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槍

第五章 煎熬

第五章 煎熬

2006年8月3日這一天,對沈魚魚而言,是漫長難熬的一天。她對鳳凰村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朱未來去找鍾非後,也一直沒有回來。而她也在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恐怖體驗。

朱未來進入叢林後,巨大的孤獨感朝沈魚魚籠罩過來。盡管山頂可以享受到燦爛的陽光,她還是感覺到活在迷茫的濃霧之中。她心裏的迷霧不知道何時才能化開。她在山頂的這片寸草不生的開闊地上來回走著。昨夜的血雨沒有在這裏焦黑的泥土上留下任何痕跡,沈魚魚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她聞到了硝煙的味道。那場猛烈的血雨沒有衝刷掉鳳凰村村民祭山時放鞭炮留下的硝煙味?

壕溝那邊像是傳來了歌聲。有人在壕溝裏唱歌?

千百次抗爭,風雪饑寒;

千萬裏轉戰,窮山野營。

獲得豐富的戰爭經驗,

鍛煉艱苦的犧牲精神。

……

的確有人在唱歌,這些咬字清晰的歌詞,沈魚魚聽得異常清楚。沈魚魚遲疑了一下,她手上握著棍子朝壕溝邊走去。因為是大白天,又在燦爛的陽光下,沈魚魚還不至於嚇得發抖。她壯著膽子走到壕溝旁時,看到一個戴著灰布帽子、穿著灰布衣服、腰間紮著牛皮皮帶的男人坐在壕溝裏唱歌。這個男人的裝束她仿佛在一些電影電視中看到過,又不盡相同,電影電視裏的這些裝束有亮色,而眼前這個唱歌的人的裝束是那麽的陳舊和灰暗,縱使在明亮的陽光下。

沈魚魚看到的是男人的側麵,男人唱歌唱得十分投入,很樂觀的樣子。

這是誰?他為什麽要坐在壕溝裏唱這樣的歌?這又是一支什麽歌?沈魚魚從來沒有聽過。

沈魚魚仿佛被這個唱歌的人吸引住了。

在一刹那間,她甚至忘記了鍾非和朱未來,忘記了梅花尖給他們帶來的凶險和恐懼。

沈魚魚輕聲地說:“你是誰——”

那個男人停止了歌唱,朝她轉過了頭,她看清了他的臉。陽光下,那是一張生動的微笑的臉,盡管臉上的某些部位像抹上了些黑色的鍋底灰,看上去還是那麽的英俊,特別是那雙眼睛,明亮而且活潑。他沒有回答沈魚魚的問題,隻是朝她笑著。那是令她心靈顫栗的笑臉,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動人的笑臉。

沈魚魚想靠近他,和他說話,探索這個男人的秘密。可是她還沒有靠近他,他就化作一縷淡青色的煙霧消失了。沈魚魚悵惘極了,呆呆地站在壕溝邊上,目光變得如水似霧。盛夏的陽光照耀著她,她感覺到了溫暖,上山後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這種溫暖讓她有些感動。

溫暖和感動是那麽的短暫。

沈魚魚的心情很快又被恐懼和孤獨代替了。

剛才的溫暖和感動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陽光也變得陰冷起來。仿佛天在降霜。時間過得緩慢,有一把鈍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割著沈魚魚的心。她總是用慌亂的目光投向朱未來鑽進去的那片叢林,希望朱未來和鍾非突然出現,興高采烈地朝她歡呼。如果那樣,她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撲過去,緊緊地和他們擁抱在一起,親吻他們。那個時候,沈魚魚就不會在乎宋荔投來的懷疑和怨恨的目光了。沈魚魚經常和鍾非在一起,說實話,從內心裏,她的確喜歡鍾非,但還沒有到愛他的那個程度,況且她知道鍾非和宋荔的關係,一直把鍾非當成自己的大哥哥。可是,宋荔不會那麽想,她以為沈魚魚在追鍾非,於是常常給沈魚魚臉色看。沈魚魚和她怎麽說也沒有用,這個世界難道保持一種純潔的友誼就那麽困難?本來這次宋荔也要來的,她看沈魚魚加入了他們,就賭氣不來了。

如果宋荔來了,現在梅花尖的頂峰是不是就剩下她們兩人?而她們在一起又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沈魚魚不敢想象。

