴裏,也嚐不出任何滋味。

他的直覺果然沒有錯。酒還沒喝過三巡,樓下就有人大聲驚叫“廚房著火了!”,緊跟著,整個樓內一片大亂。好在酒店的夥計們有眼色,知道協會的幾位大漢奸惹不起,第一時間,就端著托盤跑了進來,一邊上菜,一邊紅著臉給客人們道歉,“各位爺,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廚房裏炒菜的花生油起火,已經撲滅了。”“沒事,沒事了。各位爺,小二給您上菜嘍!”

“啊!” 聽到了第二名店夥計的聲音,李永壽的心髒,又是一抽,立刻毫不猶豫地將身體縮在了桌子底下。緊跟著,他就又聽見,“乒,乒,乒,乒……”數聲槍響,今晚最尊貴的三位客人,北平中日親善協會的正副會長和秘書長,全都被打成了馬蜂窩。

李永壽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子底下藏了多久,也不知道“刺客”們在殺了人之後,是怎麽離開的。等偽警們趕來扶起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僅僅又被嚇尿了褲子,西裝的上半身,也跟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直接貼在身上。

其餘僥幸沒有被射殺的客人們,一個個也尿褲子的尿褲子,吐白沫的吐白沫,誰都說不出刺客到底來了幾個人,長得高矮胖瘦?害得北平市的偽警們,隻能隨便錄了幾句口供,就抬上屍體,草草收隊。

直到被仆人接回了家,李永壽的耳畔,仍然回蕩著連綿的槍聲。

被第三房小妾伺候著洗了個熱水澡,他驚魂未定的打發走了小妾,關好門窗。他本想一個人縮在被窩裏找回點安全的感覺。結果剛回頭,就看見衣裳沾血,手裏拎槍的李若水,笑眯眯站在了他的床前。

李永壽當時雙膝一軟,就直挺挺地跪下去了:“活閻王,你幹脆一槍打死二叔算了,總比被你這樣嚇死強!”

“可以,咱們去外邊。在家殺你,我爸媽知道後,肯定心裏頭難受!” 李若水毫不猶豫地用槍頂住李永壽的額頭,獰笑著答應。

“別,別,小麒,小麒,二叔,二叔隻是發句牢騷,真的是發句牢騷啊!” 當即,李永壽的臉就嚇得一片死灰,雙手握住槍管,苦苦哀求,“二叔真的不是故意要拖延,二叔是真的沒買到你要的貨物,才將交貨日期推遲了幾天。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我保證,我保證一個星期之內,親自把貨物送到指定地點!”

“你這人喜歡出爾反爾,還是一槍解決了好。以免哪天你向日本鬼子出賣了我,連累我的爸媽!” 李若水撇了撇嘴,不依不饒。“起來,自己走,別讓我下手揍你!”

“我,我發誓。我,我拿你小小妹子,你剛剛出生的小妹子的性命發誓。絕對不會有下次,絕對不會有下次。不然,不然你就殺了我們全家!” 李永壽怕挨打,更怕吃槍子兒,雙腳盤住床腿兒,堅決不肯起身,“你小妹子還不到一周歲呢,小麒。你不看叔叔的麵子,也看她的麵子。你殺了我,她就沒爸爸了,沒爸爸的孩子,多可憐啊!嗚嗚,嗚嗚,嗚嗚……”

“唉——” 柳絮紛紛揚揚,畫麵一幅幅閃過,一幅幅消失。李若水搖了搖頭,悵然若失。

他昨夜最終也沒狠下心來,大義滅親。隻是又敲了一筆竹杠,讓自家二叔將功贖罪。

昨天傍晚的刺殺,其實是他一手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