沈魚魚心裏煩躁不安。

到了正午時分,朱未來還沒有回來。她掏出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才想起來這裏根本就沒有信號。沈魚魚氣惱地把手機扔在了帳篷裏。煩躁,恐懼,孤獨,期待……她的情緒複雜萬分。

沈魚魚坐在帳篷裏,從包裏拿出MP3,把耳機放在雙耳上,頓時傳來了飛兒樂隊的歌曲《我們的愛》:

我們的愛過了就不再回來

直到現在我還默默地等待

當你開始追尋你要的自由

放開我們緊握的手

帶走我的愛和天空

我不知所措我以為我會懂

我們的愛我們的愛

當我獨自走到時間的盡頭

回憶和我擦身而過

帶走你的愛和笑容

我無力承受最後的一點心痛

……

沈魚魚閉上了眼睛。其實她早該把MP3拿出來聽的,有音樂的時光無論怎麽樣也是比較好過的。沈魚魚甚至想,自己在聽飛兒樂隊的歌曲時,朱未來和鍾非就突然鑽進了帳篷,對她說:“魚魚,我們隻不過是去捉了個迷藏,現在我們的遊戲結束了,我們下山了。”想到這裏,沈魚魚的臉上漾出了笑意。不知怎的,沈魚魚特別喜歡飛兒樂隊的歌,隻要一聽飛兒樂隊的歌,她的心情就會開朗起來。她經常會在鬱悶的時候,一個人去離學校很近的叫錢櫃的卡拉0K廳唱歌,唱的就是飛兒樂隊的歌,唱著唱著,她就開心了。

沈魚魚聽著聽著,嘴巴裏哼起了飛兒樂隊的歌。

突然,MP3裏的歌聲戛然而止!一陣沙沙的聲音。沈魚魚睜開了雙眼,看了看,MP3的電還十分充足呀,怎麽回事?沈魚魚關掉後重新打開,耳機裏還是傳來沙沙的聲音。這個MP3還是新買的呢,怎麽就壞了?沈魚魚著急地用手拍了拍MP3,自言自語地說:“難道是假貨!”沒有音樂,沈魚魚的情緒馬上被破壞了。沈魚魚又把MP3關掉,重新打開,還是沙沙的聲音。她氣惱極了,就在這時,耳機裏傳來了一陣槍炮的聲音,仿佛是電影中戰爭場麵的錄音。怎麽會出現這樣的聲音?MP3沒有調頻收音的功能,否則她會以為切換到收音機的功能上了。

沈魚魚異常吃驚,蛇,血雨,枯槁焦黑的手,壕溝裏歌唱的男子……這一切發生過的事情,和耳機裏傳來的槍炮聲有什麽聯係?沈魚魚正想關掉MP3,槍炮聲停止了,耳機裏一片死寂,她愣了一下,耳機裏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一個瀕臨絕境的人在說著什麽話。沈魚魚聽不懂MP3裏傳來的話語,那是另外一個幽冥的世界裏傳來的聲音?聲音裏充滿了陰冷的死亡的氣息……

那個幽黑的槍口對著朱未來的眉心。

朱未來還聽到了兩聲“嘰嘰”的冷笑,讓他毛骨悚然,一顆心像是壓在了北冰洋的冰山底下。他的呼吸也沉重起來。鍾非是否死在了這支神秘的槍下?自己會不會也被這支槍射出的冰冷的子彈洞穿?這個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怪物是誰?難道他真的是傳說中的野人?那他手中的槍從何而來?……許多許多問題在朱未來的腦海裏飛速旋轉著,最後,他的腦海一片空茫。

朱未來顫抖地說:“你是誰?”

那個醜陋的人喉嚨裏發出一陣含混不清的聲音。

朱未來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的一隻手伸向了腰間的匕首,另外一隻手還是火燒火燎地痛著,但是,因為那怪人,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了,他的心思全在這個怪人身上。那個怪人發現了他伸向腰間的那隻手。他把槍口對準了朱未來伸向腰間的手,朱未來的手停住了,不敢亂動了。他的手再快,也沒有子彈快,況且,朱未來的手不一定有多快,他隻是想作大膽的一搏,他身上最鋒利的武器就是那把匕首,而不是棍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濃霧中還有什麽,或者說這個怪人有沒有什麽同夥,朱未來一無所知。

那個怪人慢慢地向他靠近。

朱未來靠在樹上,沒有退路。

他大口地喘息著,仿佛大難臨頭,他還聞到一股怪味,那怪味一定是從怪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朱未來此時毫無辦法,心裏恐懼到了極點。在這個時候,他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現在還獨自待在山頂上的沈魚魚。如果她看到這個怪人,一定會嚇暈過去的,朱未來內心突然湧起一股憂傷,自己不能夠保護沈魚魚,是一件多麽難過的事情。他甚至對沈魚魚有了一種徹骨的牽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愛上了她。

朱未來突然大吼一聲,拔出了那把匕首,一手撥開了指著自己的槍杆,朝那怪人撲了過去。

怪人也發出了一聲怪叫!

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有個人撲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不是那個怪人,而是朱未來,他朝怪人撲過去,怪人靈活地躲閃開了,順手用槍托在朱未來的後腦勺上擊打了一下,朱未來就一頭栽在了滿是腐爛落葉的地上,昏迷過去。

怪人把槍放在了一邊,蹲了下來。

他獰笑著,從朱未來的手中奪過匕首,插在了腰間的皮帶上。怪人光著上身和雙腳,隻有腰間圍著一塊野豬皮。滿頭蓬亂的長發,上麵還粘著蟲豸的屍體和草根什麽的。

怪人喉嚨裏還是發出嘰哩咕嚕的聲音,仿佛在自言自語。

接著怪人在朱未來的身上翻來翻去,他在朱未來防水服的口袋裏搜出了一個手機。怪人看著手機,這玩意在他的眼中就是個奇怪的東西,也許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手機。怪人的臉色有些變化,顯然是為弄不清楚手機是什麽東西而懊惱。他突然把手機放在一塊石頭上使勁地砸著,直到把那個手機砸得稀巴爛!怪人咧了咧嘴,一把抓起砸爛的手機,朝濃霧中甩了出去。

他從朱未來的身上拿下挎包,在裏麵拿出了麵包,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咧了咧嘴巴,就把麵包放在嘴巴邊上,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後輕輕地咬了一小口,感覺味道不錯,又咬了一大口,使勁地嚼起來。怪人把麵包放回了挎包裏,把挎包挎在了自己的身上,嘰嘰地笑了兩聲。

怪人站了起來,看著朱未來。

他的兩隻小眼睛裏閃爍著可怕的光芒。

怪人從一邊操起了槍,拉了一下槍栓,把槍口對準了朱未來的太陽穴,右手的食指勾在扳機上。

隻要怪人勾動一下扳機,槍膛裏就會射出一顆子彈,子彈就會無情地穿進朱未來的太陽穴裏去。

怪人沒有開槍,隻是用槍口捅了捅朱未來的頭,然後把槍背在了身上。怪人歎了口氣,拉起朱未來的雙手,他的力氣出奇的大,朱未來癱軟的身體像個麻袋般被怪人扛在了肩膀上。

怪人低吼了一聲。

他扛著朱未來的身體躥了出去,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的濃霧之中。

鍾非的嗓子裏冒著火。

他感覺到異常的焦渴,嘴唇起了幾個大泡,臉上腫脹著,傷口火燒火燎地疼痛,摸上去滾燙滾燙的。

水,水,水——

這個洞穴裏哪裏有水?

鍾非艱難地站起來,頭上的大包讓他覺得自己頂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黑漆漆的洞穴裏,仿佛有一些無聲無息的魂魄在遊來蕩去。那些黑暗中的魂魄控製著這個洞穴,使這個洞穴充滿了冷酷的詭異。鍾非沒有辦法和這些魂魄對話,他不知道這些魂魄從何而來,為什麽會被囚禁在這個地獄般的洞穴裏。

鍾非打開了手電,那些魂魄在手電的光亮中紛紛躲藏,往洞穴深處的陰暗角落裏退縮。鍾非覺得自己將要焦渴而死,將要變成洞穴裏的遊魂以及一具新的骸骨,以後有人進入這個洞穴,同樣也不知道他的骸骨姓甚名誰。這種想法讓他絕望。他不知道自己在洞穴裏待了多長時間了,他在時間的緩慢流動中倍感煎熬,這樣的煎熬是多麽的可怕。

水,水,水——

鍾非打著手電,往洞穴深處走去。他希望在洞穴裏找到一處水流。隻要有水,他就能夠挺下去,多挺下去一分鍾,就有一分鍾的希望。鍾非突然看見洞穴的石壁上滲出了一線細細的水流。他像是一個溺水者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狂奔過去,撲在冰涼的石壁上拚命地吮吸著,連石壁上的青苔也吸進了嘴巴,一起吞進喉嚨之中。

鍾非的身後好像站著一個人。

他感覺到了,但是他顧不了許多,還是拚命地吮吸著石壁上的水,連同滑膩膩的青苔。

鍾非感覺自己漸漸地清醒過來。

身體上即將凝固的血液緩緩地在血管中流動。

越清醒越恐懼。

他轉過了身,在手電的光亮下,他竟然發現一具骷髏站在自己的麵前,他的頭和骷髏頭近在咫尺。

骷髏頭上空洞的眼窩裏透出一股寒氣。

會不會有瘮人的銀環蛇從那空洞幽黑的眼洞裏爬出來?

鍾非的心裏嗞嗞地冒著寒氣。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的恐慌和絕望。鍾非就是在這種極度的恐慌和絕望中,看到骷髏伸出雙手朝自己的脖子上掐過來。他還聽到了一種細微的呼喚,仿佛是死神的呼喚。鍾非感覺躲開了骷髏伸過來的雙手,使出全身的力量,飛起一腳把那具骷髏踢翻在地上。骷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全身的骨架散開了,骷髏頭朝一個陰暗的角落裏滾過去。

鍾非呼吸急促。

他覺得自己離死也許不遠了。

他能夠抵禦一具骷髏的侵犯,但能夠抵禦洞穴裏所有骷髏的攻擊嗎?如果那些橫七豎八地躺在洞穴地上的骷髏都站立起來,朝他撲過來的話。鍾非不敢想象自己現在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在這個死亡氣息彌漫的洞穴裏存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存活多久。

口渴的問題解決之後,饑餓像疾病一樣侵入了他的身體內部。他的腸子因為饑餓糾結在一起,**著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沒有經曆過饑餓的鍾非第一次感覺到了饑餓的殘酷,這種不可名狀的痛苦折磨令他體會到了糧食的寶貴。如果能夠活著走出這個死亡洞穴,他隻要發現宋荔吃饅頭的時候剝掉饅頭皮把它們扔進泔水桶裏,他一定會狠狠地扇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可他現在餓得實在沒有力氣去想宋荔了,還有朱未來沈魚魚他們。

他又頹然地靠在一塊石壁上,緩緩地癱坐在地上,按滅了手電,他知道,手電的電池遲早會用光的,光明和水以及糧食同樣重要,他不能讓自己過早地失去光明。他捂住自己的肚子,盡量控製住腸胃的快速蠕動。

突然,他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這種奇怪的聲音仿佛讓洞穴裏的遊魂以及那些骸骨顫栗,從空氣的波動中他感應得到。

那是一聲沉悶的槍響……

沈魚魚聽到耳機裏傳來陰冷的聲音後,就趕緊把耳機摘下來,衝出了帳篷,把耳機連同MP3一起扔到山下去了,她實在受不了了。沈魚魚聽到的聲音是:“給我一槍吧,給我一槍吧,我實在不行了,我看到了死神的臉——”

沈魚魚喃喃地說:“我必須離開這裏,必須離開這裏——”

她變得瘋狂。

沈魚魚鑽進帳篷裏,不顧一切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鑽出帳篷,背上背包,拿起那根鍾非給她做的棍子,朝山下走去。她不敢回頭看山頂上那個孤獨的橘紅色的帳篷。

她心裏說:“對不住了,鍾非;對不住了,朱未來!我下山後,一定在第一時間內,讓大頭村長帶人上山來尋找你們!我真的受不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不是個勇敢的人,我也不再好奇了。我要回家,回家——”

沈魚魚順著那條小路走下了山頂,小路一直通向叢林,她想,隻要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走,翻過幾座山,就可以到達鐵索橋,到了鐵索橋後,就走出了危險地域,離鳳凰村不遠了。

想起來簡單,走起來就困難了。首先叢林中的濃霧就讓她受不了。沈魚魚剛剛進入叢林,濃得像白漆般的霧靄就向她撲麵而來,沈魚魚從陽光燦爛的山頂一下子進入濃霧的叢林中,像是被漫漫的大水淹沒了一樣。她緊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仿佛隻要輕輕地咳嗽一下就會把心吐出來。濃霧中有太多未知的東西,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沈魚魚的手緊握著棍子,這根棍子成了她壯膽的唯一武器。

她咬緊牙關對自己說:“沈魚魚,你是最勇敢的女孩子,如果有什麽東西出現,你會和它鬥爭到底的!勝利一定屬於你!”

可她說這些話時是多麽的心虛,心底還嗞嗞地冒著涼氣,渾身的毛孔在收縮。沈魚魚一步一步地沿著那條小路往前走著,眼睛不敢往四處張望,隻是用眼睛盯著腳下的小路,生怕那本來就不是很明顯的小路突然消失,讓她迷失方向。沈魚魚剛剛走出一段路,就出現了問題。

這個問題的出現,讓沈魚魚一下子懵了,變得六神無主。

她的腳下竟然分岔出三條小路,三條小路通往不同的方向。他們上山時,張大頭就告訴過他們,上山下山隻有一條小路的,怎麽多出了兩條來呢?因為霧靄濃重,沈魚魚根本就分辨不清哪條小路是通往鳳凰村的。沈魚魚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怎麽會這樣?

沈魚魚的腦海裏也被濃霧彌漫了。

她站在那裏,不知如何選擇腳下的道路。其實人很多時候,根本就無法選擇要走的道路,隻有走出老遠了,才發現,這條道路根本就不是自己要走的,但是已經晚了,人生是那麽的短暫,許多人喪失了重新選擇道路的勇氣,隻好一條道走到黑,終生鬱鬱寡歡。

沈魚魚的眸子裏滴落下晶瑩的淚珠。

她不敢踏上任何一條小路,因為每一條小路都有可能讓她回不到鳳凰村,而是會把她帶入更加凶險的境地。這迷幻的鬼蜮般的叢林裏,怎麽會突然出現三條不同方向的小路呢?簡直是見鬼了。現在,沈魚魚更加相信張秀秀的話了,她很後悔沒有聽張秀秀的話,她要是留在鳳凰村,不和他們一起上山,那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濃霧中隱隱約約地傳來吼叫的聲音。

像是一個絕望而憤怒的人的吼叫,也像是什麽動物饑餓時的吼叫……沈魚魚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向她逼近,似乎森林裏隱藏的某種可怕的東西聞到了她的味,在朝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一陣風吹過來,叢林發出嘩嘩的響聲,沈魚魚退縮了,她想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走出梅花尖,到達鳳凰村。

沈魚魚哭了,絕望地哭了。

她邊哭邊回轉身,往山上走去。

沈魚魚回到了山頂,陽光如雨,打在她的身上。沈魚魚大聲地哭了。沒有人聽到她的哭聲,也沒有人安慰她。鍾非和朱未來都離她很遙遠,仿佛和她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

沈魚魚哭累了,沒有力氣了,才感覺到了饑餓。

越饑餓越恐懼,和越孤獨越恐懼是同一道理。

沈魚魚鑽進帳篷裏,從背包裏拿出了麵包、火腿腸等食物,擺放在自己的麵前。她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喃喃地說:“我吃,我要吃!吃飽了我就有力氣了,不害怕了!”她想起叢林裏突然出現的三條小路,也許是自己因為饑餓發暈了幻化出來的吧?沈魚魚這時才發現,自己快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沈魚魚顧不了許多,拿起麵包就往嘴巴裏塞。不一會兒,她就啃下去了一個麵包,然後,她又拿起一根火腿腸,迫不及待地塞進嘴巴裏。

沈魚魚噎住了。

她眼淚汪汪,張大嘴巴。

好不容易,把卡在喉頭的火腿腸咽下去,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她用手在自己的胸前輕輕地順了順,一口氣才緩過來。沈魚魚喝了口水,覺得舒服了些。接著,她又吃了起來,這下她不像剛才那樣狼吞虎咽了,而是一點一點地吃著,還不停地喝著水。

沈魚魚發現,自己在吃東西的時候,恐懼感消失了。

這個發現讓她有些驚喜。

她可以在這裏一直吃著東西,等待朱未來他們的歸來。這仿佛是個好主意,在這無奈的情況下。平常,沈魚魚怕自己發胖,總是控製自己的食欲,現在,她管不了那麽多了,能夠活下去、能夠不害怕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她都不會考慮。

沈魚魚吃得實在吃不下去了才停下來。

她吃飽後就昏昏欲睡了。沈魚魚的確太累了,不停的驚嚇讓她疲憊不堪。她的頭靠在背包上,躺在那裏,眼睛不一會兒就睜不開了。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後,帳篷外麵的一切都似乎和她無關了。沈魚魚的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沒有噩夢,也沒有人幹擾。

如果能夠這樣一直沉睡下去,那應該也是件萬分幸福的事情。

沈魚魚醒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她是被一個巨大的雷聲驚醒過來的。沈魚魚猛地坐起來,睜大驚恐的眼睛,她大聲喊道:“朱未來,鍾非——”

沒有人回答她。

她打亮了手電才發現帳篷裏隻有她一個人,才想起鍾非失蹤後,朱未來去尋找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杳無音信。

沈魚魚又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泥潭,不能自拔。今夜,黑沉沉的天空中還會不會降下血雨?還會不會有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沈魚魚躲在帳篷裏,不敢到外麵去,她蜷縮成一團,渾身不停地發抖,有許多黑暗中莫名的恐怖力量從四麵八方朝她擠壓過來,企圖讓她崩潰。

沈魚魚在恐懼中,又想到了吃!

她又從包裏拿出了食物,不停地吃起來。

在吃東西的過程中,她盡量什麽也不想,隻是感覺食物給她帶來的快感。

沈魚魚覺得自己的肚子裏像有一塊吸滿水的海綿,漸漸地漲開來。她警告自己:“你不能夠再吃了,再吃,你的肚子就要爆炸了!”

沈魚魚有所顧忌地停了下來,她感覺食物已經在喉頭積壓著,沒有辦法下到胃裏了。要是在平常,這樣吃的話,沈魚魚會把自己殺了,這種自殺式的吃東西,對她來說,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過了一會兒,帳篷外麵像是有許多人在走來走去,腳步聲顯得雜亂。沈魚魚聽到帳篷外雜亂的腳步聲,不知道一下子從哪裏來了這麽多人,她想是不是張秀秀提前帶人上山來找他們了。沈魚魚滿懷希望地撩開了帳篷布,手電光照了出去。沈魚魚什麽人也沒有看到,山頂還是漆黑一片,雜亂的腳步聲還在繼續,仿佛就在眼前有許多人在走來走去。

沈魚魚趕緊縮回了帳篷裏,心裏一陣陣地抽緊。那些雜亂的腳步聲從何而來?沈魚魚害怕突然闖進來許多隱形人,把她擄走,把她帶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想著想著,沈魚魚又伸出手拿起了一塊麵包,麵無表情地啃了起來,她聽到自己咀嚼麵包的聲音,那些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不知道今天吃了多少東西,反正她不但把她自己那份食物全部吃完了,還把朱未來的那份也吃得差不多了,這樣吃下去,她會不會活活地把自己撐死?

沈魚魚想起來一個很冷的笑話:一隻北極熊,獨自趴在冰塊上覺得很無聊,於是開始拔自己的毛玩,拔呀拔呀,直到拔完最後一根毛,這時,它突然哆嗦著大叫了聲,好冷呀——

沈魚魚不敢再吃了。

她蜷縮在那裏,雙手緊緊地抱在一起。她突然想起上午看到的坐在壕溝裏唱歌的那個男人,他有陽光般的笑容,如果他現在出現在她麵前,她會不會害怕?他究竟是誰呢?

就在這時,帳篷外麵傳來了真實的腳步聲。沈魚魚張大了嘴巴,久久沒有合上。這不是鍾非的腳步聲,也不是朱未來的腳步聲,他們的腳步聲她都異常熟悉。帳篷外的腳步聲一隻腳重,一隻腳輕……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在帳篷外停住了。沈魚魚緊緊地握住了棍子,她想隻要那怪物進入帳篷,她就豁出去和他拚了!她的心狂蹦亂跳!從帳篷外麵伸進來一隻手,一隻幹枯焦黑的手,手上拿著一把匕首,那是朱未來走時帶在身上的鍾非的匕首。

“匕首”當啷一聲被扔在了帳篷裏麵,那幹枯焦黑的手抖抖索索地收了回去,沈魚魚聽到了“嘰嘰”的冷笑聲由近而遠。

沈魚魚的頭皮一陣發麻……